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教育学原理
这几?亩地的麦子?割好,余下的晾晒,打麦,都是紧接着的活儿,等陈明宁重新背着书包去学校时,地里的下一茬玉米还没种下。
忙过夏天这些时日?,人真是闲下来已到十月里,赶着八月十五和十月一,宋慧娟回?了两趟大宋庄,那边早在陈明守回?来下礼前就知道了消息,日?子?一定下来陈庚望就去了信儿,连宋浦为那边也给去了电报。
余下的时间,宋慧娟就忙着操办家里的角角落落了,北地那几?亩地的棉花正?好赶着收下来,理好理清,给小俩口做的新被子?就能用上。
赶着腊月,满打满算也就剩下两个月,这时候给新人做被子?都是家里相?近的婶子?大娘来来家里帮忙做的,打今年?开春儿就培的苗儿,忙到了十月一宋慧娟才腾出手来拿着收好的棉花做被子?。
那棉花一收下来,几?块地紧挨着的人就都知道了,孟春燕路过看见就问,“这回?收的可不少?准备给明守做几?床喜被哩?”
“我想着凑个整儿,给做十床成不?”提着袋子?正?摘棉花的宋慧娟停下动作。
“做的不少,”孟春燕牵着小培青从?地头往里走去,“人家娘家那边做几?床哩?”
宋慧娟摇摇头,“这事你大哥也没问,明守那边也没说,我想着多做几?床总是好点儿,咏秋那边做几?床都成。”
“那也是,咱也不要求人家带几?床被子?,”孟春燕松开闹着要往前继续跑的小培青,“做得多了孩子?们也不一定用,也不是咱们那时候几?床被子?都紧巴巴的凑不齐了。”
“回?头等明守回?来了,留几?床在家,其他?的得送到南定哩,”宋慧娟仔仔细细说起她的打算,“我想着做六床厚实的,冬天能用,剩下再做四床薄的,留着夏天用,总是有?个替换。”
“也成,”孟春燕一起摘着棉花,“咱这边做的就不少了,人家打扮闺女也才做十二床哩,那边就是往少了说也得备六床,咋算也够盖了,人家俩年?轻轻的,都是挤一个被窝哩,哪像咱这老东西了?”
“是,”宋慧娟见她年?纪越大说话越这样不严实,说着也摇着头笑了起来,“总不会少了几?床被子?。”
“真是烦得我头疼,”孟春燕提起来就数落不停,“这底下明荣还没完成任务哩,他?也不知道咋想哩,成天吸烟,一天都断不下,一到夜里咳嗽起来得要人命。”
这话说的是陈庚良,打前几?年?碰了烟就没再放下,自打年?前送走芝华,人就更松了劲儿了。
宋慧娟知道那烟一旦沾上是不好戒的,“家里就剩明荣一个了,身上担子?轻了,你也别闹,只劝劝好好保重身子?,等再过几?年?明荣也成了家那还得抱孙子?哩。”
孟春燕听完嘴撇得更厉害了,“那大哥可都不抽烟,几?十年?了,也没见大哥抽过。”
宋慧娟笑笑,“家里这几?个孩子?都还没成家哩,再等几?年?许是人一闲了,说不定也抽上了。”
这话宋慧娟说的真假半参,上辈子?几?个孩子?成了家陈庚望也没说重新拿起烟杆子?,后来到底也拿起来了,许是过了几?年?她走罢,大约便是那时候了。
那些时日?,她总是混混沌沌的,什么?日?子?也记不清明了。
他?们妯娌俩说了会儿话,看着陈庚望抱着小培青走了过来,这话头也就此打住了。
“等收好我就去给明守套被子?去,”孟春燕重新牵起要回?家的小培青,“到时候咱培青也去,沾沾你大爷的喜气?儿。”
“那正?好,”宋慧娟往下压了压袋子?里的棉花,“我还说回?头忙完了去请你哩。”
“请啥哩?”孟春燕摆手,“回?头叫春丽嫂子?,再叫俩三?不就成了?明守他?大舅妈不是也得来?”
“咱这儿的说法不是得请办完事的?”宋慧娟问道,“她那边俩孩子?都还没成家哩,都上着学哩。”
“那也好说,”孟春燕开始盘算起来,“咱这老规矩都说要那有?儿有?女的,都成了家的,前头明丰他?娘,西头的明华他?娘,就咱这一个院门的,一抓一大把,三?五天就能给你做完。”
“那成,”宋慧娟心里有?了数,找的这个妇人大多都是一个院门的,家里的男人也跟陈庚望共事,咋也错不了多少。
宋慧娟这边忙完棉花,又去街上选了几?床面料子?回?来,一早就挨着门去请了人,偌大的院子?铺开了透明的塑料布,八个妇人分作两组,晒好弹好的棉花,软乎乎的铺在地上,大红色绣着龙凤的面料盖在上头,妇人们拿起针线就开始做活。
这面料也有?讲究,面上的是宋慧娟特意去街上选的,有?红有?绿,这是他?们这儿的老规矩,男人盖红,妇人盖绿,那贴身的料子?是宋慧娟一梭一梭用那台织布架子?织出来的。
除了这被褥,还有?给新人买的新用具,连牙缸子?暖瓶这些小物什都得准备齐全,那西屋里的桩桩件件都是新准备的,原本连衣裳也得备下,但陈明守那时走的急,咏秋的尺寸也没留下。
宋慧娟想,得让陈庚望去个电报仔细再问问。
第208章
陈庚望头天打了电报,隔天下午陈明守的电报就被送回来了,上面?简简单单只?有八个字:爹娘无忧,儿已备齐。
宋慧娟听?陈庚望读过,便再不操心那几身衣裳的事了,许是俩孩子在外头买的有,也幸好她还没去买料子,不然这就浪费了。
陈庚望折好纸,见那妇人拿着针线的手一放下就没再抬起来,站起身便催促道,“熄了灯罢。”
宋慧娟抬头看到他已经走到了床边,放下手里的针线,收了针线篮子,回过身瞧了瞧并不能看?到什么外头的天儿,才起身走到了床边低头吹了灯。
解了衣裳,坐到了床上,宋慧娟拉了拉身上的被子,躺在床上却睡不下,闭着眼眯了会儿却还是睁开了眼,盯着头顶上的床帐子,摸着身上的被子一遍遍摩挲着上头绣的花样子。
里侧的陈庚望知道这?妇人打这?个夏天起睡得就不安生了,每日夜里总得醒上两回,一醒就是大半天的睡不下,白天做的活儿不曾减少,人夜里却不犯困。
原他也没觉察出来,夏天天儿热,人吃得少也是正常,过了夏这?些?时日吃得比着以往也不算少,可就是夜里起夜时教他碰着了几回,人总是没睡下的。
宋慧娟感受到手上的压力,停住了动作,偏过头去看?里头的人,“还没睡?”
陈庚望没有应声,摸着手里有些?凉的手,握着就放了被子里头,说?道,“还是放里头罢。”
宋慧娟由着他握着自己的手放在了被窝里,等他拉过俩人身上的那床被子便道,“睡罢。”
“明儿得去趟乡里,”陈庚望也盯着头顶的床帐子淡淡说?道。
宋慧娟听?罢,只?问,“晌午不回来?”
“还没定下来,”陈庚望又说?,“明儿早起不用做饭,你也跟着去。”
宋慧娟听?到这?儿才反应过来,不是他自己一个人去乡里办事,反倒要她也去,宋慧娟有些?拿不准,便问,“谁家办喜事哩?”
其实这?么问也不对,谁家办个喜事男女也是只?去一个,哪有夫妻俩都去的?若是他那边的一起共事的伙计,他拿着钱去添个礼吃顿饭便成?,又或是是哪家亲戚有结婚生娃娃办满月酒的,那也多是宋慧娟去添礼,至于?白事从始至终也只?有男人操办男人来往的。
“不是那些?事,”陈庚望不愿多说?,翻了个身彻底背过身去,还是那一句,“明儿别做饭。”
陈庚望不想多说?,宋慧娟便也不再多问,阖上了眼缓缓睡去。
果不其然,等到夜里陈庚望起夜时,看?着身旁的妇人熟练地弯着腿侧过身,他便知道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
人走到堂屋,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一点十五。
陈庚望取下门闩去了茅房,回到里屋时那妇人却又已然睡着了,停在床边的陈庚望把露在外头的手放进了被子里,怔怔看?着面?前妇人愈发显瘦的侧脸,沿着下巴往上就挂着那么一点儿肉,似乎她那耳边垂下的头发也有了白。
陈庚望缓缓探出手摸上了她那张最是不会对他展着笑的面?颊,明明已经过了二十多年了,可摸起来还是光滑的,往日瞧着却觉不出来,比着她那双粗粝的手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拂过耳边的那一缕被她忘编起来的头发,似乎不似年轻时候那般光滑柔顺了,偶然触碰到自己的手指,陈庚望猛然发觉,也许是他的手这?些?年更?粗粝的缘故。
四点多,身旁的妇人轻手轻脚下了床,陈庚望望着打窗前经过的那道黑影,两手交叠放在脑后,一心闭着眼听?着门外的动静。
等堂屋的门咯吱一声,便听?那熟悉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直到那妇人掀开被子重新躺了下来,至此直到天明人也再睡不下了,陈庚望闭着眼却也听?得清楚。
等外头的光透进屋内,身旁的人窸窸窣窣的穿起衣裳,陈庚望才睁开眼坐了起来,一人在床下,一人在床上,先后掀开帘子出了门。
等陈庚望从茅房出来,妇人已经洗漱好坐在了屋内,提起地上的暖瓶就要倒水,陈庚望忙出声拦下,“别喝水了。”
还没取下木塞的宋慧娟闻言一怔,来不及放下手里的暖瓶便看?向站在石台子旁的男人,心里猛地打了鼓,缓缓放下手里的暖瓶扶着身后的椅子坐了下来。
刚倒好水擦了脸的陈庚望见那妇人端肃了脸,人也沉沉,随手扔下布巾,还是走了过去。
“我想着,夜里睡不好还是得找先生瞧瞧,”陈庚望头一回没坐在方桌的另一边,而是就近坐在了妇人的手边,“总得教先生瞧瞧安了心。”
陈庚望瞒了两天,虽说?也知道想真把她瞒过去是不可能,可还是没想到赶在临走前说?了出来,他犹豫斟酌了几天,临到头说?出来的也就这?
么干巴巴的两句话?。
听?他说?完,宋慧娟心里便有了数,取下桌上的暖瓶,问他,“给?你倒一缸子?”
“不喝,”陈庚望摇了摇头,看?着已然恢复如常的妇人,才站起了身从棚子下推出了那辆洋车子。
宋慧娟起身跟着出了门,返身关上门,一前一后往村口走去。
过了陈家沟,陈庚望停下了洋车子,扶住车把,跟在后头的宋慧娟握住车座子轻轻一踮坐了上去,对前头的人说?,“好了。”
身下的轮子随着晨间的雾气一起卷席着向前,乡间的土路上被架子车撵出了车辙印,骑在上头难免坑坑洼洼,不知隔了多少年,宋慧娟又坐上了陈庚望骑的洋车子。
打有了这?几个孩子,宋慧娟的日子就是陈家沟的那座小院子,多是每年八月十五或是年关回几趟大宋庄,最多是去北关买些?料子,那也都是带着孩子们,如此便就要推着架子车来去。
仔细想来,也就是这?几年几个孩子都不在身边了,连最小的陈明宁也才一星期回来一趟,有时赶不到年节便是陈庚望骑着洋车子带着宋慧娟去,有时赶着陈明宁回来,便是带着她回去一趟,也是陈庚望推着架子车带着陈明宁,宋慧娟跟在后头。
一直骑到前方的雾气散开,陈庚望才停在了乡卫生院前头,宋慧娟抬头望着那几个大字,她多少年都没来过这?个地方了,院里院外并没有多少人,曾经院子内种?的那棵石榴树此时还在,枝杈垂败,孤零零的一棵。
陈庚望停好车,重新走到那妇人身旁,她抬头看?着面?前敞开的大门仿佛失了神一般,陈庚望褪下她做的棉布手套,紧紧握住了她吹了一路已经冰凉的手,“进去看?看?。”
感受着手上的温热,宋慧娟那颗被冻住的心缓缓恢复了跳动,脚上无知无觉的跟上了身边的人,直到看?到那醒目的绿色,宋慧娟才眨了眨眼,其中满是迷茫,她怎么跟着就来了这?儿?
“先生我找徐秉辰打听?的,虽说?是个年轻人,可人家家里前几代都是中医,他也是才学了西医来的,”陈庚望要把他知道的那些?都说?给?坐在他身旁的妇人听?,不知到底是在安谁的心?
可身旁的妇人似乎并没听?进去,陈庚望侧过了身子又说?,“你坐这?儿等着,我这?就去找人家先生。”
说?罢,陈庚望便要起身,可手上却带出了一股力,他低头一瞧,这?妇人不知何时反客为主握住了他的手,眼中出现?了和他那老来女缠着他故意露出来的神情一模一样,是依恋的,是他总会因此溃败的眼睛。
陈庚望弯了身子,拍了拍她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明白她对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把他要去的地方指给?她看?,与她轻声说?,“我就去那儿,问问人家先生就回来——”
可看?着她望着自己的这?双眼睛,陈庚望嘴里的话?再没说?完,把人一起拉了起来,夹着她的胳膊一起走了过去。
门是虚掩着的,里头隐隐约约有些?说?话?声,陈庚望敲了两下,里头便有人说?道,“请进。”
陈庚望牵着人推开了门,正对着门坐着一个七十多的老人,对面?是个三十多岁的年轻男同志,对着站在一旁四十多岁的男同志说?道,“先带着老人家去做了这?几个,等会儿做完了取了单子再来,我给?看?看?结果。”
“成?,麻烦您了,”那许是儿子陪着家里的老父亲来的,搀起拄着拐杖的老人出了门。
避让在一旁的陈庚望才牵着宋慧娟坐在了刚才的那张长凳子上,便同先生说?起来,“打过了夏夜里就睡不下——”
一句话?未说?完,便被大夫打断了,“大哥,教大嫂自己说?说?,身上有没有啥不爽利的?”
一直握着陈庚望手的宋慧娟看?了看?他,见他点了头,才跟面?前的先生说?起来,“没有啥,就是夜里睡不下,就是睡了也得醒几回。”
大夫点了点头,写在手边的纸上,又问,“除了这?些?哩?平常吃饭哩?”
“吃饭,”宋慧娟想了想,看?着陈庚望犹豫半天,吐出两个字,“还行?。”
陈庚望却是立刻补充道,“这?一个夏天都吃得少,往常都吃一个馍馍,这?个夏天干着活儿也就吃半个,这?入了冬瞧着又好些?了。”
大夫又问对面?的人,“吃了饭身上难受不难受?”
宋慧娟摸了摸自己此时空荡荡的肚子,拂在胸口上,“有时候夜里多吃两口馍馍,就觉着心口堵得慌,总觉着好像噎住了。”
大夫放下笔,抬头问,“吃多了肚子难受不?”
“有点涨,”宋慧娟的手又落在肚子上,“有时候喝上一碗凉茶就好了。”
大夫随即又重新写了张单子,“先去对面?抽个血,抽了血再去做个B超,等结果出来了拿过来我瞧瞧。”
“成?,麻烦先生了,”陈庚望站起身,拉着身旁的妇人就往出走。
临出门前,大夫又问,“早起来没吃饭没喝水罢?”
“没,没,”陈庚望忙答道。
大夫点点头,“那就成?,先去抽了血,等检查做完就能吃饭了。”
“成?,麻烦了,”陈庚望摆摆手,牵着身旁的妇人走向了对面?。
站在一旁排队等待的陈庚望一直注视着前面?的动静,手上却一直来回摩挲着妇人有些?湿热的手心,问出了他没问过几次的话?,“饿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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