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既晏兮
在差点又一次连名带姓地“骂人”之前,她总算想起周行训的前两天不知道又闹什么毛病,非要让她叫的字。
周行训这下子清醒过来,但又好像没有完全醒,迷迷糊糊又熟门熟路地凑过去亲了亲,这才像是后知后觉得觉出手臂上的刺痛,磨磨蹭蹭地把手拿出来了。
他一边拿脸颊蹭着人,一边哑着声问:“阿嫦你还没睡啊?什么时辰了?我睡了多久?”
卢皎月被他蹭得往后缩,周行训几天没收拾自己了,冒头的胡茬扎得人难受。
她把那颗毛绒绒的脑袋推远,这才估摸着时间回:“亥时快过了。大概有三个时辰,你还睡吗?”
周行训没再睡了。
显然这一觉睡得挺足的,他精精神神地坐起来,又伸手去捞卢皎月。
卢皎月:“……”
说实话,不太想被他碰。一连几天被钓得不上不下,大概还赶上了某些生理周期,她现在简直被碰一下就有反应,被吹口气都打哆嗦。
周行训没发现,见人抖了一下,还问:“阿嫦,你冷吗?”
这么说着,已经拿被子把人包起来了。
卢皎月:也行吧,起码不是直接抱着。
她默认了周行训这做法。
大半夜的不睡觉其实挺无所事事的,周行训捞着卢皎月说起了现在的战况。
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这会儿局势已经很明朗了,连战告捷,献城的献城、投降的投降,现在还死扛着不退的只有博州治所博宜一城而已。
不过这一点也不影响周行训发挥,他只沉思了一会儿,就用一种很说书人的腔调开口,“马公纬现在有上中下三策。”
大概是茶楼酒馆混迹多了,周行训这话说得很有点那个味道了。
卢皎月现在很需要点东西转移一下注意力,倒也配合他:“哪三策?”
周行训也干脆:“上策,他现在就出城投降,跪在地上磕头、求我放他一马。”
卢皎月:?
这听起来不像是个正经上策。
她忍不住问:“他这么做了,你会放过他?”
周行训高高挑起一边的眉毛,语调惊异:“怎么可能?这可是叛乱!”
他像是意识到什么,声调压下去,用一种让人能明显感觉到忧虑的忧心忡忡语调接着,“阿嫦我知道你心软,但有些事是不能开口子的。我这次要是放过了马公纬,就相当于告诉天下人‘叛乱之罪,亦可赦免’。这样不行,这要出乱子的!”
他像是强调一样,还使劲摇了摇头。
卢皎月莫名地从中听出点谆谆教导的感觉。
卢皎月:“……”感觉智商受到了侮辱.jpg
这种事她当然知道啊!
她噎了一下,还是忍不住:“但你说是‘上策’?”
周行训这下次声音平静多了,带着种不需要思考的理所当然,“我会给他一个痛快的。”
卢皎月不由沉默。
她突然意识到、周行训之前的话其实没什么问题。有些事,“知道”和“做到”完全是两码事。
周行训略微察觉点气氛的不对,但是又不太理解。
他摸索着点了灯,低头看过去,对上卢皎月奇怪又疑惑眼神,“怎么点灯了?”
刚才那点不舒服的感觉立刻就抛到脑后,周行训特别坦诚,“想看看你!”
他满脸写着‘你真好看’。
卢皎月:“……”
这人有时候会不自觉地甜言蜜语,杀伤力还挺大的。
卢皎月有点不自在地别了一下脸,模模糊糊地“哦”了一声,又有点纳闷:虽然周行训从来不掩饰自己是个颜狗,但天天看、再好看的脸也麻木了吧?他每天都这么新鲜,就很怪。
周行训不知道卢皎月所想,他看着那泛红的耳朵尖,忍不住又笑了。
阿嫦都不知道,她耳朵特别容易红,有时候吹口气都会变颜色,伏在她肩上说话,没一会儿耳朵就染上了淡淡的粉……
周行训忍不住舔了一下唇,略尖的犬齿磨过舌面,细微的疼痛感勉强拉回了些注意力。
又听怀里的人追问:“那中策呢?”
周行训:“啊、嗯……中策。”
飘走了心神被强行拽回来,他顿了了一下,倒也接上了刚才的话,“中策就是开城门迎敌。眼下的情势、他还敢冲杀出来,我敬他是个英雄。”
卢皎月:这倒确实是周行训的性格。
也不用卢皎月追问,周行训就紧接着把下策说了。
“下策就是像他现在这样,固守不出,在城里当个缩头乌龟。”
卢皎月不知道怎么评价这“上中下”。
怎么听都没一条活路,反而越往上死得越快。是个人都不会选上策吧?马公纬现在也确实是一副“据城困守”的架势。
卢皎月想着营帐里这几日的讨论,“你要在外头修筑营盘围困?”
按照她听到的内容,这方式应当是损耗最少、赢面最大的了。
却听周行训道:“不。要攻城。我已经叫人去伐木、修云梯了。”
卢皎月愣了一下,“攻城……”
会死很多人。
这几乎是死人最多的法子了。
周行训像是知道她想什么一样,又把人往怀里搂了搂,沉着声:“阿嫦,打仗就是会死人的,没有不死人的仗……白日里他们说的都对,那些法子都能赢。但是一场仗不单是一场仗。这仗有很多赢法,这一次必须是最快也最干脆利落的赢。”
他像是有点苦恼这件事的要怎么解释一样,拉长了调子“嗯——”着。
好一会儿,他才像是终于捋清了思路,问:“阿嫦,你知道为什么马公纬只剩下一座城还敢守吗?”
卢皎月愣了一下,不太确定道:“他没有别的办法了?”
周行训克城太快了,还有人大老远来主动归降。他前期的缓慢行军,一方面在消磨军中那股焦躁气,另一方面也给叛乱的博州带来极为沉重的心理压力,屠刀将落未落的时候最恐怖,来降的将领里有不少是自己心理防线崩溃的。这样的顺风仗下,周行训的攻势极快,几乎是回过神来,博州就剩了博宜一座孤城。马公纬除了守城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总不能真像周行训说的,出来投降求死吗?
在城里守着还能多活一段时日呢。
周行训点了下头,“是,但也不全是。”
卢皎月不解:“他们还有别的出路?”
以孤城硬抗大军,对面难不成还真的有赢面?
“‘出路’不一定,但他们肯定还存着念想。”周行训像是对“出路”这两个字很玩味,带着笑腔说了这么一句,但是下一句的语调就沉下,“不然城里早就乱了。”
抬眼对上卢皎月不自觉紧绷起来的神情,他又神情缓下,换了个更轻松的语调解释:“马公纬或许愿意死守,但是他的部将不会愿意陪他一起死的。阿嫦你听过说书吗?那里头的人好像都是忠肝义胆,为主公肝脑涂地、万死不辞。但是事实不是那样的。那样的人太少了,大部分人都是为了自己。”
“马公纬手下或许的有那么一两个愿意为他豁出命的心腹,但是更多都是想依附着他谋一场富贵,一旦博宜陷入绝境,不必我做什么,城里自会有人把他的脑袋给我送出来。毕竟……求富贵的法子可不止跟着马公纬一种,你说是吧,阿嫦?”
周行训这么掀着眼皮似笑非笑地看过来的时候,简直让人浑身都发凉。
但是他似乎并没有意识到,眨了一下眼睛,那股冰凉的神情转瞬即逝,表情一下变得担忧,“阿嫦你怎么了?”
卢皎月觉得不管来多少次,她都没法适应周行训这流畅自然的情绪转换。
她喉咙堵了一下,才开口,“没什么。”
顿了顿,又问,“但博宜现在还没乱,他们有法子?”
周行训看过来的眼神还有点忧虑,但倒是接了卢皎月的话,“不是博宜,是长安。马公纬肯定派人去送信了,或许是陇州,或许是会州,泾州、宁州……他可能都送了。”
“我带兵来博州,长安守备空虚,那里是都城,谁占领了长安,谁就是‘正统’,再去外头找一找,总能找到个梁室遗脉,拥立为帝、就是‘天命所归’。”
“所以他在赌,赌继续拖下去,总有人会对长安动手,我到时候不得不回军。”
卢皎月被他说得愣住。
周行训看着怀里人这像是懵住的表情,像是被逗笑了,“简单吧?这么简单的事,他们总想把别人当傻子。”
卢皎月:“……”
总觉得这话好像无差别的嘲讽了很多人,包括她在内。再看看周行训那得意又显摆的语气,又觉得非常微妙。
搞搞清楚啊!这会儿被盯上的长安可是你的长安!!
这人到底在得意个什么劲啊?!
卢皎月觉得自己的早晚有一天能被周行训噎死。
她艰难:“你说会有人对长安动手,他们就不怕大军回师?”
“当然害怕,但是值得赌。”周行训偏头看过来,神情坦然,“阿嫦,那可是长安,成了就是‘坐拥天下’,难道不值得赌一把吗?”
谁不想要呢?
他也想。
周行训打比方,“现在的长安城,就像是一个绝色美人扒光了躺在那里,谁都想去……”试试。
他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不对。低头,对上一双清凌凌的眼睛。
周行训:“……”
他差点咬了舌头。
军中的荤段子太多,他一不留神就顺嘴秃噜出来了。
但这是对着阿嫦……
周行训飞快转着脑筋想要思索怎么补救,但是脑子越搅越像是一团浆糊。人还发着懵呢,脑子里的一个念头却越发明晰——
绝色美人……
好像就在他的怀里。
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
他忍不住吞咽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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