贵极人臣 第66章

作者:姽婳娘 标签: 女强 女扮男装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这下父亲和叔叔都在思索如何解决,叔叔有心直接递一份弹劾的奏疏, 可父亲却觉还是再观望一番。而谢丕本人,既不愿听叔叔的鲁莽行事, 也没有耐心像父亲一样稳坐钓鱼台。他自觉已然成人,应该自己做出一番事业。正在他苦思冥想之际,李越就找上门来,将一个机会摆在他的眼前。

  谢丕当然不会拒绝,他甚至愿意和李越结拜为兄弟。他有家世和人脉,而李越有才智和操守,他们互相扶持, 各取所需,才是双赢之局。

  想到此, 谢丕欣然道:“贤弟有何打算,不妨直说。”

  月池道:“此处不是说话之所,不妨寻一安静之地, 我们再细言。”

  大地方的茶楼是不好去了, 他们索性去了巷子深处的小茶肆, 开始坐下细谈。

  店家给他们每人都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面茶,这是糜子面熬制而成的面糊,上面浇了一层浓浓的芝麻酱,还撒上了一些椒盐碎,香气浓郁。月池拿起勺子就要舀,时春和谢丕却同时阻止了她。时春道:“不能这么喝。”

  月池一愣,只见她直接端起碗,贴着碗边,一边转碗,一边吸溜。谢丕笑道:“弟妹倒是行家。”

  时春面上一烧,这才发觉动作似有些不端庄,她低头不语。月池却也有样学样,粘稠香浓的面茶顺着嘴慢慢流淌进去,这一股暖流仿佛经由血管,流遍四肢百骸,金秋的凉意就在一吸一咽下逐渐消散了。

  她动了动温暖的脚掌,开始和谢丕谈正事:“即便我们按照先前所议的通力合作,也只有五成的把握能拿下恶虎。”

  谢丕放下了手中的奶豆腐:“这是为何?”

  月池笑道:“兄长,老虎不是我们手中的提线木偶,我们摆出了架势,他们也会思考回应。”

  谢丕道:“如他们反应剧烈,不是更好吗?”定国公若阻止平民武将的擢升,不是与他们作对,而是与皇上为敌。他折腾得动静越大,就死得越快。

  月池道:“可如果他极识时务,立刻认怂了呢?”

  谢丕一愣:“不至于吧。”

  月池道:“说不准,这次的事闹得太大了,万一他们心生畏惧,要夹着尾巴做人也未可知,所以,咱们还得再下一记猛药。”

  原来是让他来硬碰硬的,谢丕恍然大悟,不过他也不惧,他是内阁次辅的儿子,今科的探花,只要能匡扶朝纲,有所建树,他愿意冒这个风险。谢丕问道:“怎么说?”

  月池朝他靠过去,低声说了一计。饶是谢丕早有心理准备,一时之间也是呆若木鸡。月池揶揄道:“兄长莫不是不敢了?”

  谢丕道:“我还不至于如此胆怯。只是这般……我就直说了吧,未免会让上头心生忌惮。”他是想谋取皇上的信任,不是被他看作眼中钉。

  月池不由莞尔:“这么些年,我对他的性子,还是有了几分把握。依如今的情况,兄长要成为他的腹心,基本是没有可能。”

  谢丕一怔:“可是你先前还说……”

  “兄长莫急,先听我说完。”月池道,“兄长家世如此,注定走不了我的路子。若是不顾一切表白心意,倒还有几分期望,可这样一来,只怕会惹同僚不满,也会影响你的家人。”

  谢丕沉吟不语,月池道:“既然如此,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北汉一亡,杨老令公就被宋太祖重用。这就证明,有能力的人,谁都会来招揽。”

  谢丕眼前一亮:“你是说,与其让我去,不如让他来……”

  月池点点头,谢丕越想越觉得可行,他先显露自己的能力,在皇上表示亲近后再就坡下驴,如此一来,顺理成章。

  他倒是不担心朱厚照不分青红皂白除了他,一来有他爹在,二来李越不会只将他看做一次性用品。他拱手一礼道:“多谢贤弟指点迷津,只是,单靠我一人,只怕无法完成这样名垂青史的大事。我可否找人,和我一道共襄盛举?”

  月池挑挑眉:“当然,这是兄长的主意,自然全凭你作主。”

  谢丕失笑:“你还真是,滴水不漏啊。”

  两人又对细节进行商议,之后才互相告辞。时春一路都沉默地跟在月池身后,直到进了院中,她才问道:“你是不是耍了那个姓谢的?”

  月池回头道:“你怎么会这么问?”

  时春眼中神采奕奕:“我只是没读过几本书,又不傻,他明显在被你牵着鼻子走。”

  月池含笑道:“我可没本事牵着探花郎的鼻子走。我只是摆出利益和代价来,让他自个儿选择罢了。”

  时春略一思忖:“可代价他能够承受,利益却无法拒绝?”

  月池讶异道:“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大姐真是越发进益了。”

  时春面上一烧,嘟囔道:“每日听她念念叨叨,我又不傻,当然会明白一点。对了,我还有一个问题,那两个孩子,到底是谁伤的,是不是你们口中所说的老虎吗?”

  时春本来只是想确认一下,谁知月池居然来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时春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不知道,你还去这样?”

  月池叹了口气:“就算不加上这桩罪过,单凭那老虎以前的恶行恶迹,也该受惩处了。既然如此,我为何不抓住这个机会,借戴御史这阵东风呢,一来可以缓解他的愤懑之情,二来也能全他的心愿。”

  时春喃喃道:“可是,真凶,总不能让他逍遥法外吧!”

  月池道:“他当然不会逍遥法外。”如果真凶是勋贵的一员,自然在打击的队列内,也算偿还罪过。如果是想要激发矛盾的宦官和文官,那么接下来,他们很有可能会找上她来,借她这个宠臣出事,来戳朱厚照的心窝子。只要他敢找上门,她就要顺藤摸瓜,把这罪魁提溜出来。想到此,月池看向时春:“对了,你在武馆中的师傅,愿意短期出任护卫吗?”

  时春浑然不知话题如何转到此处,她还未来得及回答,贞筠和大福就似两颗炮弹一样射出来。大福每日都有一碗牛乳和两根肉骨头吃,早已由当年的小可怜,蜕变成了一颗小胖墩。当它用三条腿在地上狂奔时,月池还以为是一个毛球滚出来了。

  它拼命往月池腿上扑,汪汪汪直叫,贞筠极力按住亢奋的大福,她紧张地拽住月池道:“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我想进宫去。”

  事实证明,一个“丈夫”在外不论如何运筹帷幄,回到家中也永远猜不透自己“老婆”的心思。月池递给了贞筠一杯菊花茶,和煦道:“慢慢说,理由,计划、可能的困境和对策。”

  贞筠喝了一大口甜茶平复心绪:“理由是婉仪姐姐,我从朱夫人那里得知,她的心绪似乎很是不佳。”

  月池一愣,她立即就明了:“她不想嫁?”

  时春撇撇嘴:“这不是明摆的事,换我我也不想。”

  贞筠这时倒与时春一个鼻孔出气了:“谁说不是呢,特别是近日暂缓了大婚筹备事宜,她似乎越发觉得难过。可是,事已至此,实在是回天乏术了,所以我想进宫去开导开导她。至于可能的困境是,我没有诰命,不得入禁中。但是我已经想到了解决之策了,我打听到,我的姨父姨母过两天就要进京了,我可以跟着他们一起去。只要你帮我,去讨一块腰牌……”

  月池沉吟片刻道:“夏小姐是个好姑娘,又对你有救命之恩。这是应有之义。要一块令牌未免麻烦,还是直接讨个诰命吧。”

  贞筠噗得一声吐出一口茶来,月池瞅了瞅自己身上的茶渍,嫌弃地看向她:“这就是你作为一个四品恭人的仪态?”

  贞筠眼底都是星星:“这就是你作为四品大员的豪气吗?”

  月池大笑:“一般一般了。”

  几人笑了好一会儿,月池忽正色道:“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件事。入宫还是存在一定的风险。你一定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庆阳伯夫妇,快去快回。”

  贞筠柳眉倒立:“难不成还有人敢害我?”

  月池道:“只是防患于未然罢了,我会和谷大用提前打好招呼的,他会派人跟着你。你若有事,就去找他。记住了吗?”

  贞筠点点头:“我记住了。”

  新一任国舅入宫本该是京中一大盛事,可惜,宫内宫外的人都被勋贵子弟释放的消息炸蒙了。定国公世子既然要被放出来,建昌伯本人就不能再被关押下去。三法司思前想后,既然不能将勋贵挤出军队,也不能将祸首一网打尽,那至少要对从犯严加惩处,起到敲山震虎的作用吧。因此,他们对建昌伯、玉田伯和昌化伯家有罪的亲戚和奴仆都严加惩治,并且问这四家管教不严之罪,要求他们一方面归还侵占的田产,抚恤受害者家属,另一方面罚走了他们相当一部分的田产和金银来充实国库。

  朱厚照对这个判决倒是较为满意,既约束了勋贵,又没有伤筋动骨,只是他不解的是,为何戴老头就突然松口了,他再次叫来谷大用:“你是说,在戴珊见闵珪之前,就只有李越和谢丕去见过他?”

  谷大用喜笑颜开道:“正是。奴才和李相公聊过之后,他信誓旦旦说让您放心。果不其然,转过身去,他就替您解决了一桩大麻烦呐。”

  朱厚照皱眉道:“奇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第131章 至高至明为日月

  我只能在我力所能及之处,让她们尽量过好些。

  对于朱厚照的疑惑, 月池是一派坦然:“臣本来先时还有些疑虑,但经谷太监开解后,就明白了您的苦心了。臣遵命而行, 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怎么您反而还郁结上了?”

  朱厚照一时哑口无言,他问道:“那你是如何说动戴珊的?”那个老顽固, 自己明明已经做好了他会来奉天殿嚎啕大哭的打算,谁知,他居然就这么萎了。

  月池道:“臣也只是将您的难处和办法直说罢了。”无非就是勋贵在军中经营已久,如不拔其爪牙,取而代之, 就贸然大动干戈,会威胁祖宗社稷。如真的想报仇, 就和刘尚书尽快议一个章程出来,在大婚后尽快举行武举,以求两全其美。

  朱厚照惊喜不已,他甚至直接从东暖阁中的软榻上跳下来,把月池吓了一跳。他一把攥住月池的手:“你真是这么说的?”

  月池被他脖颈上耀眼生花的项圈和寄命锁晃得一晕。她不着痕迹地挣脱开来:“臣怎么敢欺君?”

  朱厚照还沉浸在喜悦中,并没有在意:“那他怎么说?”

  月池挑挑眉:“他当然是答应了。”

  朱厚照抚掌而笑:“真有你的啊。朕做太子时,就和他们谈及此事, 他们倒是答应得好好的,可父皇宾天之后, 这群人就装得像从来没有这回事一样。朕有心自己提,可一时竟然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只得先去造火器, 没想到, 你倒是先朕一步。”

  月池“诚恳”道:“为您分忧, 本来就是臣该做的。”

  朱厚照笑道:“旁的也就算了,这可是大功一件,又赶上了朕大婚在即,还是得让你沾沾喜气。让朕想想,赏你点什么好呢?”

  月池腹诽道,你要是真知道我做了什么,估计马上就气死了,更别说赏了。忽然间,她心念一动道:“万岁,您也说了,今时不同往日,正赶上您大婚,那臣就厚颜向您讨一件赏。”

  朱厚照讶异地看向她,李越一向只有推辞的份,从来没有主动要过什么,该不会又是为戴家求恩典吧?他心中虽有些迟疑,可面上仍是笑意满满:“你说。”

  月池道:“臣想为拙荆求一诰命。”

  朱厚照一愣,尔顷道:“说来,你身上有些地方,真有点像父皇。”特别是爱妻这方面,真是如出一辙。

  月池会意:“这并不是什么缺点。妻者,齐也。琴瑟和鸣,凤凰于飞,本是人间一大乐事。”

  朱厚照哼了一声道:“可女人天生愚昧贪婪,如果待她太好,她就会失去分寸,索取无度。与其如此,还不如雨露均沾,让她安分守己。”

  月池一时张口结舌,她万没有想到,先帝对张太后情深似海,忠贞不二,可落在朱厚照眼里,非但没有被父母的爱情所打动,反而嗤之以鼻。月池心道,你妈是这样没错,可不代表我们所有人都是这样啊。

  “倒也不必,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月池委婉道,“论远有长孙皇后,论近有孝慈高皇后。而您即将迎娶的皇后,更是贤良淑德,堪为天下女子典范。”

  朱厚照嗤笑一声:“那都是唐太宗和太祖爷管得好罢了,若是稍稍一放松,她们就会无法无天。朕这个皇后也是如此,朕也只得效仿先贤,多纳嫔御,才能保后宫安宁。”

  月池都被气乐了,还从来没见过把好色讲得这么清新脱俗的。她道:“宪宗爷倒是多纳嫔御,却闹得内宫不宁,难道您要让自己的孩子再饱尝一遍先帝的苦楚吗?”

  朱厚照道:“那是皇祖疏忽,若换做朕……”

  月池道:“您只会更疏忽。宪宗爷没有封狼居胥的雄心壮志,也没有斗兽游乐的闲情逸致,除了上朝,就是住在后宫。就这样,先帝还是在安乐堂待了那些年。若换做您,后宫明枪暗箭,不知要折多少龙子凤孙,您才会有所警觉。男人中有忠臣义士,也有奸佞小人,女人一样也有良莠之别。皇后是太皇太后为您千挑万选出来的,您即便不信任她,也该相信太皇太后的眼光吧。”

  朱厚照嘟囔道:“朕也就是与你说句实话。母后又何尝不是皇祖母千挑万选出来的呢?”

  月池被堵得一窒,她扶额道:“那您就再试试她,不是让您再放豹子,而是冷眼观她德行如何。皇后是您的妻子,是要和您相伴一生,生儿育女的人,您总不能连一个机会都不给她,就对她判了死刑。”

  朱厚照讶异道:“朕何尝要她死了?”

  月池道:“作为一个女人,远离亲人,孤独在深宫大院中,还得不到丈夫的爱,即便形体还在,心只怕也如槁木死灰一般。我也对您说句实话,皇后没有任何错失,您不能因为对太后不满,而迁怒于她。”

  朱厚照被她的肃然所摄,失笑道:“你何须如此,就算朕真废了她,也不会影响你的地位。”

  月池无奈道:“我若是真想依托裙带,当年就不会娶方氏。我只是……希望您过好罢了。一个女人至真至纯的爱,是这世上最宝贵之物,您是天子,不应该与此无缘。”

  我也是女人,却是个无能的女人,我救得了贞筠和时春,却救不了这世上所有像我一样命途多舛的姐妹,因此,我只能在我力所能及之处,让她们尽量过好些。

  朱厚照不解于她的托辞:“这阖宫上下,有哪个女子不仰慕朕呢?”

  月池笑道:“她们仰慕的是无上的权力,未必是您本人。不论祸福,贵贱,疾病还是康健,都永不变心,直至死亡,这才是爱。”

  朱厚照若有所思:“你是说,孝庄睿皇后?”

  月池点点头,孝庄睿皇后即钱皇后,是英宗皇帝的妻子。昔年英宗因土木堡之变被俘虏,钱皇后尽出细软,日夜啼哭要把他救回来。英宗还朝后被拘禁于南宫,钱皇后也不离不弃,两人相濡以沫,乃是皇家难得的一对患难夫妻。

  朱厚照沉吟片刻道:“那就好吧,朕就试试她。如她真能像孝庄睿皇后那样贤淑,朕也会保她一生尊荣。”

  月池这才略略放下心,虽不尽如人意,但至少有了基本保障了。

  她归家之后,将今日谈话告知了贞筠和时春,可出乎预料的是,贞筠却已觉得朱厚照居然还算有良心。

  贞筠道:“就拿我爹来说吧,他与我娘虽说感情甚笃,可还不是有两个小妾,两个丫头。皇上是九五至尊,明明可以后宫佳丽三千,却愿意少纳嫔妃,试着好好待婉仪姐姐。虽说我一直那啥他,但这桩事看来,他还做得不错。”

  时春道:“我爹倒是只有我娘一个,不过不是因为他不想,而且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哪有钱去养小老婆。要是他有钱,那只怕……不过,我觉得皇上不是有良心,而是另有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