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笕素
宜锦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萧北冥竟如?此轻易就?答应了她所求之?事,她仰首,琥珀色的眸子漾出笑意,轻声道:“奴婢替含珠谢过?陛下。”
萧北冥侧目见她如?此高兴,好看的唇线不?经意弯了弯,持起手中书简,信手翻阅。
申时?,眼瞧着到了用晚膳的时?候,但殿内却依旧一片祥和?安宁,没有?丝毫动静,邬喜来进殿问道:“陛下,今晚膳房做了炙牛肉,可要用些?”
萧北冥下意识看向宜锦,她垂首跽坐在蒲团上,捧着一册棋谱研读,时?不?时?用手拨弄着棋子,腰身纤细,如?修竹遇风,露出微微圆润的弧度。
他示意邬喜来附耳,低声嘱咐了几?句。
邬喜来双目放光,显得格外激动,连连点头道:“老奴会妥善安排,请陛下放心?。”
宜锦破完一局棋,脖子有?些酸痛,她揉了揉后颈,抬首向窗外望去,天际一大片如?墨般的漆黑正?一点点侵蚀着光亮,唯余一抹淡到近乎瞧不?出的浅红色的霞。
她惊觉已到了晚膳时?分,她却没有?备膳,赶紧起身,却瞧见萧北冥已换了一身竹青色圆领衫,墨发由玉冠束起,他五官深邃冷硬,目若寒潭,这一身文人?装扮使他看起来比平常多了几?分温和?。
但这却不?是帝王在宫中该有?的装扮。
萧北冥见她呆呆楞在原地,只道:“今日不?必备膳,你去换一身衣衫,邬喜来已经备好。”
宜锦尚蒙在鼓中,还未反应过?来,便已经被邬公公催着去换衣衫,她只好遵命。
她很快就?梳了朝天髻,换了衣衫,月白色上衣,藕荷色下裳,再配上品月色绣樱草的鹅绒褙子,显得典雅文秀。
这是她从前在闺中的装扮,但在宫中太久,乍一换上,却已不?太习惯。
宜锦拘谨地站在原地,任凭萧北冥打量,他很快就?移开了目光,低声道:“出去走走。”
宜锦只好跟上,好在他走得极缓,她不?需多匆忙便可以安然跟随在他身后。
出了殿门,萧北冥并未用辇舆,甚至没让邬喜来跟随。
临近除夕,宫殿都换了新的灯盏和?窗纸,映着静谧的雪色,颇有?岁月静好之?意。
宜锦落后萧北冥一步,她提着宫灯,微弱的灯火盈盈照亮雪地里,他们走皇极殿后的小径,避开了巡逻的禁卫军将士,周围再无其他声音,漫长的黑暗中,仿佛就?剩脚下这一点光亮,和?眼前那个伟岸的人?影。
宜锦一路跟着他,穿过?几?条小径,便见一座宏伟的高楼矗立于眼前,长长的阶梯一直蔓延到顶楼,化作一个黑点,楼上灯火零星,唯余风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这座楼名叫广德楼,是内宫之?中最高楼,站在此处,能瞧见燕京的万家灯火,每年元日,历任帝王都会在此处与皇后祭拜天地,以求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泰。
萧北冥没有?停下,径直踏上阶梯,宜锦跟上萧北冥的步伐。
他走得很慢。
灯火飘摇在足下,已隐约能看见燕京御街上通明的莲灯,万家同乐,无非如?此。
如?果说愆阳殿中朱批所画的北境十三州是耻辱,那么眼下的燕京,当是两朝帝王的荣耀。
百姓安,则君安。
萧北冥总说自己并非善人?,实则,君王的善注定是戴着枷锁的,只是在两害相较中取其轻。
许是黑暗能隐藏一切白日里必须顾及的东西,此时?宜锦微微喘着气,目光却终于可以默默地,长久地注视眼前之?人?。
萧北冥踩着宫灯投下的光影,耳边是咧咧风声,他没有?回头,问道:“为何当初,没有?听从太后吩咐下翘摇花粉?”
他的声音有?些低沉,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宜锦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腿,有?些意外他竟问这个问题。
无论她回答什么,于他而言还重要吗?
宜锦沉默半刻,回道:“因?为在奴婢心?中,陛下是个好人?,也是很难付出信任的人?。奴婢不?想辜负陛下的信任。倘若那日事成,陛下有?任何不?测,奴婢一生都会良心?难安。”
这样的答案出乎萧北冥的意料。
他第?一次见宜锦时?,不?明白她生得这样柔弱,过?着难堪的日子,但眼中的希望却那么刺眼,刺眼到他希望那光永远消失。
他承认,那时?他曾嫉妒她,嫉妒她拥有?的东西,他却从未得到过?。
但此刻,他明白她眼中的希望来自于何处了。
能让她豁出性命保护的那些人?,给了她勇气和?希望。被她护着的人?,该有?多幸运。
她像是生长在在黑暗泥泞缝隙里的小草,却仍旧挣扎着为在意之?人?遮风挡雨,向阳而生。不?像他,他已深知自己所处之?地尽是污秽泥潭,终其一生都无法逃脱。
萧北冥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他的恶藏在心?底最隐秘的角落,必要的时?候就?会翻涌而出,宜锦说他是个好人?,只是因?为还未见过?真?正?的他。
说话间,两人?已踏上了最后一层台阶,他望着远处道:“其实,朕直到此刻,也并未完全?信你。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朕的掌握之?中。”
萧北冥狭长的丹凤眼中露出一丝自嘲,“而你也从未相信过?朕。从一开始,你就?没有?想过?直接向朕坦白,也不?觉得朕会信你之?言,帮你脱困。”
宜锦眼睫微颤,她仰首,鬓边发丝随着风轻轻颤动,露出莹白的面庞,“陛下,若奴婢一开始就?向您坦白,您会相信吗?“
事过?境迁,其实再问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但她却忍不?住问出了口。
萧北冥垂眸望着她眼底的晶莹,沉默了一瞬,就?在宜锦以为他不?会回应的时?候,他却道:“会。”
宜锦怔愣在原地,看着他冷峻的侧脸,那声“会”明明如?此低沉,但在她耳边的回响却那样清晰。
第18章 兄长
雪如飘絮缓缓落下, 暮色降临,天?地浩渺,广阔的?银白就在足下, 两人如来时那般下了广德楼,相对而立,宫灯幽微的光芒映在雪地上,映在宜锦的?裙裾上。
直到邬喜来的到来打破了这静默, “陛下,一切都准备妥当?, 即刻就能动身。”
萧北冥那沉寂中脱离出来,他眸光微动,目光最终定格邬喜来的身后。
邬喜来下意?识挡了挡身后的?骆宝,心虚道:“陛下,骆宝身子已好全,担心陛下路身边没个可心的人照顾。”
萧北冥沉默着没出声。
就在邬喜来觉得没戏时, 宜锦看了一眼骆宝, 知道他很?想出宫, “陛下, 临近除夕,宫里宫外人多了才?热闹。”
她的?脸上映着冬日黄昏的?最后一抹柔光,眼睛里闪着盈盈的?光彩,像山间新雨后绿叶上的?水珠。
萧北冥怔了怔,道:“好。”
等他后知后觉, 从什么时候起, 他已经下意?识不去拒绝她。
骆宝忙喜滋滋地谢了恩。
邬喜来却偷偷敲了一下骆宝的?脑壳, 压低声音道:“你没瞧见方才?陛下的?脸色?往后薛姑娘替你求情这样的?事情,就算心里高兴也要憋着!”
骆宝脑袋吃了一记板栗, 疼的?直突突,他不解地嘟囔道:“为什么?”
邬喜来瞅了他一眼,“陛下不喜欢从薛姑娘嘴里听到别人的?名字。”
骆宝闻言低下了头,没人瞧见,少年清俊的?脸上翻涌而出的?落寞情绪,但?他一句话也没说?。
邬喜来见他这样,也不忍再训人,只道:“今日陛下出宫之事,切勿对外透露半个?字。”
仁寿宫那位,这么长时间再也没有动静,但?邬喜来知道,太?后娘娘不会就此罢手。
骆宝神情恢复如常,点了点头,低声道:“知道了,师傅。”
*
宜锦猜出萧北冥叫她换衣衫是带她出宫,但?她没想到,邬公公这么快就将一切打点通透,以至于乘上这辆青幄马车通过大内门禁时,她觉得一切都像是在做梦。
这辆马车足够宽敞,骆宝和邬喜来坐在马车外赶车,她与萧北冥就面对面坐着,车内甚至放了香炉,沉水香的?气息令人心静。
萧北冥闭目养神,车帘随风而动,顺着缝隙飘进车内的?,除了矾楼细碎的?灯火浮光,还有州桥夜市的?人间烟火气。
他的?面容在飘忽的?灯火浮光中明暗交错,却更显五官深邃,气质冷清,恍若仙人。
商贩吆喝声,丝竹管弦之声,踏雪声……,大千世界中的?声音,仿佛都融为一个?囫囵的?整体?。
她透过车帘那一丝小小的?缝隙,已能窥到州桥夜市的?盛景。
空气中飘散着食物的?香气,旋炙猪皮肉、滴酥水晶脍、煎夹子……每一样她都叫得出,只是这里的?格局已经与记忆中的?大不相同。
御街的?道路比之从前拓宽了,两侧商铺也有些眼生,有的?更换了名字,人也比之前多了,说?是车水马龙也不为过。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不外如是。
随着马车进入闹市减缓了速度,车帘又慢慢合上,她却陷入了回忆之中。
遥想幼时,元夕那日,母亲乔氏便会笑看她和阿姐、阿珩换上新衣,一行人顺着御街一路行到龙津桥夜市,她最爱吃杏仁奶酪,阿姐宜兰最爱街北薛家分茶,至于阿珩,只要是好吃的?,他都喜欢,往往一路嘴不停闲,多的?还带回府中。
如今再见当?年旧景,却只觉物是人非。
母亲与世长辞,阿姐远嫁,阿珩病重?。
至于她自己,现?在是陪伴陛下出游的?宫女,再不是长信侯府的?三姑娘,再不是当?初的?她。
她垂首凝视着衣衫上繁复的?花纹,眼中略有水光,但?很?快就平复。
萧北冥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他目光沉静,落在宜锦的?脸上,指尖无意?识地拨动着扳指,轻声道:“今日在外,你我只是普通的?燕京百姓,不必顾忌宫里的?规矩。”
宜锦鬓间的?步摇微微颤了颤,她愣了一瞬,随即点头道:“奴……,我明白了。”
他们这趟掩人耳目出宫,自然不适宜大张旗鼓,否则陛下安危难以保全,宜锦心中都明白。
她垂首听着四周的?叫卖声,披风上的?鹅绒随着微风在她面颊边飘浮,更显得她肌肤胜雪,灵气十?足。
半晌,萧北冥忽然出声,叫邬喜来停车。
邬喜来应了一声,便将车赶进临近的?客栈,付了二十?文,店小二便爽快地替马上了草料,并保证替他们看好车马。
一行人离了客栈,步行至龙津桥,这时辰对每日开到三更的?夜市而言,还算有些早,甚至有些商铺仍在歇业。
正值除夕前夜,整个?燕京似乎都提前进入了过节的?氛围,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能在州桥夜市寻到合适的?消遣,茶楼、教坊、大相国寺的?互市相扑,从南逛到北也不会觉得无趣。
他们穿梭在人流之中,两侧商铺林立,每隔一步就有一盏莲灯,将整条御街照耀的?如同白昼。
萧北冥最终停在彭记糕点的?铺位前,店主?热情招呼着,同时打量着来人。
眼前的?男子高大挺拔,眉目冷峻,有龙虎之相,衣衫制式虽普通,但?用料剪裁却格外讲究。他旁边站着的?那位女子云髻雾鬓,肤光盛雪,装扮清丽典雅,不落俗套。
这店主?便知道眼前是贵人,瞧着也不是喜欢甜食,看样子是替身旁夫人买,他笑道:“两人不知想要些什么?本店果脯蜜饯各式糕点一应俱全。”
话罢,他又道:“郎君与夫人若吃不惯甜口,这里新有一款杏仁奶酪,是用最新鲜的?牛乳炼制而成?,奶香十?足,伴着杏仁口感,甜而不腻。”
宜锦听见夫人二字,便觉不妥,她生怕冒犯,仰首看了萧北冥一眼,向店主?解释道:“店家说?笑了,这是我兄长。“
店主?恍然大悟,“是我的?错,瞧见两位客官容貌登对,便认错了,还请姑娘见谅。”
方才?他心中还暗道这两人有夫妻之相,原来竟是兄妹。
萧北冥看了宜锦一眼,打断了店主?的?话,敛眸瞧着铺子里的?糕点,侧脸在灯火照耀下有几分莫名的?疏离,“将你店里所有的?糕点都来一份,包括方才?那个?杏仁奶酪。”
惹得后头排队的?客人一阵骚动。
人人都知道,彭记糕点虽然口味绝佳,但?卖价却不便宜,每样都要,至少几十?两银子,出手如此阔绰,恐怕非富即贵。
身后人声鼎沸,宜锦看向始作?俑者,他脸上的?神情与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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