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桃柳笑春风
“你不是说多少学费都可以吗?”唐玥浅浅笑着,“十贯钱我就教你。”
潘尚食声音尖厉道:“你怎么不去抢?!”
即便她做出蛋糕来,得主子们的赏赐也不会有这么多。
唐玥问:“你学裱花蛋糕做什么?”
潘尚食支支吾吾答不出来,总不能说,是宫中尚食局无能,做不出娘娘们日思夜念的蛋糕,跑来偷师学艺吧?
那不得被人笑话死。
“我学总有我的理由,你别管。”她不耐烦道,“一个裱花蛋糕而已,教我一下又能怎么样?不然我就把食方买下来。”
唐玥淡声道:“我的方子,也不是谁都买得起。”
潘尚食在尚食局浸淫多年,早就养成了说一不二的性子,见唐玥不识抬举,怒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只是平头老百姓,我可是六品女官,想让你这铺子开不下去,和宣阳坊的秦坊正打声招呼就行,你别不识抬举。”
这厥词放的,霍祈二品大员,都没能让甜品铺有任何损伤,这六品女官你谁啊?
唐玥道:“平头百姓如何?六品女官如何?长安城天子脚下,总是个讲王法的地方。”
见对方看不起六品女官,潘尚食还就不信了,“腾”得一下站起身:“本官今日就教训一下你这个平头百姓,让你知道本官的厉害!”
说着,竟扬起宽厚的巴掌,准备照唐玥脸上来一掌。
商娘子吓坏了,忙疾步而来,握住潘尚食的手,气道:“你怎能随便打人?”
潘尚食是尚食局的和面婢女出身,身材宽大,孔武有力,商娘子是商贾家的小姐,哪会有和面婢女的劲儿大,即便捉住了她的手,也叫她轻易给挣脱了,又把巴掌高高扬起,准备教训不知天高地厚的唐小娘子。
下一秒,肥硕的手腕再次被握住,这次的力道跟刚才截然不同,力气大到她骨头疼,继而,她的身体就被远远的甩开了。
等站稳身型,才看清,制止自己的,竟是个模样极为俊秀的郎君。
刚才只注意到有个客人在喝饮子,却不知道竟会起身帮唐玥,城东的客人非富即贵,她不敢硬来,揉着手腕道:“你这郎君竟对女子下手?”
“本来就是你先动的手。”唐玥道,“裴郎君武力高强,他若对你动手,你的手腕就不止疼痛这么简单,断了都未可知。”
潘尚食不敢说话了,突然又反应过来,睁大眼睛道:“你你你,你姓裴?”
裴泠冷冷道:“尚食局的女官,如今都这般蛮横吗?”
六品女官,又一身油烟味,不是尚食局的女官又能是谁。
见对方一眼猜中自己的身份,潘尚食更是一句辩驳都说不出来了,裴泠是谁,太子的得力助手,只要一句话,整个尚食局都能被清肃。
她转而陪笑道:“裴大人,这是个误会,尚食局只是想学蛋糕的做法,这也是皇后的命令。”
裴泠丝毫不留情面:“皇后命令的是尚食局,不是唐玥,滚。”
潘尚食见把皇后搬出来都压不住裴泠,也是,太子都得仰仗裴泠,皇后为了儿子将来的皇位,更得好好笼络裴家,拿皇后压制裴泠,这种做法太愚蠢了。
她忙不迭地“是是是”,而后屁滚尿流地滚出甜品铺。
裴泠回头去看唐玥,唐玥脸上挂着笑,她是那种小家碧玉的长相,笑起来很有感染力:“裴郎君,你又救了我一次。”
裴泠也不清楚,自己能屡屡守护唐玥,哭笑不得道:“唐小娘子是不是,又该上门最甜品报恩了?”
唐玥眨眨眼:“你刚才,在那女官面前,分明叫我唐玥。”
“唐小娘子”太见外,“唐玥”虽是全名,叫起来却比“唐小娘子”更亲近些。
裴泠袖中的手蜷了一下,妥协道:“好。”
什么就“好”啊,分明是叫不出口,也不知道唐玥这么简单的名字,能有多拗口。
唐玥也不较真,笑道:“这次就不去裴郎君家做甜品道谢了,再一再二不再三嘛。”
裴泠眼睫垂了下:“也好。”
唐玥继续:“郎君每日去东宫上值,必经过甜品铺门口,我包好新做的点心,给郎君带在路上吃。”
裴冷的眼睛这才微微弯起来:“好。”
两人重新坐下,一边享用饮子,一边闲叙。
唐玥问:“裴郎君,宫中嫔妃们想吃蛋糕,让膳食局学着做,可尚食局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出来的,你说,会不会有嫔妃向皇上进言,让我去做甜品啊?”
裴泠抬起眼:“你想去吗?”
唐玥想了想:“我可以给嫔妃们做,但不想去尚食局当御厨,你瞧刚才那女官,多可怕啊。”
有这样手艺的厨娘流落民间,被皇上一道口谕招进皇宫当御厨,也不是不可能,虽说御厨是正经差事,比在宫外当商贾低位高些,但唐玥的思想根本不在乎乾朝的身份地位,在宫外当东家多自在啊。
裴泠的话仍然很少,语气却改变了许多:“好。”
-
唐玥的确担心了好几日,见后续一直没了动静,没人官差送来一纸诏书,把自己招进宫去当御厨,便也逐渐放下心来。
每日清晨,裴家青灰色马车从门口经过时,她都会送上一包甜品,有时候是甜品,有时候是饮子。
这日,裴泠拿到一罐“一抹青山”,用复古的白瓷罐装着,白瓷罐身上还有不知哪位大家的书法,瞧起来古色古香,摸起来微凉。
他把罐子稳稳放在马车里的位子上,准备到了东宫,边办公务边享用。
东宫的延英殿,就是裴泠等一众东宫幕僚处理公务之地,裴泠手握凉爽的瓷罐,抬脚走进殿里,在最前方自己的位子处盘腿坐下,饮子放于书案上。
他来得最早,看了几本文书后才又有几位官员相继进来,穿着厚重的官袍,抱怨今日的天儿。
“今年天儿热起来得真早,还不到端午,就热出来我一身汗,瞧瞧这袍子都汗透了。”
“是啊,路上又在马车里吃了滚烫的夹肉胡饼,一脑门都是汗。”
“上个月还能在东宫食堂喝到点心铺的甜饮子,可惜这个月没轮到咱们东宫,竟是连奶茶都喝不上了!”
几位官员控诉着喝不到奶茶的艰辛,抬头一看,裴大人安坐于座上,慢悠悠喝着抹茶色的饮子,复古的白瓷罐上浸处一层细细的水珠,一看就很凉爽。
官员们:“……”
其中一个开口:“裴大人,这不是东宫食堂供应的吧?”
“当然不是。”
这个“当然”就很灵性,那官员恍然:“哦对了,裴府和甜品铺都在宣阳坊,每日上值时顺道买的。”
裴泠微微点头;“顺道是不假,却不是买的。”
那官员竟然在裴泠脸上瞧出些得意之色,大惊问;“那是如何?”
“唐玥赠送的。”
官员:“……”
送的就送的呗,送你东西的女郎还少?啊不对!以往再多女郎送裴郎君东西,他都没要过啊,更没拿出来特意说过,今日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竟对着唐小娘子送的饮子露出得意的神色。
几个官员都愣在当场,相互对视,眼神中全是“裴郎君不一样”的意味。
稀奇,真稀奇,千年铁树也会开花。
裴泠没在意那么多目光,自顾自喝着罐子里的抹茶饮子,这饮子是加了牛乳冰镇过的,喝起来又香又浓又凉爽,彻底除去一路上的马车劳顿。
那几位官员却是没这么好的福气,可恶这个月还没轮到甜品铺给东宫供应甜品,只能干看着裴泠,目光羡慕不已。
“裴大人。”有个官员见裴泠今日心情好,凑上去讪讪笑道,“既然你家离甜品铺近,以后能不能,给我也带一罐凉饮子来。”
裴泠看了他一眼,拒绝地干脆利落:“赎某推辞,唐小娘子每日只赠我一份。”
“那就买嘛,我给钱。”
裴泠还是拒绝:“唐小娘子每日赠送我的,并不是铺子里卖的,买不来。”
官员:!
灭绝人性,惨绝人寰!
这是什么喝不到甜饮反被塞一嘴狗粮的惨案!
看那官员几近崩溃,裴泠好心安慰:“你离西市近,早起半个时辰去甜品铺买,或者等六个月后,又轮到甜品铺给东宫食堂供应了。”
歇歇吧您,还不如不安慰呢。
就在这时,太子走了进来,少年感十足的嗓音笑道:“今日好生热闹,裴兄,你最近可活泼多了。”
太子是皇后唯一的儿子,大乾朝的嫡长子,今年刚满十七,比裴泠还年轻几岁。
他虽年少时就被册为太子,但母后家世平平,老皇帝膝下接二连三出了不少皇子,不乏有像霍贵妃之类母家家世显赫的皇子,他这个皇子当的也是如履薄冰,尤其仰赖裴泠。
见太子来了,裴泠起身道;“见过太子。”
太子忙一还礼,笑说:“昨日进宫向母后请安,母后说嫔妃们爱吃宫外的甜品,的确想进言,请父皇把唐小娘子招进宫做御厨,但都被母后以皇家颜面为由拒绝了。”
裴泠点头:“多谢太子。”
唐玥不想进宫当御厨,他便让太子跟皇后提了一嘴,皇后在后宫颇有权利,自然能办的得心应手。
太子笑道:“裴兄,你跟我客气什么。”
裴泠处理完东宫的公务,又陪太子在崇文馆听太傅讲学半日,才离开东宫,回到府中。
裴府依旧寂静,暮春时节,草木兴旺,林间有一两声鸟叫传出,没把裴府叫热闹,反而更显得旷然。
裴泠走在游廊上,心想,果然只有她在时,这偌大的府邸,还是有温度的。
穿过游廊,他的脚步没停,继续向前走,跟在后面的方恒却止住脚步,再往前,是裴家祠堂,任何一个裴家下人都不能踏足半路,方恒也不行。
所以裴泠一个人走了进去,清瘦的背影显得更加孤独。
因着祠堂没有下人能进来,地上散落着些落叶,他拿起扫帚,一点一点清扫起来,又挽起袖口,把墙根的杂草也拔净了,借着水缸里的水,清洗双手后,才理一理衣衫,踏进祠堂。
裴家是世家,历朝为官,祠堂中供奉着列祖列宗,以及,裴泠的父亲和母亲。
他点了一炷香,供在最前方父母钱的灵位前,拜三拜。
而后,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跪坐在蒲团上,静静待了大半日。
裴泠想到,唐玥那天真无邪的眼神和笑脸,殊不知,自己幼时也曾有过那样活泼爱笑的时候,那时候阿耶把他扛在肩上,一家三口去逛端午的庙会,阿娘也是很活泼的性子,买了狐狸面具戴着,逗得他吱哇乱叫。
他们一家三口,度过了最幸福的七年时光。
再后来,北境动乱,戎族入侵,裴父奉旨为将前去平乱,裴母难以忍受和夫君的别离之苦,随行同去,留下七岁的裴泠,交由外祖照料。
同年,北境传来噩耗,十万大军中了戎族的埋伏,被围困山谷,等待救援。
援军是一早就上路了的,本该在裴将军粮草断绝之前赶到北境,却不知为何,在路上足足耽误了七日有余,七日,便是贻误了最佳战机,也把十万大军至于最危险的境地。
都以为这仗必败,朝中以霍祈为首的官员甚至声称,裴将军早已私通外敌,才使十万大军被围困,性命垂危。
谁料,裴将军英武不凡,硬是在粮草断绝之前,带着十万大军杀出重围,大军虽牺牲惨重,到底是把戎族军队一举歼灭,收复北境大片土地,可裴将军他自己却受了重伤,性命垂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