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哟哟
回首过往种种,臣寻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她没察觉,等到她睡意袭来闭上双眼,泪水早已濡湿了枕巾……
再睁开眼来时,窗外鸟雀啁啾。
阳春三月的季节,天色时常叫人心情舒畅。看那外面,春光明媚,娇嫩的新叶在枝头恣意舒展,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自疏落的叶片间投射下来,打在眼帘上,悦动的光斑温暖而炙热。
今天又会是个艳阳天。
臣寻远远站在廊下。
书房门大敞着,太子正在里面大发雷霆,但凡手里抄着什么东西都往地上狠狠砸去。此时进去,无疑会成为他的出气筒。
幕僚们都警惕地离他三丈远,以防误伤,口中纷纷劝着太子息怒。
“皇上对殿下寄予厚望才会待您如此严苛,还请太子殿下莫要再生气了。”
“所谓爱之深、责之切。皇上在早朝上的确是骂得狠了点,可那也是为了您好啊。”
“是啊,殿下,皇上一定是想让您印象深刻一点。毕竟您会继承他的衣钵,天子金口玉言,话是不能乱讲的。”
……
太子阴鸷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为孤好?你们每次都这么说,不会说点别的了?不过一件小事,他竟就逮着骂孤骂了一个时辰!还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啊,孤不要脸的吗?天底下哪有父亲这样对待儿子的?哼,他真要是为孤好,就该早点退位让孤主政啊!”
众皆一惊,急忙大呼道:“太子慎言!”
“怕什么?就算当着他的面,孤也要说这句话!孤迟迟没办法主政,即使进了六部,他也不放手让孤去做事,只叫孤多看多听多学习。孤就像个提线木偶,被他、被你们所有人牵着走,告诉这件事情该这么做,那件事情你那样是不对的,够了!”太子怒吼。
他癫狂地笑起来,“他嫌弃我这做不好,那也做不好,何不改立太子?看我处处不顺眼,还让我占着这个太子之位做什么啊?哼,他又不是没儿子了。栖梧宫那位,不是才给他生了个宝贝儿子?”
太傅想上前拉他一把,制止他不要再胡言乱语,可又不敢靠近,急得直跺脚:“听为师一句劝,小不忍则乱大谋,太子慎言呐!”
太子眼一瞪,“滚滚滚,你们统统都给孤滚,滚得越远越好!”
一只半人高的花瓶被他抱起来砸向众人,一群人只得作鸟兽散。
臣寻等了一阵,看院子上空日头当顶了,只得走进书房。
太子如一滩烂泥似的瘫在太师椅中,正在酗酒。
“殿下,大上午的也有雅兴喝酒?”
太子阴恻恻地看过来,“稀奇,房爱卿也会说笑话了?”
可见他人是十分清醒的。
臣寻干笑了下,一边走向自己的位置落座,一壁寒暄道:“不知道太子殿下因何事烦忧?须知,借酒浇愁,愁更愁。”
“你没听见么?孤可瞧到你早就来了。”
太子口气生硬,咄咄逼人,根本不容她有半点回避的余地。
臣寻只得硬着头皮,双眼看着地面,垂首道:“只听到了个大概,好像是因为皇上在早朝的时候责骂您了?”
“嗯。”
臣寻抬头,认真地询问道:“不知皇上所为何事?”
太子屈腿搁在桌面上,目光再次阴嗖嗖地瞥了她一眼,“如果你刚才不分青红皂白就说父皇骂孤是为了孤好,孤肯定将你一脚踢出房门了。”
臣寻一脸愕然。
太子哼哼道:“刚才那群人不就这样?孤真是烦死了。不喝酒怎么办?可一喝酒,你们又要数落孤的不是!总之孤就是这也不对,那也不对!”
臣寻摇头失笑,“一味相劝殿下息怒,岂是为君分忧之道?不如将事情说出来找到问题的症结,再对症下药才是良策。”
这话听着顺耳,但是太子睨着她,眼里满是敌意,“说出来,让你再笑话一次孤?”
臣寻含笑以对,“太子怕微臣笑话您吗?”
“笑话!孤会怕你笑?”
“那就何妨说说。”
“……”
激将法,有点用,但用处到此还是戛然而止了。
太子看着她不说话了。
他不想被她牵着鼻子走,好歹他是储君,她是臣下。
尽管她这个牵,同刚才那些幕僚的牵不一样,他心底还是愿意的,因为她说的话听着舒坦。但,面子上过不去。
臣寻无声地同他对视良久,毫无惧意,脸上神色始终轻松自在。
太子先败下阵来,他移开目光,无意识地、自嘲地笑了笑,低声喃喃:“房爱卿,如果你是女人该多好。”
臣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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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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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早朝的时候户部尚书奏事, 说西北地区大闹蝗灾,将地里才长出来的庄稼苗全部啃噬得干干净净,民不聊生。兵部主事也出来启奏道, 近来频频收到地方上报, 已有数起上百余流民啸聚作乱, 打劫沿途客商的事情发生。主事大人向皇帝请示是否出兵平乱,免得乱贼做大, 难以收拾。
太子想在父皇面前表现,跳出来斥责兵部主事, 说百姓食为天, 青黄不接的时候又遇到蝗灾, 来年没了收成。都要饿死了,只好铤而走险。他们打劫只是为了活命,不是为财, 不能视同暴民乱贼对待。这个时候朝廷应该做的是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而不是一来就把百姓想得很坏, 当暴民镇压。还说要户部赶紧筹集稻种送到西北去, 赶在春播的尾巴上,帮助百姓补种庄稼。
太子极力想打造自己仁君的人设, 可御座上, 皇帝脸色阴沉,耐着性子听他说完后直接震怒了。他气得发抖, 手指太子, 当着百官的面大骂他四体不勤, 五谷不分, 连早朝都中断了。但是太子一脸懵逼, 心里的气比皇帝更甚。
“孤宅心仁厚, 以民为本,这些话说错了吗?”太子犹自愤愤不平,“他日常总是教导孤要做一个勤政爱民、敦厚善良的仁义之君,怎么反倒骂孤?”
臣寻听罢,默默无言。
春播的季节,本就青黄不接,饥一餐饱一顿。又遇蝗虫过境,寸草不生,百姓连糊口的野菜也没得吃了,不抢怎么办?饿极了,人肉都吃的,现在只是抢劫客商寻一口吃的而已——咋一听,太子的话没什么问题,皇帝骂他骂得毫无厘头。
但是,即便自己在翰林院领着一个闲职,没有上朝奏事议政的资格,但是臣寻对国事保持着灵敏的嗅觉。听完太子的陈述,她在心里摇了摇头。
这太子,的确是该骂。
首先,西北地区常年干旱,沙漠居多,所以这地方是从来不种稻谷的。青稞、小麦和豆类才是西北地区的主要农作物,而太子却说让户部送去稻种让百姓及时补种。皇上骂他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沾得上一点边儿。
但是,当今皇上如果没几分城府,怎么可能抢到皇位坐?他没有深谋远虑的智慧,又怎么可能除掉十三位为他打天下的藩王?所以,这样的皇帝,他怎么可能用一个十分牵强的理由大做文章当庭大骂太子?所以,他骂太子,便只能是——皇上对这个寄予了厚望的儿子十分失望,他只是借题发挥想骂骂他,出口郁气而已。
就好像辽王妃,气极了,能在下人面前不顾形象地满王府追着夏漪涟打。
所以,皇上骂太子,只要稍稍一深想,便会明白的。
此时此刻,西北除了百姓,还有谁?辽东王和世子啊。
辽王同小世子领兵在西北攻打狄戎,听说战况胶着,又听说辽王深受重伤,小世子失踪了,还听说世子没始终,通敌叛国逃走了……总之小道消息飞满天,众说纷纭。臣寻自辽东来,夏漪涟半分口风未露,而朝廷这边也没官方消息,不过能确认的就是辽王和世子去了西北!
看皇上这么生气,而大臣在早朝时只说派兵平乱,没道其他,便能想明白,皇上是想借着攻打狄戎的机会让辽王和小世子埋骨西北的!
皇上这样的意图,臣子们都领会得,却独独太子领会不到,他竟然说要户部送去稻种。
西北本来有战乱,那地方又贫瘠,打起仗来,军队吃饭是个大问题,大半要靠朝廷补给。现在又闹起了灾荒,前线形式肯定更加严峻。
皇上为了除掉心腹大患,说不定心里正打着如意算盘,想趁此闹灾荒时机,顺势就让前线断粮断炊,就能加速灭亡辽东王和他儿子了。可太子却叫送去稻种,岂不是正好给辽王父子送口粮?
太子对朝中大势看不分明,也没能站在皇上的角度看待问题,根本难堪大任,试问,皇上如何不生气?他怒火攻心,都快气出病来了。
见臣寻听了自己的描述后久久不说话,太子急眼了,“怎么?你也认为孤当骂?”
臣寻回过神来,面上摇了摇头,似疑惑的缓声道:“不是,殿下,微臣只是奇怪皇上的态度,这实在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啊……”
她的话尚未说完,太子只觉终于找到了知音,倏地坐直身体,腿也放了下去,激动地寻求她的认同道:“五谷不分可不就只是一件小事么?可父皇小题大做,硬是把孤骂得狗血淋头!”
臣寻微微一笑,“太子,微臣说的小事是……嗯,那个,有件事情不知道您知不知道?”她刻意的卖弄关子。
“有话直说,你也学那些人,跟孤弯弯绕绕的么?”
臣寻便道:“就是,西北地区常年干旱,几乎没有水田,所以那里是从来不种稻谷的,而您却叫户部送稻种去……”
“啊?”太子面色一僵,悻悻地扶了扶歪斜的玉冠,“不种稻谷啊,那,那……”
那了半天,他脸胀似猪肝色,双肩耷拉了下去,闷闷道:“那孤的确是该骂了。”
臣寻抵唇轻咳掩饰笑意,找话化解太子的尴尬,“刚才那些大人,他们没有提醒过您这一点么?”
太子登时咬牙切齿:“没有,一个都没有!真是一群废物、饭桶、没用的东西!如果他们能在早朝时候给孤提个醒,孤也不至于在父皇面前出这种不该出的错了!而且你先前也听到了,在书房里他们也不点醒孤,叫孤乱发了一通脾气!”
不是不讲,是真正想要讲的事情却不能当着众人的面说出来罢了。
而且太子当时既看到她来了,想来那些幕僚也都看见了,更加不会说了,所以才个个只好言相劝,安抚太子的情绪,没说其他的。偏他们安抚的话是太子最不爱听的话,便演变成了火上浇油。
想来,太傅会找机会私下里同太子单独讲清楚的。
太子郁闷不已,自找台阶道:“定然是平时说稻种说得多,所以孤当时张口一说,顺嘴就说成了稻种了。”
“难怪。”臣寻点点头,问他:“殿下,那您分得清五谷吗?”
“这个……”
看他迟疑模样,臣寻就明白了,含笑起身,“这样,微臣这就出去找人叫户部带上五谷杂粮过来见您,今日咱们非得把它们辨认清楚了不可。”
太子发懵,嘴角扭曲,“这……有必要吗?房爱卿,不用这么较真儿吧?父皇就是借题发挥,想骂孤而已。”
“很有必要。”臣寻郑重其事,肃容道:“殿下,不要怕出错,咱们怕的只是犯过的错又再犯,重复出错,一错再错,那才是真的有问题了。而且,皇上既骂您五谷不分,可见不知道什么时候您五谷不分这件事情传到他的耳朵里,以至于他一直对您留有这种印象。好比这回,您只是说错了送去西北的种子类型,他却骂您五谷不分,可见他对此印象深刻,咱们必须得让皇上对您改观啊。否则下次皇上招你去问政,若是旧话重提,您仍然分不清五谷,您让皇上心里怎么想?我们这些服侍您的人,恐怕也会受到责罚的。”
“怎么,你怕被孤连累?”太子冷眼乜斜着她。
臣寻做苦笑状,“殿下,微臣皮不糙肉不厚,又很怕疼,皇上叫锦衣卫打微臣一次,微臣恐怕就要去见阎王了。”
“哼。”太子不虞地哼了声,未再阻止她。
臣寻便出去叫来东宫近侍,当着太子的面,将要求说了一遍。
太监看向主子,无声询问意见。
太子不耐地挥手:“房大人怎么说就怎么做。”
太监应诺而去。
臣寻回到座位上,翻开书本,望定太子道:“殿下,户部的人过来尚有一段时间,微臣给您读一篇蔡邕所做汉典《独断》中的文章好吗?此篇中乃是有关汉代皇室对服饰等级的规定,内容较为轻松……”
太子却厌烦地摆摆手,“孤不想听。轻松什么?皇家的任何事情,都没个轻松的。”
臣寻深以为然,只得合上书页,道:“那,要不微臣给您讲一讲稻子从播种到收获的过程中,需要做些什么事情吧。虽然微臣并未下过田,但是耳濡目染,对农事还是比较熟悉的。”
太子再度摆手,望定她道:“房爱卿,孤发现你这几日似乎心情不太好,为什么?”
“……”臣寻语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