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艾哟哟
如果我帮你为父亲翻案,又如何对得起我死去的父亲?
臣寻忍住未将这话说出口,不然,那晚的不欢而散会重演。
冷静了几个月,已从头到尾厘清了两家人恩怨的脉络,夏漪涟在这件事情上该是无辜的,他那时候还只是个孩子。冤有头债有主,要恨也该恨辽王妃。
“我早该看清楚事实,你对我从无真心。从一开始你女扮男装,就只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的族人。你曲意听我摆布,只是为了自保而已。你心里没有我,我早该看清楚这个事实的,就是……宁愿自欺。”他低低的笑。
听着这笑声,臣寻的心被针扎似的难受无比。
“行吧,一切到此为止。”他淡淡道,“我此生已别无他求了,我就想……”
夏漪涟眼里寒芒大绽,望着夜色,“先帝和他的后世子孙能得到这大齐的江山,我父王少说有一半的功劳。可是它这样对待我父亲,对待我辽王府,实在太不该。余下的时光,我会尽一切努力将这大齐的江山搅合成浑水!”
臣寻无比心慌:“夏漪涟,你……”
“你别说话,听我说。”他收回视线,侧首向着她,“或许你不相信我说的话,但我还是要说。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我不想做辽东郡主,不想要贵妃的封号,我更不想要大齐这万里江山怎么样,我只想……我想看嫁衣穿在你身上的样子。”
他怅然一声叹,“臣寻,穿上嫁衣的你,一定是这世上最美的新娘。”
臣寻死死咬住唇,看他孤身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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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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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戏散场后, 齐国逐渐恢复了平静。
不过,只是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大齐的朝廷正在经历浊浪滔天。
新君每日上朝理事, 十分勤勉。他不但处理了不少先帝在世时积压许久的悬而未决的政务, 还借机革除利弊, 整饬朝纲,手段十分凌厉。
他堂弟投胎投得好, 江山靠自己老子打来,出生于皇宫成长于皇宫, 甚少去宫外历练, 也没见识过人的多样性, 不知民间疾苦和人心变幻莫测,肃王却不然。因为常年身在民间,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使得他阅历丰富, 见多识广。
特别是从前百官全没把他当一回事, 自是在他面前毫不掩饰真面目, 贪和恶的嘴脸暴露无遗。肃王上位后,便有不少大臣被他整治, 打击的对象精、准、狠。
每一日, 文武百官都有种“又揭开了一层覆在新君脸上的面纱、更看清一分他的真实面目”的顿悟,如梦方醒, 先前心存的“新君是个好糊弄的人”的想法现在想来可笑之至。
高官显爵之人, 有几个是清廉正直的?都经不起检验。一时之间, 朝廷上下风声鹤唳, 哀嚎遍野。
心中有鬼的“肱股之臣”, 提心吊胆, 暗自筹谋反制,面上教唆言官们一封封上书痛斥皇帝不够宽厚,暴虐残忍,做得太过。水至清则无鱼,试图从道德层面逼迫皇帝罢手言和。而那些靠着自己十载寒窗进了朝廷却一直在底层挣扎的年轻臣子,则奔走相告,激动万分,直言新君是能将羸弱不堪的大齐治理成繁荣强盛的帝国的中兴之主。那面御史痛骂皇帝,这面集体上书为新君摇旗呐喊,歌功颂德,甚至鼓动皇上自己为自己加封号,说他如何如何英明贤德,堪比尧舜转世。
如今朝中分成了鲜明的三派,一派以执掌各部各司的老臣为主,这是当权派。一派以人微言轻或是步入仕途不久的青年臣工为主,这些人心中尚有一腔热血,为国为民,再加两分对现实状况的不满,就能一点即着。剩下的人,没站队,抱着隔岸观火以及远离是非的姿态。
“难得我等命好,遇到了这样英明果决的君王。咱们不能让皇上孤立无援啊,咱得要帮他扩大声势,还要一起痛打落水狗,将狗主人的党羽们一网打尽!”
这铿锵发声的人叫蒋文昭,时任礼部主事,是支持皇帝整饬朝纲肃清贪官恶吏的积极人物。但他认为还不够彻底、坚决,便数度前来游说臣寻,试图让她站出来弹劾内阁首辅王振。
“王党的势力根深蒂固,盘根错节。只要首辅不下马,王党蛰伏一段日子,等到新君三把火烧完,他们肯定伺机会东山再起的。到时候朝廷还是从前那个朝廷,一样乌烟瘴气。皇上的努力会白费,会功亏一篑!”
这种论调,臣寻已经听得耳朵磨出茧子了。
全朝廷的人恐怕都不知道,这位大齐国爬升最快的官员,偏偏是最不想上进的官员了。
开玩笑,她读书走仕途不过是为了自保而已!
“咳,蒋大人,望你慎言。皇上英明睿智,我们做臣子的最好还是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办好上面交代的差事即可,不可逾矩。”臣寻极力推辞。
蒋文昭贼心不死,“尚书大人,陕西旱灾,因为王鳌的玩忽职守饿死了多少老百姓?就因为他叔父稳坐首辅之位,他如今即使被打入天牢,仍被狱卒好吃好喝地供着。唯有早一日将王党连根拔除,才能早一日还我大齐一个清朗的天啊。您一向是我辈学习的楷模,只要您站出来,振臂一呼,肯定追随者众!”
臣寻心烦无比,找出一堆文书假装要翻看,奈何蒋文昭好像没有眼色,杵在跟前不动,喋喋不休。
“王鳌干的伤天害理之事岂止这一件?咱们又往前说,大前年河南水灾,也是他负责赈灾济民的,可结果呢?朝廷颁布的文书下发之后,他一个月后才走到河南,百姓们坟头都长草了。不止王鳌,王振门下走狗鹰犬徒子徒孙,所干的坏事简直罄竹难书!”
臣寻知道蒋文昭说的都是事实,以王振为首的王党是大齐最大的毒瘤,臣寻亦深恨之。这一回他侄儿王鳌下狱,不少臣僚纷纷上书举报王鳌的罪责,要痛打落水狗。
火其实已经烧到了王振身边,只是每次都被他化险为夷,叫别人做了替死鬼,令人更加痛恨。
上梁不正下梁才歪。
抛开自保的咸鱼想法不谈,臣寻打心里认为,皇帝要是个好皇帝,朝廷再烂也烂不到哪里去。做臣子的,好好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可以了,不必去想着要左右皇帝的决定,或是去影响他。迟早,想凌驾皇权的人,会受到反噬。
所以臣寻打定注意不愿趟此混水,只听,置之不理。
有同僚实在看不过去了,插嘴相帮道:“蒋文昭,得了吧,你还得劲儿了是不是?干嘛非要我们大人出头?听说昨天皇上点名称赞你了。趁此机会你自己带头去把王首辅弹劾了,还有他的那些党羽,列个名单上去,将来功劳都是你一个人的,岂不是好?”
吏部是新君最先换血的部门,也是人员变动最多的部门。
有了臣寻这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主事之人,下面的人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位置,同她一样的心理,指望在新君和旧朝元老这场君臣较量中做缩头乌龟,明哲保身。所以对蒋文昭这种硬找上门来不走的,整个吏部烦得都不待见他。
这时便另有人也跟着呛声道:“你这么积极往我们吏部跑,缠着我们尚书大人不放,无非就是想年底的时候京察,好叫我们大人让你顺利过关吧?”
三年一度的京察,事关个人升迁,至关重要。
三品以上京官和地方督抚由皇帝亲自鉴定,三品以下京官,则由吏部负责进行对其进行政绩考核。
蒋文昭也是寒门出身,能做京官还进了礼部,可见真本事是有的,奈何就是没背景。人又孤傲,不愿依附朋党。以至于别人三年考核后便就晋升了,他在主事的位置上待了六年还没挪过位置。如今,他被臣寻的晋升速度狠狠刺激到了,又见她同样出身寒微,两厢比较,认清现实,的确是有打着在她面前刷个脸熟混个好感的小算盘。
蒋文昭被人当面戳中小心思,登时脸红耳赤,“你胡说八道什么?!”咕哝几句后终于悻悻地走了。
臣寻长松口气,暴露天性暗暗吐了下舌头。
却叫手下的人都看见。
吏部的人都笑起来。
恰好到散值时候了,被下属们笑话,臣寻臊得一张俊秀的白面皮绯红如胭脂。收拾东西正要落荒而逃,宫中来人,“皇上说有事要同房大人您商议商议。”
臣寻不疑有他。
新君理政之后,时常会招她去问政,一开始是咨询人事任免方面的问题,后来让她念读六部和百司各类政务的奏事文书以及内阁送来的票拟,她一人充当了内阁和司礼监两个角色,总之与皇帝待在一起的机会越来越多,时间也越来越长。
反正她是肃王拥立之功的头等功臣,会得到新君如此青睐,大家都觉得理所当然,臣寻对此没多大压力。
该嫉妒的时候,早在她宣读先帝遗旨的时候就嫉妒过了。
只是今日皇上来叫她的时间晚了许多。
往常一般是晌午过后就来叫她入宫了。
暗自将今天发生的大事在脑子里捋了一遍,好像没什么需要向她咨政的啊。而且这个时候了,一天的奏折也该看完了吧?
在同僚们歆羡的目光中,臣寻坐上宫中抬来的软轿,跟着太监前往禁宫。
路上向太监打听,“今天皇上都召见了哪些大人呀?”
臣寻这么问,有她的道理。
以往先帝处理国事,如有对奏请之事不太明白的,一般是叫内阁或者六部的人前去问话。新君上位后,也曾有段时间如此这般做,但是近来已不怎么召见阁臣。
可能新君还不知道,内阁已有微词,好几次递话让臣寻给皇帝谏言召见内阁。
见不到皇帝,还谈什么影响圣意?左右不了帝王的心思,便在朝中没有地位。没地位,谁奉承你?谁巴结讨好你?谁给你上供?一环扣一环。
臣寻试过两次直谏,但说到一半就被新君明着阻止了,她便更加证实了这位帝王的确是在拿捏人心,而他做得游刃有余。
晾着内阁不召见,叫他们捉摸不透自己,其他什么都不做,便已经占了上风,叫内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人心,既不好拿捏,也好拿捏。
治理一个国家,就是治理人心。像蛇打七寸,捋清楚了利害关系,似乎想要把国家治理好也不是那么难。难的是,从前先帝并不愿在这方面花心思罢了。
如果花点心思,即便几十年不上朝,江山一样坐得安稳。
所以,臣寻问皇上召见了什么人没有,其实是想知道是不是召见了阁臣,所以今日才没叫她去陪着处理奏折。
她并不在意自己失宠不失宠,她早做好了失宠的准备。省得夹在阁臣同皇帝之间做个肉夹馍,十分难熬。这段时间她暂时还能左右逢源,全靠遇到了性子乖戾的先帝和夏漪涟,操练得她头铁皮厚。
夏漪涟……哎,怎么又想到那个男人了……
快半年不见他了。
果然是一入宫门深似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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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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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监回道:“皇上今天谁也没召见。”
臣寻略作迟疑, “是吗?那,皇上早朝后都做了些什么?”
随即又嘟囔了一句,“今天好像没什么事叫他心烦啊。”
声音不大不小, 音量恰够走在轿子旁边的太监听到。
打听君王的事情, 这是大忌。不过臣寻有意往“自己正在探询皇帝是否在生气”这方面做引导, 试图让太监误以为她想知道圣上是不是在怒头上,如果是, 那她这一去很可能会做气筒的担忧。一旦误会,太监心有戚戚焉。
君王喜怒无常, 身边伺候的人时刻都吊着一颗心, 心弦紧绷。臣寻的担忧, 近侍更容易感同身受,同病相怜,必定就会对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果不出所料。
太监听见了她的咕哝声, 扭头冲她笑了笑, “房大人且宽心。教坊司排了几出新剧, 皇上下朝后几乎看了一天的戏, 到申时才结束,这会儿待在御书房里看书呢。”
“看书?”
“对。”
臣寻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可能是给言官们雪片似的批评折子烦到了, 皇上今天只是看戏看书, 其他诸事都抛在了一边。这时候招她入宫,只怕是因为六部和百司递上来的奏章都积压在案一天了, 只字未看呢。
新君看起来想要有一番作为, 定然还是不忍心叫政务堆积, 耽搁了国事民生。
太监领着她来到了御书房门口, 正要高声唱喏, 侍立在外的小黄门却道:“皇上觉得累了, 已经回寝宫休息去了。”
臣寻暗忖那就明天下朝后早点过来,正要开口说走,只听那小太监又道:“皇上说,房大人为皇上操心国事,十分辛苦,特赐宴席一桌。如果房大人来了,就直接带去御膳房用晚膳。”
正好也要到晚饭饭点儿了,回去还要自己做饭,皇上请客吃饭,倒省事儿了,臣寻欣然跟着小黄门去了御膳房。
皇帝赐的饭菜自然十分丰富,满满一桌,只她一个人享用。
三十多道菜,荤素搭配,冷热相间,还有小吃点心,三四种汤品。
不敢辜负圣意,臣寻便每盘菜都照顾到。只是,三十几个菜,即使每盘只一口一筷子,吃到最后,肚子胀得也有些难以下咽了。
才搁下筷子,紧跟着就又有太监端来温度适宜的清水,递来干净的毛巾,请她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