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笕素
她不知道萧北捷具体的打算,却知道章家?近日造出流民之事,无非是?为了替萧北捷造势铺路,他虽剃了度,穿上一身僧衣,可是?对于那个位子的欲望,恐怕从未消退。他如此,章太后,亦是?如此。
*
皇极殿。
邬喜来?在廊檐下来?回踱步,神色焦急。
谢大夫正在陛下诊脉。
大殿之上,陛下不顾太后阻拦,押镇国公章琦下了诏狱,却被太后告知薛妃出了事。
前朝之事,北境的战事堆在一起,让陛下几乎没有时间顾上复发的腿疾,一日比一日严重,得知薛姑娘出了事,血气攻心,殿上动?了刀剑,幸有段大人劝说,才命禁军甲士拘押章太后回寿康宫,无皇命不得外?出,并?下令在各出城关隘并?渡口张贴告示人像,严查进出,但?一日过?去,没有任何消息。
谢清则诊完脉,心底叹了口气,对帝王道:“陛下,药浴本?来?只能压制,随着时日过?去,疗效也会逐渐弱化……”
他心中同?样担忧知知的安危,也因此,他只有先照料好?她在乎的人。可是?眼前的帝王身体实在是?糟糕,今日到了皇极殿前,下辇舆的那段路,他已能看出,陛下的腿撑不了多久。
萧北冥听?完谢清则的话,却只问?了还剩多久时日,便让他出去。
他坐在殿中榻上,方才谢清则的诊断,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只是?静静看着那只鹰隼。
阿鲲头一次这么久没见到女主人,焦躁地在殿中飞来?飞去,半晌落在榻前的案几上,歪着头看萧北冥,鸣叫了几声。
萧北冥抬头看它,眼底布满血丝,已经一夜未睡,自他登基以?来?,鲜少?有什么事脱离他的掌控,令他如此心神不宁。
是?他的错。
他早该想到风雨飘摇之时,应当?多派些人在她身边,护她安稳。
这些天来?,她为了他操劳,无论是?宫外?之事,还是?皇极殿里的事,她一并?都放在心上,而他却疏忽了她的安危。
自责与内疚在心中翻滚,让他气血几乎不能平静,大殿之上,他第一次动?了杀念。
这世上,只有知知信他是?个好?人,可他知道,在大殿之上,他生了恶念,那一刻,他不想做她口中的好?人。
她为了民生,为了他,才在云来?书院前议政,章太后却拿此事威胁,用知知的性?命威胁他,换章家?原本?该浊臭的声名。
他不许,更不能容忍。
章家?,他要灭,忽兰,他要平。
知知,更是?他愿意用性?命去守护的人。
萧北冥垂眼,摸了摸阿鲲柔顺的鸟羽,想着先前知知在时,它从不会主动?靠近他,声音有些晦涩,“你也想她了,是?不是??”
明明才一日,他却觉得过?了那么久,那么久。
第38章 真相
已至亥时, 江面上波光粼粼,倒映着行船上的渔火,显得孤清冷寂。
暴雨才过, 河岸涨水与地齐平,严守各渡口的官兵们打着哈欠四处巡逻,搜查往来船只。
到了子?时,人渐渐疲乏, 无人瞧见?,自芦苇深处, 一叶小舟悄悄划过如镜的湖面,荡起一道蜿蜒的水痕。
有个官兵揉着蒙松睡眼出来小解,乍然听见?桨橹之声,脑子?一激灵,瞬时清醒过来,边系回?腰带边大喝道:“是谁擅闯关隘?”
谁想那小舟非但不停, 反而驶得更快些, 其?他?官兵也都醒了瞌睡, 行船的行船, 追捕的追捕,一片人仰马翻。
等抓住了船主人,才发现摇浆的是个七旬老翁,骨瘦如柴,与画像中?并无一丝相像, 那为首的官兵也反应过来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连忙叫停通关, 逐一排查。
然而萧北捷早已抓住了时机登上了一艘运海货的商船,那商船吃水极深, 船速极快,过了关隘查验,便一路向西行进,反而避开了嫌疑。
底层船舱里,芰荷用大氅紧紧包住自家姑娘,却仍能感到宜锦有些瑟瑟发抖。
白日在岸上,萧北捷不敢惹人注目,只派一个渡头搬运的小厮去药铺买了药,眼?下才有机会用小炉子?熬药。
他?静静地坐在不远处,将炉火生得更旺一些,过了半个时辰,药终于?熬好了。
他?将药盛出,透过莹润的热气,看向那个面色潮红的女子?,她明明极度虚弱,看向他?时却仍旧充满警惕,清清冷冷。
芰荷伸手要接药,萧北捷却避开她,径直走到宜锦面前,蹲下身来,将药递给?她,让她自己喝。
宜锦只觉得浑身乏力,她看着?眼?前的药碗,没有犹豫,亦没有看面前人一眼?,将苦涩的药汁一饮而下,微烫的液体一路自肺腑而下,令她额上微微冒汗。
萧北捷看着?她,沉默良久,等到天近黎明时,他?望着?水天一线,热闹繁华的渡口,借着?鼎沸的人声,他?终于?敢问出那句话:“薛氏,我只问你这一次,你若愿意,到石城郡后,你仍可?做我府上的女主人。萧北冥能给?你的,我都许给?你。”
“只一条,我希望你如待他?那样待我。”
宜锦听了这话,只觉得眼?前人脑子?进了水,她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件粗鄙的物件,斩钉截铁道:“我不愿。”
“为何?”他?暂且抛下了那颗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只想知道,为何在这些人心里,宁愿选萧北冥也不愿选他??萧北冥到底哪里比他?强?
宜锦静静看着?渡口的方向,“因为你不是他?。”
萧北捷愣了愣,任他?脾气再好,被宜锦这不冷不热的话一说?,心中?也生了几分闷气,他?径直拂袖而去,到了甲板处,冷着?脸静静矗立着?。
黎明的最后一抹鱼肚白退去,河面上淡淡的晨雾缥缈,往来在岸边的纤夫们拉着?运船,口中?喊着?号子?,虽汗如雨下,脸上却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四周的商贩也才开始布置铺面,吆喝声渐渐起来。
这与燕京的州桥夜市又是不同的景象。
宜锦眼?睫微眨,想到了那幅山河社稷图中?的场景。
这就是萧北捷自年少起一直守护着?的太平。这只是大燕普普通通的一隅,这些充满朝气的人,是大燕普普通通的百姓,他?们是那样生动?地存在于?这世间。
若是他?能亲眼?看见?,也一定很高兴。
一路上,她想找到机会递出消息,可?是萧北捷防心极重,加之她又起了高热,浑身乏力,芰荷也并不被允许自由外出,未找到合适的时机。
唯一留下的那支步摇,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
离燕京越远,她就愈发思念他?,一路上她几乎与世隔绝,再未听到他?的消息,谢清则所说?的两月之期,他?的腿疾,睡梦之中?仍萦绕在她心头,令她不安。
她攥紧了手中?那只鲁班锁,从燕京出来时,这是她唯一带在身边的物件,她仍未解开这锁,握在手中?却能感到少有的安心。
半晌,这艘商船停靠渡口,伙计们往来搬运船上的货物,人来人往,一路兵马就守在渡口,远远见?了萧北捷,为首的忙肃容行礼,“属下恭迎殿下。”
萧北捷道:“吕禄,这些时日辛苦你两地奔波。”
吕禄伸手引路:“属下并不觉得辛苦。这处官府都打点好了,殿下可?下榻歇息,明日我们便赶路回?石城郡。”
萧北捷道:“不必歇息,取道直回?石城郡。”
吕禄点头应下,“那属下为殿下备马。”
话罢,他?朝萧北捷身后看了眼?,殿下身后那两个姑娘,同官府搜寻画像上的一模一样,想来就是那新帝宠爱的薛妃,这女子?原本就该是他?们殿下院中?人,却投了新帝,他?心中?对这样的女子?自是不齿。
吕禄因此道:“殿下,咱们这都是些糙老爷们,可?没有那些小娘子?用的马车,只能委屈两位姑娘同兄弟们共乘一骑了。”
萧北捷看向宜锦,没有说?话。
宜锦明白,她方才令他?不快,他?在等她求他?,扳回?一城。
可?是宜锦并没有看他?一眼?,只是直视吕禄道:“我等草芥之身,不需劳将军备马车,只需良驹一匹即可?。”
吕禄看了眼?眼?前女子?弱柳扶风的身板,讥笑道:“姑娘还是莫要逞强得好,恐怕连马背都上不去,届时还要我们殿下费心。”
宜锦听他?话中?羞辱之意,并未动?怒,自方才便可?看出,吕禄此人高傲自大,受不得激将,她只道:“将军是担心我们骑术不精耽搁行程,还是怕被我们两个女子?比下去丢了面子??”
吕禄一听此女自不量力,哼了一声,正要反驳,却只听萧北捷道:“给?她备马。”
吕禄压下心底不悦,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便给?一路人配了马。
到了宜锦时,她和芰荷分到的那匹马儿仰着?脖子?吐气,一双马目灼灼有神,若是懂行的人,立时便能看出这是一匹尚未驯服的野马。
芰荷站在一旁,看得腿直发抖,她压低声音道:“姑娘……我们……”
姑娘从前虽上过几节马术课,但后来柳氏扶正,便再没练过这些,这马看着?就不好惹,姑娘真的能行吗?
宜锦却并没有畏惧,她摸了摸那马儿的脑袋,与它对视,低声在这马儿耳边说?了几句话。
那马儿喷了喷鼻息,却肯低头了。
宜锦扶着?马身,慢慢上了马,她心跳得极快,面上却不显,她朝芰荷伸了手,低声道:“别怕,扶着?我的手上来。”
芰荷不想让姑娘被那群人看轻,她心中?也有一股气,最终克服心中?的恐惧,上了马,她紧紧抱着?自己姑娘的腰身,一动?也不敢动?,可?是心里却觉得安稳了。
吕禄本等着?那薛氏女出丑,却没想到那匹烈马到了薛氏手底下却这样听话,他?脸色更差,看向主子?,却见?主上注视着?那薛氏女,神情?极为复杂。
萧北捷在这一刻似乎明白,薛氏并不是不害怕,也并不是没有软弱的时候,只是她的软弱,只展示给?在乎的人。
第一次见?她哭,是在云来观殿内,她给?母亲乔氏上香燃灯。
那日暴雨中?,她抱着?薛珩的尸身不肯松开,情?状悲恸绝望,那是他?第二次见?她哭。
在他?面前,她不仅不肯流泪,亦不肯服输。
良久,萧北捷收回?目光,冷声道:“命所有人整装待发,全力赶路。”
*
经过三日的星夜驰骋,萧北捷一行人终于?到了石城郡。
北上一路,流民?伤员日渐增多,大燕与北境乾马关的战事争持不下,忽兰王冶目十?年磨一剑,似乎将大燕的地形打探的一清二楚,从前那些易守难攻的天堑之地,竟多数被忽兰骑兵避开。
忽兰骑兵一路势如破竹,多方作?战仍不见?颓势。魏燎善冲镇守乾马关,对抗得极为吃力,兵分三路运输的粮草,如今只到了一路,能撑多久,仍未可?知。
石城郡临近边境,与忽兰接壤,反倒并未受其?害,这里停留的多是来自矩州乾马关一带的流民?。
宜锦与芰荷一路骑马赶路,未敢松懈,两人的腿部多被马鞍磨损,每行一步便觉得刺痛,到了石城郡,吕禄便将他?们安排在一处府邸,也是萧北捷办事的所在。
她们只能在后院出入,前院看守森严,有守军驻扎,后院的丫鬟小厮也不肯说?多余的话,多问几句,便低头垂手一句话不说?。
宜锦心中?忧心如焚,却毫无办法。
直到第二日晚上,萧北捷自前院办完公务,却忽然来后院探访。
他?换了穿惯的僧袍,头发未经打理,也渐渐长了出来,他?的心情?看起来似乎不错,见?了宜锦,只问道:“这里有两个好消息,你要听哪个?”
宜锦并不想言语。
她知道,若是她表现出迫切的情?绪,萧北捷反而不会那么顺利地让她知道外界的消息。
萧北捷背着?手,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萧北冥的消息,你就一点也不想知道?看来你前几日在我面前表现出的深情?,也不过如此。”
宜锦猛地抬首,她面上看似淡定,衣袖下的手却几乎绞在一处,心中?如沸水滚过。
萧北捷看出她失控,心中?却反而多了几分悦愉悦,“萧北冥,如今躺在卧榻之上,恐怕再也站不起来了。”
话罢,他?又嘲讽道:“我曾以为,父皇遗诏中?立他?为帝,是父皇偏心,辜负了我,可?是如今我才知道,没人能逃得过帝王心术。”
“这些,都在父皇的算计之中?。章家势大张狂,已威胁皇权,父皇在世时曾多次想要拔除这颗毒瘤,但他?却不忍母后失去倚靠,故而一直隐忍。而萧北冥与章家有仇,又承受诸多不公,是除去章家,为我断绝外戚专权最好的棋子?。”
他?欣赏着?眼?前女子?故作?镇定的模样,“你以为当年他?废了腿,为何偏巧有个游医能替他?治好腿?他?又为何偏偏沾染了那曼陀罗花粉,总是发病?”
上一篇:娇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