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既晏兮
她想劝,又有点不知道这种事怎么开口,磕磕巴巴地组织着语言,“你别讳疾忌医啊……这、这没什么的,早点儿找大夫来看看,万一有什么也及时治疗。”
周行训不吭声,只是弓着身摇头。
卢皎月实在不知道怎么在照顾着人自尊心的前提下说服对方,脑子里思索了半天,才开口:“你疼吗?叫大夫来看看,看看就好了。”
周行训点点头,在卢皎月松口气之前,又缓缓地摇头。
卢皎月:?
这是答应还是没答应啊?
腕上的那只手倒是抓得牢牢的,没有松开的意思。
卢皎月听见他闷闷地哼了一声,瓮声瓮气地回:“疼。”
就在卢皎月还准备再说点什么劝的时候,又听见对方接着,“阿嫦你吹吹气,你吹吹气它就不疼了。”
卢皎月:“……?”
她有点察觉出不对劲来了。
忍不住看过去,正对上周行训偷偷瞄过来的眼神。
脸上的表情哪里是疼啊?
眼神提溜咕噜地转,眼底还带着点不自觉的期待。
——净想好事去了!
第36章 帝后36
卢皎月发誓!
她要是再心疼周行训, 她是g……
这话好像有点熟悉?
卢皎月默默把后半句吞回去。
被这么一盯,周行训也意识到自己露馅了。
他没再继续装模作样,直起了身板板正正地坐好, 不过卢皎月这次实在没法给出“像个小学生”的评价了, 某些东西的存在感实在太高。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要往下瞥,略微别开了脸, 问:“还疼吗?”
周行训张了张嘴,想说“疼”, 但是觑见卢皎月这会儿怎么看怎么不高兴的脸色,还是实话实说地交代,“这会儿不怎么疼了。”
他顿了一下,试图为自己辩解,“刚才真的特别疼!比上烙还疼。”
周行训身上有挺多疤, 有的是能看出利器的痕迹, 但是有的连成一大片, 有点像是烫伤。在营里呆久了,卢皎月也知道那确实是烫伤,烧红的铁烙按在伤口上, 紧急止血。
按照赵老军医的说法,这人每回都嚎得像杀猪, 三四个人一块儿都按不住他。
周行训看着卢皎月的脸色就知道她心软了。
他一边在心里使劲儿地摇着头, 阿嫦这么好哄、在外头是要给人骗的,一边非常诚实地继续装着可怜,哼哼唧唧地,“阿嫦, 我真的疼、还难受……特别难受。”
卢皎月抿着唇看了人一会儿。
周行训接着哼哼唧唧,试图让自己显得再可怜点。
良久的沉默后, 卢皎月开口,“你不许动,我来。”
周行训下意识地反问了句,“什么?”
但是对上卢皎月的眼神,不知道怎么的,就有点儿僵还有点麻。
他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干咽了一口,“好。我、我不动。”
……
“阿嫦,你抱一抱我。”
“阿嫦,你贴过来一点。”
“阿嫦,你再往下坐坐,外面还有……”
阿嫦阿嫦阿嫦……
卢皎月额头上的青筋一根一根地蹦起来:这人好烦啊!要求好多!!一句接着一句的,什么气氛都没有了。
她忍不住瞪了人一眼,“不许说话!”
周行训“哦”了一声,沉默下去。
过度的安静反而放大了其他的声音,连碰触的感知都变得格外明显,没法靠说话转移注意力,周行训抓在侧边的手越发用力,“咔嚓”一身,也不知道抓断了什么,借力地方断裂,他反应很快地用手肘撑住,也不知有意无意地、腰身顺势往前挺了一下,身上的人软软地哼了一下,香喷喷又软绵绵地砸了个满怀。
周行训抬手把人扶住,简直是福至心灵地开口,低着声哄着:“阿嫦你累不累?累的话换我吧。”
然后就被横了一眼。
周行训只觉得那眼神像是钩子似的,把他三魂七魄地扯了出来,满帐子里飘着,没个着落。
他总算了领会到,沉默有时候是默认的意思。
……
周行训觉得那些人偶尔也会说句实话。
有些事,确实像是神仙一样。
博宜城外。
壕桥架设在城墙外围的壕沟之上,小楼一般的攻城云梯从上通过,缓缓地向着城墙逼近,燃着火的箭矢密密麻麻地向着云梯而来。只是梯顶以湿牛皮覆盖,木质结构上也都覆着一层厚厚的泥沙,一般的火箭很难引燃,这似乎只是徒劳。
火箭想要引燃云梯是很慢,但城头上却架设重型床弩。
数人合力转动着绞车,一米多长的巨箭射出,小楼般的云梯直接被从中贯穿,碎屑四溅,云梯内侥幸得存的士卒连忙循着掩护躲避。
箭雨木屑四散、尘土纷扬,终究还是有幸存的云梯推进到城墙之下,梯子折叠的上半部展开。城墙上的士卒以推杆拒之,但那锋利又巨大的勾牙仍旧寻到间隙,深深地陷入墙头之上,牢牢固在了上面。
守城的士卒脸色微变。
钩牙深陷于墙面、梯子在城墙之外,这云梯一旦架上来了,守在城墙上的人想要再推开几乎没有可能。
但到底还占着居高临下的优势。
沸水滚油泼下、礌石滚木齐上,血肉模糊的人像是下饺子似的往城下滚,凄厉的哀号响彻城头。
哭嚎声、惨叫声,人坠落地上的闷响和箭矢上火焰炙烤皮肉的焦臭混杂……攻城的凄厉惨烈刚刚剖开一角。
攻城的一方惨烈,守城的一方也绝不好受。
孤城困守,光是心理压力都足够让人胆怯,可偏偏这帮人像是不怕死一样。同伴一个接一个倒下,他们还能视若无睹地继续往上。这真的还是人吗?
战场上片刻的迟疑就是生死,守城之人晃神间、固守的城头被夺,有雍军士卒攀上了城墙,那处守城的博宜士卒当即被斩。
守城最怕的就是被敌人先登,从据上而守变成了短兵相接,附近的几个博宜士卒顿时就慌了手脚。他们分明看见,在对方的眼里,他们好像都不是人,而是一个个论军功的人头。
被盯紧的士卒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而这片刻的光景,那明晃晃的刀刃已然逼到近前,他哆嗦地闭上了眼,但是下一瞬血溅了满身,他却身首俱在。
那士卒恍惚睁眼,正对上一双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血红双眼,还没来及惊吓,脸上就狠狠地挨了一鞭子。
血肉横飞,他被抽得偏过脸,又听一道怒斥:“下次再退,立斩无赦!!”
那士卒捂着松动的牙齿,却也立刻和着血沫应声,“是!将军!!”
——原来竟是马公纬亲自上城头督战。
主将亲临,城头的士气顿时大振,原本略有颓势的博宜城防御顿时又坚固起来。
但马公纬却脸上却没什么舒展之色。
他刚才看见了什么?!一个人!!就才一个人登上了城墙,就把他们吓成了了那个样子。
都是人、他怎么就领了这么一帮子怂货?!
可惜就算再气,再眼馋周行训手底下的精兵,他这会儿也没别的法子。守城的兵卒有限,他这会儿想斩个人立威都要思量一下。
而这些气愤和恼怒之下,藏着的其实是深深的忧虑。
周行训的来势如此汹汹,他真的能带人守到有人对长安动手吗?
身侧又陆续有士卒中箭倒下,城外的不远处是高高垒起的土堆,雍军的箭矢由此而下,密密麻麻地落向城头守军,还有架设得比城墙还高的望楼,观察着城头的情况。
如此多管齐下,刚刚振奋了一会儿的士气又渐渐有转向颓靡的趋势。
马公纬见状,不由怒喝一声,抬手劈砍落过来的流矢,把那动作渐有瑟缩之意的士卒狠狠踢到了一旁,亲自持刀守住了一架云梯勾牙之处。刚刚攀上来的雍军被他一刀斩之,鲜血喷洒在城头之上,也溅了他满头满脸,他神色狰狞地盯着前方,状如恶鬼。
那被踢开的士卒着实摔得不轻,眼前发黑了好一阵子才缓过来。
抬眼看见眼前的一幕,不由地露出惊恐之色,却不是畏惧于马公纬如今的神情,而是——
“将军!!!”
利箭携着劲风而来,连旁边的亲卫都不及反应,它就直直地贯穿了主将的咽喉。马公纬身着全套的甲胄,重量可观,却硬生生地被这力道掼得后退了数步。
他喉咙间发出一点怪异的嗬嗬声,疑惑地想要低头去看,却终究没来得及看到发生了什么。
他就这么睁着眼倒下去了。
主将骤然死亡,这片城头一下子陷入了混乱。
架设的云梯上有士卒趁机爬了上来,看到这场面只愣了一瞬,就瞬间反应过来,立刻扯着嗓子高呼,“贼首伏诛!束手归降、余者不论!!!”
“伏——诛——!”
“伏诛!”
一道道回音响彻城头,守城的士卒茫然失措,转瞬间就被更多的雍军攀上的城头。兵败之势不可避免,士气骤丧,也不知谁第一个扔下了兵刃,丁零当啷的响声连成了一片,城墙转瞬易主。
下一步,自然是开城门。
……
曹和忠不知道周行训今天是发什么疯。
从他早上起来刮了三遍脸开始就不对劲:谁家打仗之前是把自己拾掇干净啊?!想死相好看点吗?!!
等开始攻城了更是不对,这家伙差点亲自带人往前冲锋。
他早些年是爱干这样的事,但是后来肩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不管主动还是被迫,他总算有了点坐镇中军的主将样儿,很少干出这种不管不顾的事了。
可今天就是差点没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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