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笕素
萧北冥只穿着一层薄薄的中衣,他的身体浸润在春日温热的泉水中,开始恢复了一丝知觉,腿部隐隐的痛感经他紧闭双目。
闭上眼睛时,听?力就变得格外敏锐。
他听?见陆寒宵的脚步声?,道:“陆梓行?,少见你如此?失态的时候。”
陆寒宵没?想到方才的对话被人听?去,不免有些尴尬,低声?道:“殿下别取笑臣,方才一时失了气度,让殿下见笑了。”
萧北冥沉默了一瞬,却道:“有人肯与你吵闹拌嘴,总好过冷冷清清。”
陆寒宵听?这话,似是意有所?指,燕王殿下至今后院仍空无一人,自然是冷冷清清。
他知道自己?不该说安慰这两个词,只有转移话题,道:“陛下正?在追查军需案,如今朝中人人自危,也唯独翰林院抄抄文?书,还可清闲两分,前来探望殿下。”
萧北冥将双臂支在一旁嶙峋的巨石上,这样分散上身的重?量,能?让他的腿好受一些,“贼喊捉贼罢了。最终牵连而出的,只会是两部底层的官员。”
“殿下真的不管了吗?北境的战事,镇国公章家,定然不是无辜……”
树影婆娑,落在萧北冥的面庞之上,只余阴影,显出一副颓靡之态,他的声?音宛若呢喃,“一届废人,还要怎么管?”
气氛一时凝滞起来,骆宝与邬喜来站在一旁,也情绪低迷。
这几日,府里的大?夫没?断过,可是给的结果无一例外,这双腿,注定再也站不起来。
这对一个从前纵横沙场的人来说,无异于?致命的打击。
恰在此?时,他忽而听?到有人在轻声?唤知知。
他陡然睁开双目,长睫上由热气凝结的水珠震颤而下,顺着他的颧骨一路向下,飞快滑入他的胸膛。
萧北冥疑心自己?听?错了,直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叫了一声?阿姐。
他几乎一瞬间就认出了宜锦的声?音。
宜锦与薛珩就在泉水后的巨石上坐着歇息,初春的树荫下仍旧有些阴冷,姐弟两个人背靠背坐着,直到听?见宜兰呼唤的声?音。
她浅浅应了一声?阿姐,便?站起来,四?目望去寻找宜兰的身影,却只见缭绕的雾气自水流淙淙处升起。
薛珩眼力极佳,拉了拉宜锦的衣袖,道:“阿姐,那里有一处温泉,好像还有人。”
宜锦抬首看去,男子只穿一身月白的中衣,玉冠解下,墨发随水流散开,遮掩住他微微被浸透的胸膛,她对上那双如墨般幽深的眼眸,下意识怔了怔。
才几日没?见,为何他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本就棱角分明的面庞更骨感了,一双墨色的眼睛,因为缭绕的水雾褪去了冷淡。
萧北冥浸没?在手中的双臂紧了紧,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在她面前遮掩自己?的狼狈。
宜兰的声?音渐渐近了,也渐渐清晰了,“知知。”
萧北冥确信这一次他没?有听?错,他微微抬首,树荫缝隙里的光透过泉水折射到他的脸颊上,良久,他迟疑地叫了一声?“知知”。
宜锦低低应了一声?,在那一刹那有些恍然,她朱唇微抿,忽然觉得眼中有些酸涩。
萧北冥沉默着看她,那颗隐隐的泪痣,与他十?三岁那年所?画的小姑娘一模一样。
原来那知知是她的乳名。
怪不得他那时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那个叫知知的小姑娘。
宜锦眼底含泪,唇角却带着笑意。
她知道萧阿鲲并不是真正?记起了他们所?有的过往,可哪怕只是他记起来八岁那年山洞中的那夜,她亦觉得十?分高兴。
她的神情既温柔又难过,让人的瞧了心有不忍,她低低唤道:“萧阿鲲。”
宜兰到时,便?察觉到宜锦的情绪不对劲,她环顾四?周,与陆寒宵四?目相对时,两人不约而同地移开了视线。
有外男在温泉这处,宜兰便?觉不妥,但陆寒宵在此?处,她竟奇异地又安心了一些,她握着宜锦的手,压低声?音问?道:“知知,你认识中间那个男人?”
宜锦不知如何回答阿姐,一时有些楞在原地。
薛珩看着那个温泉中的男人,认出眼前之人是燕王殿下,他心中有敬佩,道:“宜锦阿姐认识他,方才我听?见阿姐叫他萧阿鲲了。”
这声?音不大?不小,却偏偏能?让在场的人都听?清楚。
一干人等都恨不得自己?没?长耳朵,唯有邬喜来疑惑问?道:“殿下,奴怎么不知道您有个小字叫阿鲲?”
萧北冥看向那一张玉面红得像水蜜桃似的姑娘,想起的却是那年山洞之中,她流着眼泪叫醒他,“萧阿鲲,你死了,我会难过的。”
萧阿鲲这个名字,原本就是为了薛宜锦而生的。
萧北冥没?有解释这个名字的来源,只是努力压抑着心中的暗流。
哪怕他知道眼前人就是画中人,就是他的知知,可他此?刻,却仍旧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是一个废人。
他甚至无法在这个时候站起来,堂堂正?正?站在她的亲人面前。
什?么都不配拥有。
只用一个眼神,宋骁便?看出了自家殿下的心思,他皱了眉毛,朗声?道:“我家殿下需要静养,还请各位重?新寻个僻静的所?在。”
宜兰听?了这话,也知道是自己?打扰旁人休养了,她带着宜锦薛珩行?了礼,“叨扰贵人休养,是我们的错。我们这就离开。”
宜锦任由阿姐拉着手,边走边回首看着温泉中的那个男子。
他背对着她,隔着被温泉水浸湿的脊背,她仍能?看到上面纵横交错的疤痕,有些伤口没?有长好,这时仍旧泛着淡淡血色。
宜锦心里揪成一团。
这个人,曾答应过她会好好照料自己?,可是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都把自己?埋藏在黑暗里,过得很糟糕。
第46章 婚事
山风寒凉, 吹皱了平静的水面,漾起一丝丝涟漪。
淙淙的流水声就在耳畔,萧北冥的脊背抵靠在粗糙的岩壁上, 水流的冲刷并没有让他感觉到丝毫暖意。
他静默地看着那女子离去的地方,阳光下浮尘如细雾,除了眼前的茵茵芳草,什么也没有剩下。
那个叫知知的姑娘走了, 也带走了春光中的暖意。
他看着池中自由活泼的游鱼,“回府吧。”
邬喜来应下, 将干净的外袍呈上,背过身去,等着他换去湿透的衣衫。
宜锦跟着宜兰到了山道的尽头,脑海里却尽是那张满是伤痕的脊背,那双墨色的眼睛。
萧阿鲲一向是个?别扭的人。
她知道若是表现得这样明显,阿姐一定会察觉, 可她却不?想让萧阿鲲难过。
宜锦松开宜兰的手, 道:“阿姐, 娘亲留给我的那个?镯子好像落在山上了, 我去找找,很快就回。”
宜兰拦不?住,只好在她身后?道:“知知,早些回来。”
芰荷也忙朝宜兰行了个?礼告辞,追上宜锦。
薛珩猜出了宜锦的心思, 他扯了扯宜兰的衣袖, “阿姐, 我们就在山脚下等着。”
宜兰点?了点?头,一行人就在树荫下歇着。
宜锦提着衣裙, 踩过细碎的山石,朝着那处温泉走去。
芰荷跟在她身后?,问道:“姑娘是要去见那日长街上遇到的人吗?”
宜锦低头道:“是。”
芰荷顿了顿,慢下脚步,她想告诉姑娘这样于礼不?合,但想起那日姑娘见了燕王殿下时难过的模样,她又不?忍心了。
回想起来,那日姑娘醒来后?便呜咽啼哭,后?来每每遇到燕王殿下都会难过,她想,姑娘可能是属意燕王殿下了。
可是暗中喜欢一个?人,是很辛苦的事。
芰荷心疼自家姑娘,也因此?决定替姑娘保守秘密。
就在这时,路旁的深林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叫,几只黑鸦振翅飞出,发出粗噶的叫声。
有女子在大?声呼救。
宜锦像是一根绷紧的弦,她与芰荷两个?弱女子上山,尚且不?知道深林之中是什么情况,倘若贸然前去,恐怕有危险。
但那呼救声越来越微弱,阿姐和阿珩都在山脚下,她当机立断,道:“芰荷,你立刻去下山请人上来。”
芰荷满眼担忧,“姑娘也一起下山吧,奴婢怕这里……”
宜锦却摇了摇头,“你快去,我在这里等着,不?会擅自行动。”
芰荷无奈,只好下去寻人。
林子里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只剩下痛苦的□□,听?起来像是个?老妇人的声音。
宜锦拨开茂密的枝叶,靠近那处,试探问道:“有人吗?”
那人有气无力?地提醒道:“姑娘小心,这处山林里有许多捕兽夹。”
宜锦闻声顺着那片绿茵看过去,一个?妇人脸上尽是汗珠,她皮肤白皙,眉目灵秀,衣着打扮极为素雅,像是曾养尊处优过的人。
宜锦见她痛得厉害,便也顾不?得许多,挑着有脚印的地方走过去,将人扶起来,问道:“您没事吧?”
那妇人摇了摇头,扶着宜锦的手站起来,“多谢姑娘。我本想去相国寺上香,见这里彩英缤纷,便想采一些回去插花,却不?想踩到了捕兽夹,幸亏有姑娘路过,否则,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困多久。”
宜锦扶着她到一边的石墩上坐下,“不?知如何称呼?”
那妇人微微一笑,眉眼间透着一股和气,“我姓张,姑娘称我一声张夫人便可。不?知姑娘怎么称呼呢?”
宜锦见了眼前这个?夫人,却总觉得十分亲切,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样,她笑道:“夫人客气了,我姓薛,这里备了些伤药,先替您敷上,等来了人再送您去医馆,可好?”
张夫人连忙婉拒,让眼前的姑娘搀扶,已经是劳烦她,如今又怎么能辛苦眼前的姑娘为她除去鞋袜,上伤药呢?
宜锦却没有嫌弃,她蹲伏下来,轻轻褪去那双沾了血迹的绣鞋,捕兽夹深深嵌入肌肤纹理之中,有些触目惊心,宜锦按了按旁边完好的地方,轻声道:“张夫人,可能会有些疼,你忍一忍。”
话?罢,她以极快的速度将捕兽夹卸下,将随身荷包里的金疮药拿出,撒上一层,用?衣料包扎好。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她动作之熟练,让张夫人愣了许久,问道:“薛姑娘,你家里是有人经常受伤吗?怎么包扎的手法这样娴熟?”
宜锦手上的动作一顿,萧阿鲲确实经常受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习惯了随身携带金疮药。
因为他,她已经习惯了许多事情,现在却要习惯不?能与他经常相见的日子。
张夫人见面前的小姑娘神情哀伤,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
她轻轻褪下自己手上的那串佛珠,递到宜锦手中,柔声道:“今日多谢姑娘相救,我身上没有带什么金银之物,唯有这串佛珠,是我儿出生时在相国寺开过光的,净空住持说,这佛珠有灵性,今日与姑娘有缘,便赠与姑娘。”
宜锦呆呆地看着那串佛珠,心跳忽然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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