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泉雪
怀光剑的另一头,是程昀泽。
他握剑的手不易察觉地颤抖着,太过?用力以至于青筋毕露。容潇离得近,因此能清楚看见?,那一瞬间他露出的错愕神情。
程思瑶嗓音尖厉:“程昀泽!你?这……你?这人渣!”
听到这句,程昀泽神色顿时恢复如常,握剑的手稳稳当当,一点都不抖了。
“对付邪术炼制的傀儡,当找准弱点,一击毙命。”
他没有?分给?程思瑶一个眼神,而?是对容潇道:“本尊代凌霄宗和华阳城百姓谢过?小友的义举,若非小友出手,饶是本尊也不好收拾。”
“我跟你?拼了!那是我娘,你?把我娘还给?我!”程思瑶踉踉跄跄地扑过?来,“你?杀了她……”
程昀泽一挥衣袖,无形的灵力屏障拔地而?起。
“小女顽劣,不服管教,让诸位见?笑?了。”
他淡淡说着,拔出了怀光剑。
怀光剑自徐瑶的胸口抽离而?出,带出来的并不是鲜血,而?是几片漆黑的鸦羽。
徐瑶仰着头,瞳孔中倒映出程昀泽的模样?,嘴唇微不可见?地动了动。
太阳有?气无力地挂在天?空,洒下来的阳光惨惨淡淡,呈现出死气沉沉的灰白色。
这点灰白色穿过?怀光剑半透明的剑身,影影绰绰地落在程昀泽脸上?。
程昀泽面沉如水。
他早就不是那个会带着阿瑶去看萤火虫的成泽了。
他站得太高,不论看谁,都带着居高临下的俯视意味。
以胸口处的伤为中心?,黑气越来越重,徐瑶的身体变得虚幻起来。
容潇想要出声提醒,却已经来不及了。
徐瑶身上?的黑袍骤然扬起,像是一面高高的旗帜,于呼啸的风声中,她身体扭曲变形,化成了数不尽的鸦羽,争先恐后?地朝程昀泽席卷过?来!
以程昀泽的实力可以轻而?易举地布下灵力屏障,将这些?鸦羽隔绝在外。
但他没有?。
他沉默着站在原地,任由鸦羽割伤了他的左臂,直到鸦羽将要越过?他攻击后?面的程思瑶时,他才出手将其击溃。
病灶在他手臂上?飞快地扩散开来。
“哈哈哈……”傀儡师终于摆脱了程昀泽的灵力压制,大笑?出声,“程昀泽,你?也有?今天?!当年你?与我抢夺宗主之位,我特?意挑了个无人的山崖围杀你?,想不到你?跳崖后?居然捡到了天?大的机缘,我真是恨啊,程昀泽……”
“我分明清理了所有?证据,却因为徐瑶的浮生若梦,直接在老宗主面前判了我的死刑……我被关押在后?山几十年了,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出来,毁了华阳城,毁了你?的凌霄宗……死前还能拉上?你?垫背,我这些?年的费心?筹谋都值了!”
“……说完了吗。”程昀泽道。
他垂下眼掀开衣袖,露出手臂上?一片红痕。
“如今华阳城中闹的,正是这种疫病?你?也只?会这些?下三滥的伎俩了,所对付的皆是没有?修为的百姓,居然还在沾沾自喜。”
那片红痕面积越来越小,居然被他硬生生压制了下去!
他伸手一指:“去。”
傀儡师得意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身子晃了晃,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程昀泽的修为已经触碰到了化神的门槛,早已非寻常肉体凡胎可比。
“一会儿这里有?人负责善后?,几位小友,放心?去休息吧。”程昀泽负手而?立,“墨竹已传讯与我,揽月宗的医修明日就到。”
程思瑶喊道:“你?站住!”
程昀泽脚步微顿,片刻后?只?是道:“她尸身已被炼制成了傀儡,并非你?娘。”
“不,她明明还有?意识!你?没看见?吗,她最后?回头了,她在对我笑?,她肯定想对我说什么……她就是我娘,就算天?王老子来了她也是我娘!”
“她究竟哪里对不起你??你?杀了她一次还不够吗,还要杀第二次?”
程思瑶重重抹了把脸,咬牙道:“我今天?当着大家的面,一定要替我娘讨回这一笔……除非你?把我也杀了!”
第57章 平淡落幕
她?这一连串的质问可?谓是?字字泣血, 然而程昀泽对此依然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他瞥了一眼地上散落的鸦羽,沉吟片刻,捏了个决。
几?缕小小的火苗很快将这些鸦羽烧得干干净净, 火光燃尽后?的烟尘散入天空之中?,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竟是什么痕迹都不曾留下。
徐瑶生前一招浮生若梦缔造了许多传奇, 死后?也不得安生被制成了傀儡, 一生跌宕起伏, 最终迎来的落幕却是?平平淡淡。
“你……!”
程思瑶不可?置信地扑过来,疯了一般地想要抓住徐瑶最后?的痕迹,能抓到的却只有空气。
“别耍小性子。”程昀泽道, “这些东西若是?落入歹人之手, 定会造成新的瘟疫。华阳城正值危急存亡之秋,禁不起再折腾了。”
程思瑶已到了嘴边的骂声顿时被堵了回去, 全身上下生出浓浓的无
力感。她?用力眨了眨眼,想要逼出眼眶里的泪水,好让她?能看?清那人的身影。
但阳光太刺眼了。她?看?不清。
那人永远高高在上,永远冷静自持,他的一生好像就从来没有做错过任何事, 从来不曾行差踏错, 始终道心坚定,走?在他认为的正确的路上。
比如现在, 他为了阻断瘟疫再次席卷而来的可?能, 亲手斩杀了被制成傀儡的发妻, 而后?一把火将她?烧得尸骨无存,居然还能若无其事。
完美得像是?故事里作为背景补充而一笔带过的前辈, 像是?所有修仙者都需要仰望的一个符号,唯独不像是?一个有感情的人。
“是?,从小到大我都说不过你,你总是?有各种理由,比所有人都要冠冕堂皇。”
程思瑶哽咽着说:“当?年你喂我娘喝下毒药,你说是?不忍看?她?被病痛折磨,我娘葬礼后?第二天你就照常出席凌霄宗的长老会,你说是?宗门事务太多,离了你不行……你没收了我娘留下的所有东西,连一幅画像都不肯留给我,你说是?逝者已矣,只会平白?让我伤心,耽误修炼……”
“你总是?事事都考虑周全,为了华阳城,为了凌霄宗……是?,你永远都是?占理的那一方?,就算我在你生辰宴上搞了那么一出,他们还是?选择站在你这边——我就问你一句,你突破元婴之时遇见的心魔劫,你在那里看?见了什么?你会梦见我娘的死状吗?”
程昀泽沉默不语。
他八风不动地站在原地,视线自空中?缓缓垂下来,夹杂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执剑的手稳稳当?当?,除了怀光剑刺入徐瑶胸口?时的片刻失态,他便再未显露出任何多余的反应。
程思瑶哭着哭着,又?断断续续地笑起来:“程昀泽,做人做到你这份上,到底有什么意思?”
“本尊行事,轮不到你来评判。”程昀泽耐心终于告罄,“季川,带她?下去。”
玉衡上前,俯身行了一礼:“是?……宗主。”
他入七星殿之前便是?凌霄宗的弟子,所学剑术皆是?凌霄宗所授,因此这一声宗主从他口?中?说出,倒是?诚心诚意。
他想要拉起程思瑶,又?顾及到自己?先前已被感染,谨慎地隔了一段距离,不敢触碰:“思瑶,回去吧。”
程思瑶不理会。
她?看?看?玉衡,又?看?看?程昀泽,恍然大悟:“我第一次见你时,你还是?凌霄宗的外门弟子……你一开始就是?他安排监视我的,是?不是??”
玉衡顿时僵在原地。
“我还当?他真的把我丢到外门,十几?年来不闻不问呢……好好好,都好得很……!”
她?又?哭又?笑,拒绝了玉衡的帮助,自己?尝试了几?次也没站起。
忽然她?脸色一白?,于众目睽睽之下,重重呕出一口?血来。
浮生若梦过度透支了她?的灵力,呕血其实?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这并不是?全部,程思瑶脸色越来越差,仅剩的一点?血色也消失了,她?捂住嘴,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鲜血不断顺着她?苍白?的指缝溢出来。
容潇瞳孔微微一缩。
为什么?
先前的战斗中?,程思瑶明明没受伤才对……
程昀泽蓦然暴怒,连本尊的自称都忘了用:“我不是?警告过你,少用浮生若梦吗?!”
“我用不着你管!咳咳……”
她?执意不让玉衡靠近,最后?还是?方?言修看?不过去,拉了她?一把。
方?言修自己?就是?个病秧子,对于咳血之类的事很有经验,掏出几?个小药丸递了过去——这是?在揽月宗时,白?毓见他三步一喘五步一咳,顺手配的药。
程昀泽这时才注意到了他,微微眯起眼:“凡人?”
真正的元婴后?期比贺逸用不见春强行造出来的可?怕多了,即使程昀泽已收敛了灵力,给人的感觉也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压迫感。方?言修不敢造次,连忙低头称是?。
“你体内的经脉,似乎有些奇特?……”程昀泽语气不太确定。
他刚帮了凌霄宗的忙,想来这会儿程昀泽也不会拿他怎样,方?言修大着胆子试探道:“前辈以前见过吗?”
程昀泽想了想,道:“好像从谁口?中?听说过……时间久远,记不清了。”
“罢了,麻烦你带她?回去,其余事情交给许小五处理即可?。明日揽月宗的医修抵达华阳城,凌霄宗人手不够,还要劳烦几?位帮忙了,日后?凌霄宗必定重重酬谢。”程昀泽叹了口?气,“季川,你跟本尊来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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揽月宗派来的医修正是?老熟人白?毓,许久不见,她?与容潇记忆里变化了不少,至少与人交谈时目光不再躲闪,敢正视对方?的眼睛了。
“墨竹将前因后?果都告知我了。百年前邪术‘朱颜’作祟,感染者在半天内便会全身腐烂,只有面部保存完好。我研究过几?十个病例,可?以确定,这次瘟疫正是?朱颜的变种。”
白?毓一边给容潇把脉,一边解释道:“研制出朱颜解药的是?我们宗门一位太上长老,他年龄大了经不住舟车劳顿,便把方?子写给了我。”
“好了,”她?捏了个治疗法术,“你的情况不算严重,修仙者本身就有一定的抵抗力。注意这两天不要动用灵力,等病灶自然褪下就好。”
容潇松了口?气,道:“多谢。”
白?毓弯了弯眉眼:“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况且这本来就是?我应做的事。我们修仙者占据了大好的修炼资源,自当?尽心尽力救助百姓……对了,我师父上个月教?了我一套剑法,我刚开始练习,始终不得要领,回头还要多多向你请教?,无名可?别觉得我聒噪才好。”
“华阳城百姓的情况还好吗?”
“……不好说。”白?毓敛起了笑意,正色道,“瘟疫持续了有一段时间,近两日新感染的,病灶尚未扩散到胸腔,还有的救。那些早就感染的患者,全身皮肉都已腐烂,即便服用了我修改过的药方?,怕也是?回天乏术,尤其是?年老者……都怪我来得太晚……”
容潇生怕她?又?把所有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连忙打?断:“不是?你的错,华阳城百姓都会感激你的……对了,你给方?言修看?过了吗?”
距离方?言修执意亲吻她?以感染瘟疫,已经过了两日。
“你说他?”白?毓顿了顿,眼中?流露出几?分?疑惑之色,“我来时确实?碰见了他,他正和凌霄宗的许小五一起帮忙抓药呢……他好端端的,分?明一点?事都没有啊。”
“没有感染?”
“对呀,我怕他发病而不自知,特?意把了把他的脉象。沉而无力,可?见久病于身,气血不足……他本身就病殃殃的,却是?与华阳城的瘟疫没有关系。”白?毓瞧她?神色紧张,半开玩笑道,“大半个华阳城都遭了殃,他却平安无事,此事也在我意料之外。不过这种事本就难以预料,说不定他根本就不是?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