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既晏兮
可是为什么呢?
他明明担起了这份担子,却还是在失去。
金陵的宅院看不见了,阿锦入了宫,现在连母亲都去了……
顾易觉得自己仿佛被推入了漆黑不见底的深潭里,刺骨的寒意从肌肤一点点渗入、冷水缓慢地涌入肺腔,他奋力地挣扎着,却好像只是在延长痛苦的时间。
似乎他前半生的一切美好,都是在为了之后一点点失去做准备。
披到肩上的外袍打断了顾易思绪,他怔着神抬头去看,看见了一张月色下皎然的面容,还有那对方眼底切实的担忧关切。
都已到了夏末,晚间还是有些凉意的。
卢皎月看着仍旧只穿着白日里薄衫的顾易,低声叹,“夜里凉。”
顾易愣了许久,在那样带着暖意的视线下,不自觉地舒了口气。
他以为自己会被溺毙在那片黑暗里,但是并没有。有人在他溺亡之前,执住了他的手。
她在最恰到好处的时候,出现在了最恰到好处的位置。
结发相知。
执子之手。
顾易低低地,“月娘……”幸好有你。
我只有你了。
顾易的伤心没能维持太长的时间,因为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另一件事。
北邺毁盟,挥师二十万南下,直逼醴阳。
顾易领命带兵去援。
父死母丧都是三年之孝,但是顾易哪一个没能守全。前者陈帝为防军中生变,不得不夺情启用顾易,令之镇守义固、以安顾氏旧部之心;后者便是此时,边境之危、守将更是义不容辞。
顾易看出了卢皎月的忧心,安慰:“月娘你放心,我知道自己经验尚浅,不会轻敌冒进。北邺近年上层争权,此次南征多半是为了转移矛盾,并无掠土之心。鲁仲圭、马孟义两位将军都是我父亲旧部,他们都是军中宿将,有他们帮扶,我不会有什么事。”
他这么说着,神情温柔地碰了碰已经显怀得很明显的小腹,低声:“你等我回来。”
卢皎月没注意顾易这点细小的动作,她其实不是担心这个。
顾易的性格不合适,但不是能力不合适。或者说,以他那个又较真又执着的性子,不管干什么都能做到极致。等到剧情开始,他已然取代了父兄、去掉了那个“少将军”的称呼,成为实掌兵权、镇守北境的顾将军了:这是一个非常稳的人,实在不必担心他战场撒欢、被流矢伤到的问题。
卢皎月担心的是别的。
她觉得这战报有点儿说不上来的不对劲。
大军挥师而来,提前造势以振声威是常见操作,毕竟这个时代的打仗很大程度上是拼士气。
但是北邺这次实在是太大张旗鼓了。
大张旗鼓得简直像是故意虚晃一招似的。
卢皎月觉得或许是自己多想,但是她目光在地图上落了许久,到底还是神色凝重开口,“你带兵去援醴阳,义固城中还会留下多少人?”
若是北邺当真分兵,义固能守得住吗?
第68章 结发07
卢皎月没有和顾易说自己的猜测。
主要是说了也没用。
将军和皇帝是不一样的, 顾易领的是皇命,他没法抗旨。
这也是为什么周行训明明有时候被手底下将领气得心肝脾肺都疼,也很少下绝对的军令。有些事情只有身处战场之中, 才能察觉其中微妙之处, 而战场上的意外太多了,从没有什么是绝对的。
卢皎月最后以“义固毕竟是边境重镇”为由, 让顾易留了三千人。这三千人不算是朝廷兵卒,而是顾氏私人部曲, 如果卢皎月开口,甚至可以留更多。
……其实从这上面就能隐隐猜到,顾易的父兄为什么会出事了。
卢皎月没再多要人。
守城不是野外遭遇战,并不是守的人越多越好,多一个人就多一口饭吃, 总要考虑城内的粮草供应。况且义固是边镇, 城墙早就被修得高耸又牢固, 城内各种军械物资充足,他们并不需要打赢,只要固守待援。就算北邺当真分兵, 这些人也足够守到顾易回军了。
然而北邺并没有分兵,他们就是冲着义固来的。
醴阳的那一路才是幌子。
卢皎月因为心有疑虑, 这些时日一直让斥候在外探听情况, 因而很早就得知消息。
关安邑:“多亏少夫人这几日吩咐,这才早早发现邺军踪迹。属下已经命人去给少将军送信,只是这一来一回、再加上大军回师到底需要时间,邺军恐怕先援兵而到。”
他神色带着点沉重。
邺军这次声东击西, 摆明了冲着义固而来,来者不善又志在必得, 恐怕没那么容易应对。
到底想起了这是在少夫人面前,关安邑敛下了那点神色,正准备说几句“少夫人放心”之类的话,却听上首坐着的人开口,“吩咐下去,准备守城吧。”
关安邑一愣,到嘴边的安慰话语生生咽下去,卡了一下,才领命,“……是。”
这片刻的犹豫,上面的人已经自然而然地下了指令。
“你去安排一下,让城外百姓都先入城。”
大军来袭,那些人若是留在城外绝对是死路一条,要么被大军屠戮、要么被驱赶冲击城门、成为攻城的牺牲品。守城的士卒也是人,对手无寸铁的自己人下手、里面甚至可能有他们平日里见过的熟悉面孔,心理压力可想而知。
关安邑:“是。”
卢皎月接着:“城外的屋舍带着人去拆了、木料抬回城中,田里的庄稼不管熟没熟都先收了……从里往外清,清理得干净点。”
大型攻城器械没法作为辎重携带、必须现场制作,而这些屋子就是现成的木料,就算他们不拆、邺军也不会放过。半熟的庄稼甚至芦苇丛,在外面都是敌军补给,所以都不能留。所谓“坚壁清野”,就是这么一回事。
最理想的情况是城外一片焦土,什么都没有给攻城一方留下。
战争的破坏性由此可见一斑。
关安邑已经整理好心情,刚要再次领命,却对上一双极冷静的眼睛。
卢皎月直直地看了过去,“义固是边镇,这些事应当都有定例,每个人负责区域都给我标出来,我亲自过目。若是出了事,监者未察监者问责,被举者查证确有问题,军法论处。”
永远不要过于相信手下的兵卒,当他们拿着刀的时候,或许都不算人了。
关安邑只觉得身上一寒,忙不迭地垂首称“是”。
卢皎月:“你先去吧。”
关安邑:“属下领命。”
他下意识行了个了军礼,躬着身退出去。
卢皎月没注意这些,她以及已经转身对着一旁的随从吩咐,“你去一趟府衙。让衙中主簿整理一遍籍册,不管是云游僧人、过路行商还是算命先生,非本籍之人一律扣下,让人看住了。”
战时的流动人口太危险了,谁也不知道哪个是间谍。
等到那人领命再去,卢皎月又让人去清点城内物资。
盔甲武器、长弓箭矢、守城的床弩钉板之类不必说,粮米盐油、木材铁器也全都要点清楚。
……
大军将至,整个义固城都忙了起来。
这种时候已经谈不上什么自愿不自愿了,城中只要有手有脚的都被安排上活干。
夜色之下,卢皎月开着插件检查着城中主簿清点出来的物资单子,看着看着就拧起了眉头。
她正想要扬着声叫人,表情突然痛苦起来,捂着肚子半伏在桌子上喘了好一会儿气。
一直等到在系统的引导下调整了半天的呼吸,她才缓过来一点。
系统不得不提醒:[宿主,你该休息了。]
卢皎月摇了摇头。
打仗并不是热血上头、兵戈交锋的那一瞬间的事,而是由无数的前期准备构成的最后爆发。她这会儿多做一点,等到真正兵临城下的时候就少死一个人。
这并不是为了别人如何,只求问心无愧罢了。
她并不想到时候城头的士卒一个接着一个倒下,自己却只能懊悔为什么此前没有做得更周到一些。
卢皎月:[等到身体真的撑不住的时候,你再提醒我。]
系统:[……]
它简直是眼睁睁地看着宿主的身体状况从健康的绿色转成黄色提醒,并有渐渐向着红色警告发展趋势。这会儿又听见宿主完全一副“维持最低标准就可以”的语气,一时程序运转都要卡bug。
系统非常想要解释,这个健康监测并不是这么用的。
卢皎月没心情去琢磨系统的想法,她略微缓过一点,就扬声吩咐,“叫何主簿来一趟。城中的箭矢恐怕不足,看看这几日能不能召集城中铁匠,赶着再做出一批来。”
义固城的反应已经够快了,但北邺军来得也很快。
声东击西本就是在抢时间差,一旦醴阳那边发现不对,大军必定会回援,到时候前后夹击,北邺军才是陷入险境的那一方。所以并没有等到义固这边彻底清理完城外,邺军以及围拢而来。
剩下的东西只能……
——“烧了。”
关安邑忍不住劝:“大军行进速度有限,咱们还来得及多收一些。”
那可都是粮食!
就算没成熟、也是能吃的粮食。
关安邑心都在滴血。
卢皎月摇头,“别冒险。”
粮食很重要,但是人更重要。守城的士卒本就不多,不能在这上面浪费人手。
况且北邺多骑兵,而骑兵的全力奔袭速度比大军行进快得多。
对这点,她再清楚不过。
……还是那句话,总要有取舍。
关安邑也明白这个道理,再怎么舍不得,也只能应声领命去了。
接下来,便是据城固守、尽全力拖到顾易大军回援。
薄奚信从逼近义固就隐隐觉得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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