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哟哟
把他喊回屋,臣寻找出梳子,重新为夏漪涟挽发梳髻。
夏漪涟只是微笑,安静地坐在桌前,任她施为。
完事后,他揽镜自照,眸中发亮。
两个人这才出门。
夏漪涟低着头,做小女人状,羞羞答答地跟在臣寻身后亦步亦趋。
他平时出门,不论装的是李富贵还是李小凤,都不会主动与人搭讪。人家喊住他,他才搭理一句。所以,尽管街坊对这对双生兄妹很关注,每次在胡同里出现都抢眼吸睛,但其实对夏漪涟一点儿不熟悉,这倒给他忽男忽女带来了便利——好长一段时间里,大家都没察觉出这根本就是一个人。
刚出门,就碰到王大姐和她女儿香草也推着点燃的炉子和凳子、铁锅之物,一大车出得门来,母女俩要去胡同口摆摊卖油饼。
臣寻和女装夏漪涟几乎从来没一起进出过,今儿这一出,自然叫人稀奇。
王大姐喊住她,“臣寻,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干啥呀?”
她脸上挂着玩味的笑,视线从臣寻身上落到夏漪涟身上,再从夏漪涟身上又扫回到臣寻脸上。
臣寻微赧,明白王大姐那锐利的目光里的含义,呐呐地道:“那天香草约表妹去逛庙会,回头我问表妹的意思,她很想去逛一逛。今天正好我休沐,便亲自带她去东市转一转,看一看。”
王大姐笑出声,“你早该领着表妹出门逛一逛,熟悉熟悉京中环境,日后也方便。”
此时正是胡同里的人出门早高峰。
王寡妇一句问话,好几家人都探头此来看,正巧又看到夏漪涟的装扮和姿态,俨然就一乖巧的小媳妇儿样!而且,这可是大清早,孤男寡女从一个院子里出来的,可见他二人十有八九昨晚就是待一块儿的,于是,各家各户脸上便又是那种臣寻见惯的暧昧笑意,这一次,更加明显了。
她臊得不行,脚步加快。
偏有人要坐实了,又有邻居高声问她道:“臣寻,你表哥人呢?”
估计问话的人心头想,就算李富贵再好吃懒做,但人脑子应该没坏,他应该不会让未出嫁的妹妹同个未婚男人同住一个屋檐下败坏名声。如果李富贵在院内,说明是默许了的,那大半臣寻和小凤已经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了。
臣寻听到这样的问话,也想到了这一点,寻思,莫不趁此机会对邻居们讲她表哥李富贵已经回老家了?从此男装夏漪涟便可从帽儿胡同消失了,女装夏漪涟替代李富贵的位置,同自己住一起,过上寻常夫妻生活。
也正可遂了夏漪涟的愿。
这主意一起,臣寻只觉得英明无比,当即大大方方地回说表哥已经回江南老家了。跟着添补一句,表哥离开前嘱咐自己一定要将表妹小凤照顾好。
这添补的一句话,无疑就是暗示李家人已经答允了二人的婚事,并证实了之前大家的猜测——李小凤根本就不是来照顾李富贵的,而是要臣寻提携李富贵的交换条件。
如今尘埃落定,臣寻和李小凤的婚事终于定了,可喜可贺。而没用的李富贵留在京中也没意义,给新人尽快腾地方也算他有自知之明,说明他也不是一无是处啊。
立刻便有人笑问臣寻,“状元郎,那何时请我们喝喜酒啊?”
问题来得太直接太直白,臣寻哪里应付得来拥过来的热情的街坊们?她含糊回应了句连自己都不知道说的啥的话便红着脸落荒而逃了。
夏漪涟拉住她,叫她听。
身后大伙儿正热烈议论他二人的事情。
“虽说尚未正式迎亲过门,可臣寻当初照顾小凤的哥哥那么尽心尽力,现在小凤提前伺候丈夫又有什么?而且臣寻是官老爷,小凤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不止学伺候男人,还要学着如何做个官夫人。”
“我猜那乡下那李家人,恐怕早巴不得把女儿赶紧嫁进房家吧?照顾富贵也只是个借口,会不会是臣寻中状元后就杳无音讯不再理会李家人了,李家急了,于是先派了儿子来探口风,跟着就以照顾儿子为借口,顺势将小凤就将小凤送到京中来。”
“哎,你这么一说,还真像那么回事啊!不然的话,李家要是还像从前那样能拿捏臣寻的话,这次富贵离开,也应该带着妹子一块儿走啊?所以,很明显,李家的目的一开始就是要将小凤塞给臣寻嘛!”
“是啊。毕竟小凤的年纪到那里去了,这般年纪在乡下只能嫁给老鳏夫。不管臣寻这边现在什么想法,反正我猜李家人打的注意一定是,要女儿留在臣寻身边,伺机早点生下孩子稳住正室夫人是正经。所以就算还没正式过门,没办喜酒,比起绑住一个做状元的女婿,那些都不算事儿了。”
……
两人公开同居的事情,就这么无波无澜地过去了,大伙儿都觉得理所当然,臣寻和夏漪涟一句闲言碎语也没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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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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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以类聚, 人以群分。
隆福寺庙会上做营生的商贩们,早已形成了默契,相同的、类似的营生像团伙拉帮结派般跑马圈地, 分门别类, 错落有致, 各自为营。买的人容易找,卖的人也能互相拉动人气, 有钱大家一起赚。
现在还是大清早,天边太阳还未露脸, 逛庙会的人不多, 商贩则早早就位, 虚位以待客人。
臣寻带着夏漪涟直奔书摊,在旁边果真看到了十来个学究模样的老头儿,也挺有默契地统一戴一面逍遥巾, 着素色襕衫, 端坐在一张木桌后面, 桌上则摆着简单的文房四宝。桌旁还另搁了一张圆凳——那是供客人坐的。
且已经有人有生意了。
一个脚夫模样的汉子坐在一老学究桌前, 上身前倾。听他说话的内容,似乎正在向老夫子细诉他要向家里报告的零零碎碎。老头儿一边竖耳细听, 一边研墨, 一边同其商量斟酌信中的言辞,之乎者也时有出口, 汉子听得不住点头, 有些木讷的脸上流露出对老头儿的文采极为佩服之色。
天子脚下, 客商云集。在京城客居的外地人不计其数, 便有那常年在外的游子想念家人, 会托人给老家的亲人捎去一两封书信通报平安, 再让勿念的话,互相聊以慰藉。
终究会读书的人、读得起书的人毕竟是少数,会写文章的更是少之又少了,便催生了代人写家书这门行当。
臣寻和夏漪涟两人出门的时候同街坊邻居闲话耽搁了些时间,到这里时,好地儿都叫别人占了。两人挤挤挨挨,向人说了些好话,这才终于在角落里寻了块方寸之地将书箱和两个马扎安置下来,算是把代写书信的小摊儿给摆上了。
臣寻学着同行那样在书箱一角摆放好笔墨纸砚,夏漪涟则好奇地东张西望,片刻后小声问臣寻:“怎么做这行的都是些老头子?”
臣寻道:“士农工商,经商的最被轻贱。所以,一般学子不会愿意舍了脸面,到庙会上来做买卖赚钱。”
但是老学究却一样。人到了这般年纪,要么是已经看淡人生,不在意那些虚名。要么,便是生活所迫,并没有其他更好更体面的工作了。
夏漪涟眼珠子一转,问臣寻:“那你呢?你一公务员,年纪轻,怎么突然想起了要来给人写信赚几个小钱?你就不怕丢脸吗?”
臣寻愤恨地将他一瞪:“你说呢!”
夏漪涟悻悻地挠了挠耳朵,“不就是一顿花了你五两银子么?”
有自知之明,这男人可算是有了一点可取之处了。
摊倒是摆上了,可摆了半天,没人光顾臣寻的生意。
也不是位置偏,人家同样有摆在角落的,都有客人找去。
其实并不是他们的摊位在角落不引人注意,反而,很多人打这儿过,必定不会错过看上他们一眼,但就是一个请臣寻代写家书的人都没有。
夏漪涟看臣寻一脸沮丧,内心着急,很想帮忙,想了想,道:“干脆我去拉客吧。我已经瞧到好多男人经过我们这桌时都偷看我,我长得美,肯定一拉一个准。”
说罢,不及臣寻反应,夏漪涟已经大步走进了人群。
臣寻张口想叫他回来,夏漪涟已经捉住了个男人的胳膊,把人往她这儿拖。
臣寻便闭了口,决定静观其变,万一这家伙的主意真能成呢。
赚钱还是最重要的,面子是啥?
来摆摊之前,就已经鼓了破釜沉舟的勇气了。
被捉住的男人臊着一张橘皮脸猛烈挣扎,“我不是要找人写信,放开我!快放开我!”
夏漪涟气恨地把人往地上一推,“你不找人写信,那你往我跟前凑啥?你个色鬼!”
转身又去寻找第二个目标。
臣寻觉得自己额头太阳穴跳得有些不正常了。
如是两三回,夏漪涟仗着自己貌美,不断拉来男人,非要人家请臣寻写家书,导致不少只是见色起意往跟前凑的男人同夏漪涟拉拉扯扯之间,又骂骂嚷嚷,把个书摊市场搞成了烟花柳巷之地,臣寻尴尬地想钻地缝,索性不去看夏漪涟,也不管他胡来,自己一味低着头默写诗词来努力让自己内心平静下来。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那厢,夏漪涟已经聪明地不再拉主动往前凑的人了,他开始跑到同行那边直接去抢人家的客人。
同行的叫骂声四起,夏漪涟充耳不闻。
别人家排着队地等着写信,寻寻这里一个客人也不来光顾,上午都快要过去了,怎么不叫他心急?
望望头顶上的太阳,肚子已经开始叫唱。
夏漪涟急了,故技重施,捉着人就往臣寻那边拖,“哎呀,我说大爷,您别搁这儿等了,请我家的给你写吧,我家收费便宜。”
他这话就没过脑。
但是,一听“便宜”二字,便有好几个人转过头来。
有人问道:“那你家写一封信要多少钱?”
望着他这边的人,个个脸上都满是期待。
夏漪涟顿时大喜过望,一看这情况便知是有戏了,他急忙看向臣寻,以眼神儿示意她赶紧报一个价出来。
臣寻也有些开心,正要说出一个价格,谁知周边几个老头儿豁得一下都站了起来,吹胡子瞪眼的,指着臣寻纷纷大声斥责道:“年轻人,你不要不懂事!”
“哼,你要是敢扰乱行情,便别想再在这里摆摊了!”
同行相斥,最忌讳,同行压价。
臣寻心里明白,只得放弃这个法子,冲夏漪涟摇了摇头。
夏漪涟也看清楚了形势,自家只两个人,对方十几个人,又是老头子,虽然他一人能抵十几个,可对方是老头子,碰不得,推不得,但他不甘心,捉着客人的手臂不放,还一直往臣寻这边拉,嘴里曲意讨好地道:“客官,找我家那位给你写吧,我家里的字可好看了。”
被他捉着的是个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早红了脸,举起的双手想推又不敢推夏漪涟的样子。
眼前这女人长得比自己都还要高大健壮,骨架又宽,但人美啊,气力也大,英雄都难过美人关,何况他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只得无奈地婉拒道:“字好看,可我爹妈也不识字啊。”
“那,那……”看此人似乎是个好说话的,夏漪涟脑子急转,又道:“啊,你看那些人都有生意了,你去不是要排队等好长时间?找我家的给你写,不用等,还写得又快又好,你拿了信还可以去逛逛庙会啊。”
中年男人闻言,便转头朝臣寻看了看,犹豫道:“我也不识字,辨不出好坏……你家的那么年轻,能写出好文章吗?”
夏漪涟脚下一顿,怒目:“文章写得好不好,跟年纪有啥关系?”
中年男人理所当然地道:“他要真是写得一手好文章,还须得着到庙会上来靠给人写信糊口?”
夏漪涟:“……”
任他脸皮再厚,夏漪涟也不可能说,啊,我老婆是为了养我,才舍了面子来赚这点钱钱的。
夏漪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但也拖着人的胳膊不愿放。
就此时,挤过来一个妇女,见到这一幕,登时大呼小叫地冲过来。她一把抓住中年男人的另一条胳膊,一手就朝夏漪涟脸上挥去,嘴里破口大骂着:“你这不要脸的女人,大街上你抢我男人,臭不要脸!”
原来是人家老婆找过来了,看见女装夏漪涟抱着自家男人不放,便误会上了。
一个要扯离,一个硬不放,中年男人在中间被两个“女人”左拉右扯,苦不堪言。
那妇人连着扇夏漪涟两耳光都被他避开了,急红了眼,手腕一番,松开自家男人,啪的一下,打在自家男人脸上:“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舒坦啊?是不是很爽啊?她的手摸起来是不是很滑啊?你他娘的还不赶快甩开这个臭狐狸精!”
中年男人只手捂着脸委屈至极:“哎呀,不是我不想甩开她,是她硬拉着我不放啊。”
“哎呀,你还找理由?老娘今天要打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