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教育学原理
第14章
宋慧娟推开东屋的门,那老床上有个瘦弱的身影掩映在阴影里。
午间的阳光透过木框子落在地上,给死气沉沉的屋子带来了一丝光亮。
“爹,”宋慧娟走近,“咋不躺下歇会儿?”
“不急,”老宋头抬头,看着越来越清晰的身影,往里侧移了移,想了半天还是没张开嘴,心里的话也没问出口。
宋慧娟坐在硬邦邦的床沿上,望着有些佝偻的背,心里又酸又涩。
说来老宋头今年也才是四十出头的人,可连年的劳作已经让那饱经风霜的手上又隐隐长出了褐黄色的老年斑,原本的黑发也掺杂进了许多白丝,人也没什么生机。
年轻时她不懂,总以为人老了那背自然而然就会弯下的,可现在她知道那不仅是干活累的,还是人心里少了活下去的一股精气神。上辈子爹走的也早,没跟着他们几个儿女享过福,一辈子都是操劳的命。
宋慧娟越想心越疼,那心口仿佛被人撕碎了似的,闭了闭眼,终是将泪意忍住了。
可这一幕还是落进了老宋头眼里,顿了顿,想了再想,到底没忍住,“他……他们家……真欺负人了?”
“没,都好着呢,”宋慧娟弯起眉眼,按耐住心里的痛意,故作羞涩地笑了出来,“他这人爹也知道,就是不爱言语,也不抽烟不喝酒,别的都好着嘞。”
她知道爹为啥让自己嫁给陈庚望,从前那三年没吃过一顿饱饭的痛苦深深地刻进了骨子里,他们家壮劳力多怎么也会有她口吃的,那人又是队里的计分员,怎么看着来日也是个有本事的。
说到底爹是为了她好,她都知道,现如今自己重活一回,也有了经验,那些事能应付得来,就不会给爹再添麻烦了。
“好好的过,”老宋头佝偻着背两眼无神的看着地上的光,可那光仅仅照到了脚面上,内里还是被黑暗笼罩着,长久的笼罩着。
“嗯,我知,”宋慧娟有些哽咽,轻轻靠住了爹的肩膀。
不宽,也够踏实。
她好像越来越清醒了,她不会和陈庚望离婚,至少现在不会离婚。
这种事几个乡里也没有一个,不仅为了她的孩子,还是为了爹。真要是离了婚,孩子自己能拉扯大,可爹会丢人,她能逃出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可爹他们还得在这儿活下去。
她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他们,做人不能只想着自己。
“爹,”宋慧娟压了压心神,“家里还有多少粮食啊?”
老宋头眯了眯眼,拽回思绪,“缸里还有三百多斤,够吃,后门那自留地里还有菜,啥都不缺。”
“这是跟着大队下工分的,我心里慌得很,要是麦秋里收成不好挣得公分再多,分到手里的粮食也不够。”
那缸里有二百多斤都是红薯,还有几十斤的豆面,真正的面粉一年也发不了几十斤,可即使现实已经到了这地步,老宋头还是捡着好的说,“咋会不够哩?队里发的粮食省着点就够了,今年等过了麦秋老三也跟着下工,够了。”
宋慧娟心里也不是不知道情况,可也没说破,“爹,咱们这儿有没有啥法子能换些粮食哩?”
“换粮食?”老宋头摇了摇头,如今这光景都吃不饱,穷人家都借不来粮食了,“咋?陈家沟今年收成不好?”
“不是,”宋慧娟想了想,换个法子再说,“前几天我做了个梦,梦里那大沙河发水了,淹了好多庄稼地,一想起来心里就发慌,就想着咋能囤些粮食,再不然能换些粮票也成。”
宋慧娟并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毕竟那重活一回的事就够吓人了。
其实上辈子七月份左右那大沙河真发了一回大水,沿河边上的十多个村子都受了灾了,地里的小麦庄稼都被淹了,农民抢救了半天,还是没留下多少,等该分粮食的时候除去种粮,真正到手的自然就少了许多。
现在她只想能劝着多换些粮食囤着就不怕,有口吃的好歹人能挺下去,可她忘记了就这光景能去哪儿换粮食呢?
“这梦里的事啊,都是反的,”老宋头笑了声,“家里你就别操心了,他们也都不小了。”
宋慧娟知道她是说不通老宋头了,的确这梦里的事有多少人会相信呢?要是好事,说不定还会有人愿意信上几分,可一旦是坏事,那就都是反的了。
这事,她得再想想办法,总不能眼睁睁的等着罢?
“前几天我还碰见你兰芝婶子了,我想回头托她先给老大看看,要有合适的就先相看着,等明年到岁数了再办事。”
兰芝婶子是村子里说媒的媒人,这些年凑成了好些对新人,颇有些口碑。
她都知道她爹心里的想法,家里现在没一个女人操持着,这日子被几个大男人过得不成啥样子,不说穿的咋样,就是平日里吃的饭都糙得很。
上辈子她也是这么想的,娘走的早,爹又不善言辞,家里总得有个女人家操持着才过得活。所以老大娶媳妇就娶的早,那女子也是个泼辣的,刚开始也把家里操持的井井有条,可到后来就不行了,有时候泼辣过了头就不好了。
这年头不管是嫁人的还是娶媳妇的都是两眼一抓瞎就嫁了,自己那时候嫁人是爹实在不放心才托媒人捎话见了一面,后来再给弟弟们娶媳妇也都尽力让双方见个面,可即使这样也造成了不少的矛盾。
“爹,结婚不用这么早,”宋慧娟想了半天,还是说出了口,“老大还不急哩,来年二月乡里再来人征兵就让老大去罢。”
老宋头没说话,仍旧低着头。他不是不知道当兵好,可家里这样的情况他没法子答应,低声道:“当啥兵哩,还是早点成家好。”
宋慧娟知道她爹的苦衷,可还是抿了抿嘴,劝道:“我知他想当兵,他就是心里想着咱才一直没说,让他去吧。”
这时,老宋头的背就更弯了,仿佛就快支撑不住了,宋慧娟看的不忍心,轻轻别过了头,可她不能再让他们这一大家子拖累了老大,他的天地该更广阔。
“部队里管吃管住,还发啥补助津贴,比在这山沟沟里窝一辈子强。”
老宋头没说话,只是摇过头,叹了一口气。
宋慧娟知道她爹同意了,也知道是她为难她爹了。
“爹,您别发愁家里的事,”宋慧娟抿着嘴,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我想法子,一定会让家里好起来的。”
老宋头这时才抬起眼,看了好半晌他这大女儿,语重心长道:“只要你们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随即,老宋头缓缓起了身,走到床边的樟木箱子旁停下步子,从中掏出个深蓝布巾递过去,“你拿着。”
宋慧娟接过,掀开一看,一沓子的布票。
“我手里有,”宋慧娟包好,放到床边,不肯接。
“大姐,你拿着吧。”这时,门外的宋浦为就大步跨了进来,边说边拿起那深蓝布巾一个劲儿地往宋慧娟手里塞。
刚刚老三去找他们的时候就说了,大姐要扯布给他们做衣裳,老三小不懂事,可他知道,那布票都是按人头有定额的,大姐哪儿来的多余的票给他们做衣裳呢?只怕是又把她自己的那份省下了。
原本爹和大哥的意思就是把票给大姐,他们几个大男人也都不会做衣裳,偶尔缝缝补补好说,真要做件衣裳还得找大姐,直接把布票给大姐,省得大姐在人家那受委屈还得贴补他们。
虽说大姐不说她会受什么委屈,可他们也都知道,哪家的儿媳妇是好过的?总不能让大姐操着他们的心,再受人家的委屈。
“大姐拿着吧,”宋浦为不接,手往后一背,就朝老宋头说,“刚才老三都说了,大姐要给我们做夏裳。”
“我是你们大姐,做两件衣裳咋了?”宋慧娟明白他们的心意,更是心酸得想落泪。
“那就得给大姐布票,”宋浦为语气坚决。
“哎……我收着,”宋慧娟眼酸得厉害,“等做好了你就跟着老大去拿。”
——
待响了下午上工的敲锣声,和他们告了别就要走了。
虽说两个村离得不算多远,可要回个娘家也不是轻易好回的,两家还得特意挑个时间都和队里请了假,农闲的时候队里不卡人,要是农忙也不会放人。
宋慧娟知道这可能是今年除去初二回来的最后一回了,生这孩子的时候正是秋收的时候,庄户人家都忙的很。
至于陈庚望是绝不会因为孩子生在秋收就耽误了自己的事,就是上辈子这孩子也是生在了地里,顶多也就是张氏煮了些红鸡蛋送给了帮忙的人。
按着礼数出嫁的女儿生了孩子,娘家人是要过去看看孩子的,还要特意带些小孩子的衣裳物件。
可他们家这情况到时候能赶来看看就不容易了,况且又怎么才能备下那些女人家和小孩子用的物件?
有些事早就注定了不会拥有的,可心里难免还是会有所期待。
“老三,你可好好看着家里,”宋慧娟摸摸他的头,“等过些日子衣裳做好了就跟你大哥二哥去陈家沟找我。”
“哎,”宋浦华情绪不高,低着头怏怏的应了声。
“回去吧,”宋慧娟摆摆手,“太阳落到半腰里就得收被子,可别忘了。”
“知道了,大姐等着我去看你,”宋浦华追了两步,可越追就越难受,到底还是扭头跑回家了。
宋慧娟回头看着消失的身影,心里难受得紧,眼泪抑制不住的流,紧抿着唇压着嗓子不出声。
第15章
前赵村曾经最风光的那处大宅子如今已经破落的不成样子了,门外种着两棵半臂粗的大槐树,不知栽下多少年了。
宋慧娟没见过这处宅子的风光,只从老一辈人那儿听说过,赵家祖上原是清朝某位大人的师爷,后代经商发家,家底殷实,赁了好些土地,慢慢地就成了大地主。后代子孙中出了个不孝的,便被赶走落在了后赵村,至于这前赵村便留给了赵学清祖上这一脉。
这些事都是老辈人传下来的事,不知真假,但只看这处大宅子也知从前的风光了。
时间太久,原本锁着的老式门锁使劲一撞,吧嗒一声就开了,宋慧娟推开大门,只见那满院子的枯树叶积的已有半腿高深了。
北面坐落着一排青砖大瓦盖的房间,宋慧娟先推门进了曾经赵学清住的那间房子,屋里终年不见太阳,昏暗潮湿,连墙皮也早已脱落了,凸出来的砖显得那墙面上凹凸不平。
或许,赵学清说的那算盘就是他们祖上传下来的罢。
阳光透过窗户隐隐洒落下来,屋子里倒没有多黑,满屋子找了个遍也没找到,倒翻出来个粉蝴蝶样式的风筝。
宋慧娟直起身子歇了会儿,拿起那风筝瞧了瞧,越看越眼熟,翻到右角一看,那上面还有她的名字,这不是自己的风筝吗?
说来,这还是很小的时候,大约四五岁的时候罢,那时候她娘还活着,日子过得也还行,春天里便糊了两只风筝给她和老大玩儿,不知怎的她的那只被一阵风给吹跑了,没想到这风筝原来是在这儿呢。
叹了两声气,宋慧娟便抬头向前看了,连那么多年前的小玩意儿都翻出来了,难不成不在这儿吗?
可这么珍贵的东西不在这儿还能在哪儿呢?
宋慧娟猛地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脑袋,走到东头那间老房子里,这曾经是赵老爷子的房间,或许会在这儿。
这屋子里看起来就比赵学清那间更沉重了,东面立着一面墙的黑漆架子,上面已经没得多少东西了,宋慧娟擦了上面的灰,一个个打开看,都没有。
连这儿也没有,可满屋子再没有其他能放的下算盘的地方了。
不知怎的,宋慧娟总觉着这么宝贵的东西就在这间屋子里藏着,可到底藏哪儿了呢?
找了半晌,宋慧娟也顾不得什么了,再拖下去时间就快来不及了。
宋慧娟朝着香火桌上的牌位拜了三拜,默默念叨了几句,再起身就径直朝那香火桌的后面走了过去,每个牌位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只有赵学清母亲的牌位上不大一样。
那牌位下面的桌里层嵌了根木钉子,轻轻一按,只听得那下面轻轻一响,却没见有什么东西出来。
宋慧娟蹲下身子,这才瞧了个明白。原来这算盘是嵌在桌面里层了,木钉子一按,才显了出来。
可是现在看见这算盘,宋慧娟就更发愁了,藏也不是,不藏也不是。
或许,原来这地方就藏得挺好,要是取出来了她哪儿还能想到更好的去处呢?
——
宋慧娟到家已经四点多了,院子里没一个人,先打了水擦了擦脸,又倚着床头查了一遍布票。
足足有二十四尺的布票,今年发的份额全在这儿了。
其实也不多,一人做身衣裳也不剩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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