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笕素
王府的资产虽比不上国库,送她阿姐一份新婚贺礼却绰绰有?余。
况且,也?不是每次都送这样的礼。
他送这份贺礼, 只是因为长信侯府是她的家, 今日出?嫁的人, 是她阿姐。
“那日送给殿下的青梅,殿下还吃得惯吗?”宜锦轻声?问道。
她不确定现在的他是否如?从前那样不喜甜食, 他惯于隐藏,若非有?了上一世的朝夕相处,她也?许永远无?法?察觉到这一点。
萧北冥点了头,点漆似的眸子看向她,“很好吃。”
她总是给他一种奇异的感觉,就仿佛她历经了多年的光阴,横空出?现在他面前,只为了等着他一样。
她让他觉得亲近,却并不冒犯。
宜锦笑弯了眼,微风恰恰,卷起她鬓边的绒发,显得那样俏丽,那样温柔,透过车帘,她踮起脚尖,将手中的那袋话?梅送入他手中,“这是徐阿姆自己制的梅子,我特意让她少放了糖霜,殿下试试。”
萧北冥接过少女手中的话?梅,一双墨眸沉静地看着她。
他想问,为何对他这样好,又为何,她仿佛知?晓他的一切。
可?他终究没有?问出?口。
他怕得到的真相,会同从前的那些事情一样残忍。
半晌,他攥紧那袋梅子,开口道:“你别哭。陆梓行在京,日后你还是能常见你阿姐。”
宜锦怔然抬头,送阿姐上轿时,她落了眼泪,可?连身边的芰荷都没有?发现,他又是如?何知?道的?
她问道:“殿下,是什么时候来的?”
萧北冥抿唇,神?色有?些不自然,低头道:“一刻钟。”
他其实早就来了,只是等到喜宴快结束时才让宋骁送礼,他藏了卑劣的私心,想着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若她见到了那份礼,能猜到是他赠的,便会来见他。
但这话?,他不会告诉眼前的姑娘。
宜锦哪里不知?道眼前人在说谎,她朱唇微抿,笑了笑,“本来今日阿姐出?嫁,我心中甚是伤感,但是见到殿下,便觉得没那么伤心了。”
萧北冥怔然。
宫里的人,朝堂之人,说话?往往是表三分,藏七分,可?是唯独眼前的女子,是这样坦诚,她有?什么就说什么。
见到她时,他亦觉得开心。
天光暗淡,侯府门口贴着喜字的大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摆,宴席已近尾声?,有?宾客醉酒归府,门口归程的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唯有?一辆黑漆平头马车踏着暮色匆匆而来。
薛珩正在侯府门前送客,便见一人着青色长袍,自马车上下来。
他愣了一瞬,便忙迎上去?,“兄长,早听闻你在北境云游行医,归期不定,我心中还遗憾这次宜兰阿姐出?嫁不能再见你,没想到今日兄长便归来,快请进。”
身边的小厮将贺礼呈上,谢清则只微微一笑,“早在一月前便听闻薛家与?陆家结秦晋之好,我便日夜兼程,只求能赶上吉期,今日虽来得晚了些,好在喜宴还未结束,尚且能同珩弟讨杯酒喝。”
薛珩许久未见谢清则,也?委实高兴,他派了守方去?给阿姐传话?,一边伸手引谢清则入府。
守方得了令,便出?来寻宜锦,见到那辆停在树荫下不起眼的马车,只以为是来往的宾客。
他没有?多想,便上前禀报道:“三姑娘,谢公子从北境回京了,此刻正同公子在前厅叙旧。”
宜锦闻言蹙了蹙眉。
她记得极为清楚,前世阿姐成婚时谢清则并未回京,之后柳氏背着她去?谢家退了亲事,在她入了靖王府又辗转入宫后,谢清则才从北境回来,可?为何这一世不一样了?
她心中有?惑,也?只有?见了谢清则才能知?道答案。
她看向马车里的人,不知?何时,车帘放下。
她隐隐看见他冷峻的面容,尽管不舍,她却只能道:“殿下,家中来了亲眷需要招待,今日先?失陪了。万望殿下保重?自身。”
萧北冥低低应了一声?,直到看她的身影真的入了侯府的门,他才收回了目光。
他广袖下的手微微攥紧,良久,就在宋骁准备请示是否要回府时,萧北冥凝眸,冷声?道:“回府。”
邬喜来察觉到自家殿下心情不佳,机智地闭上了嘴。
官道平稳,马车内烛火幽幽,萧北冥随手拿过梅花小几上的书,他尝试着读下去?,却渐渐皱眉,脑子里全是谢清则回京的消息。
他知?道她的娘亲在世时,曾给她定下清远伯府的亲事,谢清则弃文从医,却仍是京中有?名的玉面公子,正是京中闺秀们喜欢的模样。
她,应当也?会喜欢谢家公子吧。
萧北冥望向窗外灯火渐起的御街,心底忽然升起一抹冷涩。
她待他好,或许是因为心善,或许是因为怜悯,但却永远不可?能是喜欢爱慕。
他应当到此为止了。
再多一步,便是越界了。
穿过御街最热闹的州桥夜市,到了集英巷的尽头,便能看见燕王府的全景,与?周遭的繁华热闹相比,这座古朴的王府显得寂静萧条。
邬喜来将斜板取出?架在车辕处,萧北冥用手控制着轮椅下了马车,他的面色比平日里都要冷淡,手上青筋暴起,额上微微有?些汗珠,脸上表情却纹丝未动。
入了府门,便有?小厮来报,“王爷,圣上同娘娘,靖王殿下自宫中前来探望,已在前厅等候多时了。”
萧北冥的动作定了定,他眼眸深深,看着前厅亮起来的灯盏,道:“回梅园,一个?时辰后再通报。”
那小厮应声?退下。
邬喜来没说话?,只是静静地跟在自家殿下身后,私心里,他根本不愿圣上和皇后娘娘前来。
殿下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与?皇后娘娘的母家镇国公府脱不了干系,圣上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仍旧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梅园是萧北冥平常的安寝之处,平日除了梅园和书房,他几乎足不出?户。
邬喜来心里其实都明白?,自北境归来后,殿下常常将自己关在书房中,有?些痛苦,对殿下这样的人来说,是时间无?法?消弭的,可?是殿下却愿意为了薛三姑娘暂时抛却那些痛苦。
但在离开薛三姑娘之后,痛苦会更加浓重?,更加压垮他的心志。
萧北冥回了梅园,由邬喜来服侍上了床榻,他冷峻的面容到了此时极其苍白?,行动之时难免触碰到伤腿,他不用去?看,便知?道伤口浸血。
就在此时,外头通传的声?音入了内殿,接着,穿着明黄便服的隆昌皇帝阔步朝内室走来,章皇后在他侧后方,着正红大袖衣,妆容精致。靖王萧北捷则跟在二人身后。
燕王府的一屋子下人便立刻跪下请安。
隆昌皇帝四十多岁,精神?头却依然极好,一身龙袍衬得他愈发威严,不苟言笑,他道了一声?平身,便在床榻前的檀木椅上坐下。
隆昌帝威严的目光扫视了一眼他的庶长子,目光在他的残肢处落下,“这几日可?好些?”
萧北冥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淡淡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一切都好。”
话?题到了此处便有?些冷场。
章皇后却忽然用帕子抹了抹眼泪,抽噎道:“好好的孩子,怎么就……”
话?罢,她状似失态,径直到了床榻前,道:“冥儿,快给母后瞧瞧,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有?隆昌皇帝在场,邬喜来和骆宝一行人自然都不好阻拦。
萧北冥一路奔波,没有?什么力?气,任由她掀了被褥,被血浸透的中裤下隐约能看见那残肢的惨状,章皇后屏气,忍住腹中的翻腾。
萧北冥没有?错过章皇后眼底一闪而过的厌恶,他心底嘲讽笑了笑。
有?什么摇摇欲坠的东西?在那一瞬崩塌地更加彻底。
若是刚从北境归来时,他仍对自己所谓的母后有?什么期待,那么到了此刻,他已经全部都明白?了。
章皇后放下锦被,眼泪竟真的滴了下来,抽泣声?时断时续。
隆昌皇帝皱了眉头,看了一眼章皇后,也?有?些心烦,“哭哭啼啼成什么样子?朕发布告广寻良医,就不信找不到医治的法?子。”
邬喜来眼皮一跳,想起那日薛三姑娘提醒的话?,他心中敲响了警钟。
萧北捷站在章皇后身后,想到那淋漓的血肉,立刻心惊肉跳地移开了目光。
母后一直阻拦他去?带领兵士镇守北境,也?曾对他说,这一次,皇兄注定是活不成了。
眼下皇兄依旧活着,但恐怕比死了还要难受。
一个?战将失去?了双腿,无?异于雄鹰折翼,壮士断腕。
萧北捷心中一时有?怜悯,也?有?一种罪恶的如?释重?负。
一直以来,他活在皇兄的光芒之下,像是皇兄的影子。直到今天,这一切终于结束了。
一个?废人,再也?无?法?和他争夺了。
他不敢去?看皇兄的眼睛,只是附和道:“大燕疆域辽阔,能人辈出?,父皇重?金悬赏,不信找不到能替皇兄治腿的神?医,母后请宽心。”
隆昌皇帝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这个?庶出?的儿子,良久,他道:“你好好修养。朝政之事,暂由你弟弟接管。不管怎样,你是皇家的子嗣,朕的儿子,没有?人能对你不敬。”
话?罢,隆昌皇帝起身,内侍总管邹善德命底下的小内侍们将赏赐的东西?摆放好。
隆昌皇帝缓缓走出?正门,快到门槛时,他忽然回头看了一眼床榻之上虚弱的人,嘱咐道:“好好养伤。”
他踏出?寝室,邹善德紧随其后。
章皇后用帕子擦了擦眼睛,道:“冥儿,你别怪母后今日才来看你,实在是母后脱不开身,从明日起,母后派人过来照料你,可?好?”
萧北冥的眼神?冷淡至极,他抿了抿苍白?的唇,“多谢母后关心,燕王府的人手还够用,不劳母后费心。”
章皇后便露出?一副无?奈的神?情,“你啊,还是这么倔。本来你这次回京,母后便打算替捷儿和你在燕京名门闺秀中挑选王妃,可?谁想到……”
萧北冥冷了脸色,他握紧袖笼下的手,几乎不能再想起那个?姑娘,他垂眼道:“儿臣谢过母后,但儿臣已然如?此,不愿再拖累别的女子,母后替二弟相看就好。”
章皇后假模假样收了眼泪,安抚道:“你是皇家的子嗣,纵使……,你若想,母后一定为你找个?名门闺秀,只是你……”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既然你不愿,母后就不提了。你好好休养,我会让捷儿时常过来探望。”
萧北冥没有?再说话?,疼痛让他的意识越来越薄弱,也?让他越来越没有?耐心与?眼前之人周璇,他没有?再说话?。
章皇后并不介意他的怠慢,起了身,又严厉叮嘱邬喜来骆宝等人好好照料,便带着萧北捷走出?了内室。
出?了内室,她脸上再无?一丝悲意,只是沉着脸,“也?算是便宜了他,捡了一条命回来。”
萧北捷看着自己的母后,尚且年轻的脸庞上仍带着少年人的纯真与?不忍,“母后,皇兄已经这样了,日后儿子会给他寻个?清净之地外放,母后停手吧。”
章皇后瞪了他一眼,瞧着还在园中等待的圣上辇舆,边朝那边走去?,边道:“等什么时候你坐上了那个?位置,再与?本宫说这件事。”
萧北捷有?些挫败,却无?可?奈何。
隆昌皇帝背着手站在燕王府梅园内,梅园肿了一大片梅花,只是这个?季节,梅花并未盛开,显得春庭寂寥。
隆昌皇帝对这个?庶长子的情绪极为复杂。
一方面,庶长子的出?身并不光彩,几乎见证了他的失控与?被人算计。
另一方面,除了性?子,长子确实比皇后嫡出?的二子更为优秀,甚至在民望上,长子一度超过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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