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红叶似火
“军师,不可,此事太过危险了。” 葛淮安连忙劝道。
就连一直吊儿郎当的韩子坤也收起了戏谑的神色,认真地看着军师。
葛镇江倒是没阻拦,只是说:“军师,此事很危险,你可是想清楚了?”
军师轻轻摇头说:“大将军,陈云州这人年纪虽轻,但却是个倔强的性格,只怕除了我,其他人去都无用。庆川一战的失利,是我太过自大,不够了解庆川府,对此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我愿前往弥补我所犯下的错误。”
葛镇江叹了口气说道:“军师不必自责,战场上的事瞬息万变,胜负乃是家常便饭,你实不必将这一战的失误揽在自己身上。”
军师坚持:“大将军,若想强攻拿下庆川,我们必会损失惨重。朝廷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腾出手来对付我们,咱们实不宜跟庆川硬碰硬,但若不拿下庆川,若庆川跟朝廷左右夹击又会对我军不利。所以让属下走这一趟吧,若能成,将能减少数万兵力的伤亡。”
“而且若能劝降陈云州,那火、药的配方自也成了咱们的。有这等大杀器,咱们还何惧朝廷的大军。”
最后一句打动了葛镇江:“好,那就依军师所言,若此事能成,他日大业成,我必封军师为万户侯,与我共享这天下。”
军师拱手笑道:“谢大将军。”
葛镇江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此行就辛苦军师了,我可许那陈云州庆川、桥州两地。若他冥顽不灵,此事若不可为也不必勉强。你于我们的意义,不止几万兵力。”
军师感激地一拱手:“属下谨记。”
“大人,城外来了一个老家伙,自称是葛家军的使者,要见您。”柯九接到了消息,连忙来禀告陈云州。
陈云州讶异地挑了挑眉:“多少人,在哪儿?”
柯九竖起两根指头:“就一个老头和一个随从,现在安置在偏厅中。”
陈云州站了起来:“我去看看。”
他来到偏厅,只见一个四十来岁,文人模样打扮的中年人坐在厅堂中喝茶,动作斯文讲究,只看他这个人完全没法将他跟杀人如麻的葛家军联系到一块儿。
陈云州踏进厅中。
听到声音,军师立即站了起来,拱手行礼:“在下葛家军左路军军师袁桦见过陈大人。”
陈云州走到上首的位置坐下,这才说道:“原来是袁军师,不必多礼,坐吧。”
军师落座,上下打量着陈云州,夸赞道:“自古英雄出少年这话真是不假。陈大人芝兰玉树,才华横溢又爱民如子,实在令在下佩服。”
陈云州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浅笑道:“是吗?不知军师今日来庆川所为何事?”
他才懒得跟这老家伙寒暄。
军师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陈云州道:“陈大人是个聪明人,那在下就直说了,这是我们葛大将军给大人的信。大将军非常欣赏陈大人的才干,若大人愿归降我葛家军,庆川府、桥州都归陈大人治理。他日等我主成就大业,必封陈大人为一方诸侯。”
陈云州没接话,打开信,信里的内容也差不多,不过更正式一些,最后落了大印。
可惜陈云州所求并不是高官厚禄。
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饶是吹得天花乱坠,这些条件也打动不了陈云州。
军师见陈云州捏着信不说话,又道:“陈大人有什么条件尽管提。我主素来重视人才,知人善任,绝不会让明珠蒙尘,更不会让明珠蒙冤。”
这是暗戳戳地指朝廷将陈状元贬到庐阳一事。
陈云州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是吗?”
军师来之前打听过陈云州为官之后的所作所为,再结合上次他们攻城时发生的事,大致明白他在顾虑什么,保证道:“陈大人,桥州吴大人的死是个意外。现在大将军整顿了军纪,我向你保证,以后这样的事绝不会发生。”
陈云州心底嗤笑,这袁桦也是信口开河,他拿什么保证?
说到底为何那么多起义军最后都会变成恶龙,残暴血腥,对曾经跟他们一样艰难挣扎的底层人的苦难视而不见,甚至变本加厉地去盘剥凌虐他们?
除了这些人被权势迷花了眼,失了本心,还有一个客观的原因:那就是他们缺乏补给。
没看家大业大的朝廷都没钱打仗,要四处想办法吗?
这种如丧家之犬一样逃到南方的乱军,没有稳定的大后方做支持, 只能去抢。而且士兵都是各处召集来的,参差不齐,什么人都有,大家没有一个共同的信念。为了鼓舞士兵在战争中拼命,他们也会纵容甚至是鼓励士兵去抢劫,作为他们打胜仗的奖励。
不然没信念,没好处,谁给你卖命?
这也提醒了陈云州,不光是要训练庆川军的体魄,还要给他们灌输统一的思想信念,不然武力值再高,那也不过是群乌合之众。
军师见陈云州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便知道陈云州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了,这是症结之一,如今只能尽量消除他的顾虑。
于是军师又说:“陈大人若是不信,可派几个人去怀州、桥州、兴远三地打听。”
“何必这么麻烦,我先带军师去参观参观我们庆川吧。”陈云州笑着站了起来说道。
军师愣了下,没想到陈云州竟不按牌理出牌。
不过能参观庆川也不错,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这可是个正大光明了解庆川府的机会。
他站了起来,拱手说道:“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请!”陈云州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带着军师出门。
一出衙门,街道上不少人看到陈云州,立即恭敬地给他行礼,语气激动又欣喜:“陈大人,今日摊子上还剩些面,大人要不要尝尝?卖不完的。”
军师看了一眼天色,这才正午刚过,距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卖不完可以慢慢卖啊。
陈云州摆手婉拒:“多谢老人家的好意,我刚用了饭,肚子撑得慌,出来走走,下次吧。”
那摊主遗憾地点了点头:“大人可一定要来。”
这只是开头,陈云州一路走过去,无数的人给他打招呼,表情都充满了感激。
军师深刻地认识到陈云州在庆川百姓心目中的地位有多高。
他的决定没错,若能劝服陈云州,拿下庆川指日可待。
衙门出来,走了约莫两刻钟,陈云州忽然停了下来,站在一个巨大的石碑前。
军师抬头望去,只见这石碑足有三丈高,碑前供奉着香火,地上还有许多黑色的纸灰。
他意识到了什么,抬头仰望石碑的顶部,只见上面篆刻着五个苍劲有力的大字“英雄纪念碑”。
他顿时明白这是何物了。
军师也是个聪明人,他上前拿了一炷香,拜了拜,将香插入香炉中,说道:“他们都是庆川的好男儿,令人钦佩。不过,陈大人,战场上刀剑无眼,大家都不过是各为其主,此事也不是我们葛家军愿意看到的。”
“这等灾祸,说到底皆是因朝廷残暴不仁而起,唯有结束这乱世,推翻这腐朽的朝廷,方能结束战乱,阻止这种悲剧。”
他倒是挺会说。
陈云州笑了笑,点点头转身上了马车,并邀请军师一道。
马车往城外驶去。
车中,陈云州随意跟军师闲聊:“不知军师以前是做什么的?”
军师神色有些黯然:“在下才疏学浅,屡试不第,在村里教几个孩子糊口。江南洪灾,饿殍遍野,在下家乡也未能幸免,家里人全死了。在下发誓,要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因此才追随葛大将军,以期有朝一日这天下能海河宴清。”
陈云州赶紧说:“是我失言,军师莫怪。”
军师笑着摇头:“不关大人的事。我家都还是好的,好歹我还活了下来,我那邻居……”
他开始跟陈云州说起江南水患当地百姓有多可怜,易子而食都屡见不鲜,绝户更是常见,朝廷又是如何地作恶多端……
陈云州一概微笑听着,不时点头。
在军师说得口干舌燥之时,马车停了下来。
陈云州邀请军师下车。
军师环顾四周,碧绿的麦田一望无际,春风拂来,一浪高过一浪,美丽又祥和,真是个宁静又美好的春日。
他不清楚陈云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跟着陈云州走。
陈云州在前,穿过田埂上高低不平的小路,来到一处安静的村落。
村口杨柳摇曳,轻抚水面,白墙黑瓦下,几个孩童蹲在墙边玩石子,不时几个扛着锄头的农民经过。
再往前,一阵朗朗读书声传来,整齐清脆,洋溢着少年人才有的朝气。
军师有一瞬间的失神,抬头就听陈云州笑着对他说:“军师要不要进去看看?”
军师怔了怔,道:“好。”
两人进了私塾,只见堂中坐着一个中年夫子,下面一群几岁到十几岁的少年。少年们捧着书,大声念着:“今因老病,重此证明,
所以表不忘初心,而必果本愿也。慈氏在上,实闻斯言……” ①
等少年们读完一段落,夫子发问:“什么是初心,刘鹏你说说。”
一个七八岁的孩童站起来,大声说道:“夫子,就是最初的愿望,最早的目的,这是要让咱们始终谨记最初的信念,不能走到半路迷失了方向。”
夫子赞许地点头:“说得不错。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初心易得,始终难守,发下宏愿,许下重诺容易,难的是如何在金钱权势中,在贫困潦倒的生活中都始终不忘最初的信念……”
这话仿若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军师脸上。
军师的脸蓦地一下变得通红,不是愤怒,而是羞愧。
这一刻,他骤然明白,陈云州是特意带他来此,提醒他,他们葛家军早就不是当初葛镇江喊着“天子不仁,今日起事,赋役宽减,百姓生路”的那个葛家军了。
而他也迷失在了权力和欲望中,早忘了自己的初心。他这样的人,拿什么去劝陈云州,让陈云州相信他,相信葛家军?
作者有话要说
①引用自白居易的《画弥勒上生帧记》
第65章 . 065 投名状
柯九一路上偷偷看了军师好几眼,等回到衙门,他忍不住问陈云州:“大人,他怎么突然变哑巴了?先前大人都不怎么搭理他,他还一个人说个不停。”
陈云州扯了扯嘴角:“可能是想通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他要去哪儿都不用管。”
这城里唯一必须要保密的地方就是火、药工坊,但那里是封闭式管理,没陈云州的手令就连陶建华、郑深都不能进去,就更别提军师这个外人了。
至于城中其他地方,随便他逛,也好让他看看什么叫民心所向。
将军师送回衙门后,陈云州转身就去了军营。
今天军营中在进行武器操练,各营将士手持武器,一招一式整齐划一,充满了力量,看起来气势极强。
陈云州站一旁安静地看着,直到林钦怀发现了他:“大人可是过来检验的?我让他们给您演练一下?”
“不必了,林教头将他们训练得很不错。”陈云州看得出来,这些人已经初步完成了从农民到军人的转换,有了军人的气质。
这一切都多亏了林教头,所以说术业有专攻,专业的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人。
他收回落在校武场上的目光,对林钦怀道:“我今日是来找你的,咱们去营房中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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