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春鸢
“你呀!”温夫人疼爱地摸摸她的脸,“我算知道了,原来说那一长句,是替你嫂子表功呢!”
纪明遥“嘿嘿”一笑。
她两人亲昵无间,纪明达坐在一旁愈发胸闷。
纪明德坐在下首,将上方三人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攥着手帕,她仔细称量。
她是不可能再与二姐姐好的了。大姐夫的前程自是远不如二姐夫,可二姐夫她用不上,便是无用,还不如一心站着大姐姐,起码大姐姐愿意帮她。
那她该说些什么,才能让大姐姐高兴、二姐姐难看?
寻见一个空,纪明德便开了口。
她笑道:“孟恭人想来是不熟悉咱们这样人家的礼数,所以才为难,连礼单都写了三份。二姐姐本来和孟恭人好,怎么不先帮着写呢。”
——挑事精又开始了!
纪明遥只笑不开口,听太太说纪明德:“才进门的年轻媳妇,难道成婚不到三天就插手家事?三丫头,老爷正满京看你的亲事呢,过上一年半载你出了阁,到人家可不能如此无礼行事。”
纪明德只能站起来,低头认错,“多谢太太教导。”
“好了,坐吧。”温夫人懒怠教她更多。
纪明德又告罪才坐下,忍着被当众训斥的没脸偷眼看大姐姐。
大姐姐……好像没高兴起来,反而还更不快了。
为什么!
纪明达想起了上次的梦。
梦里的她正是娘说的那样,“成婚不到三天就想插手家事”的……无礼之人。
可这又如何不合礼数、如何不规矩、又如何是错?!
纪明达不明白!
“我记得崔家的家业早已分好,”她忍不住说,“既已分业,二妹妹自该掌着自家的事,也该早日从崔府丞和孟恭人处把产业接回来才是。”
她不管母亲不断阻止警告的眼色,只看着纪明遥,笑道:“二妹妹虽然懒惰,只这事是万万懒不得的。你与孟恭人再好,她毕竟是小户出身,掌家若有不妥,连你也丢脸,也是让咱们家——”
“明达!”温夫人终于冷喝出声。
“大姐姐。”纪明遥轻轻站了起来。
这次,她必须坚决地要维护嫂子,不能兼顾是否会让太太为难了。
松开太太的手,纪明遥向前半步,冷声道:“大姐姐从小贤淑明理,怎么今日今时竟忘了,你口中的‘孟恭人’是我长嫂、是与我夫家兄长一同抚养我夫君长大的人?长嫂如母,嫂子虽然与我友善,我却不敢有所不敬。大姐姐又与我是一家亲姐妹,为何言语间却对我所敬之人如此轻慢?今日是我归宁之日,大姐姐却又不顾我之颜面,两次当众说我‘懒惰’,大姐姐这些话,究竟是对我长嫂,还是对我?”
“若是对我——”
她又向前半步,直视纪明达震惊愤怒的双目,声音镇定而坚决:“那便不需牵扯旁人,请在这里明说就是!”
第39章 箭矢如光
纪明达从来不曾想到过,二妹妹会对她如此盛怒厉言指责。
从二妹妹被母亲抚养至今,前后共是一十二年整,她常因二妹妹行为不妥有所劝诫教导。二妹妹不肯听,她难免生气,亦有言语过于尖锐之时。二妹妹有时会勉强敷衍她几句,有时是直接寻机躲走,有时又会请娘来做主,但的确是从没有过直言反驳甚至驳斥她的时候的。
如今竟也变了。
纪明达不禁先看了娘一眼。
其实不必看,她也知道娘果然是与二妹妹一条心的,都认为她有错。
可她究竟何错之有!!
二妹妹仍正冷冷看着她,看得纪明达心内烦躁怒火越燃越旺。
好啊,她想,她就与二妹妹好好说上一说——
“二姐姐……”
但就在纪明达也站起身之前,纪明德又怯生生开了口。
她轻轻弱弱地说:“大姐姐是觉得咱们一家姊妹更亲近,所以话里才没大注意,终究也是为了二姐姐好。二姐姐……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呀。”
“纪明德,我劝你少在这里充好人。”纪明遥冷笑一声,“你还真是不长记性。”
正好,她就一起算一算这个搅事精方才挑事的账。
她只瞥了一眼纪明德,仍对着纪明达问:“还要我再提醒你,今年三月初八日,大姐姐回门那天,你跑到熙和院都说了些什么吗?你忘了不怕,我还记得清楚,要不要我一字一句再讲给你听听?”
那天纪明德跑去熙和院,是想与二姐姐一起说一说大姐姐生活的难处……好以此拉进关系。
纪明德当然记得那天。
她脸色已经发白,手脚也凉,却不信二姐姐真的会在此时此刻真说出那些话。
那天四妹妹也在!二姐姐不是最担心四妹妹在家过得不好吗?
真全说出来,大姐姐自是会怨恨她,难道就不会怨恨当时也在场、也知道了这份难堪的四妹妹?
纪明德就仍撑着笑,多看了几眼四妹妹,才装作无事说:“二姐姐说的什么,我真不记得了。”
何况口说无凭……即便真翻出来,大姐姐信谁还是两说!她也没说太多,不过一句话而已!
“三姐姐不记得无妨,我也记得。”纪明宜也站了起来。
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纪明遥没有阻止。
四妹妹已经十一岁,不再是懵懂幼童,她从小在安国公府长大,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再者,这事说大其实倒也不大,不过姊妹间的口角。她这做二姐姐的,现在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的无用之人了。
算她狐假虎威吧。
——是安国公府需要崔家,而非相反。
四妹妹从来没正面参与过姊妹间的争执,她的话,大姐姐很有可能会信。
纪明德手脚发麻,不敢再说一个字。
而纪明达正希望,这只是二妹妹为了扰乱她心神故意说的谎话。
四妹妹……年纪还小,是被二妹妹哄骗了。
看了看亲女儿,温夫人开口命:“四丫头,那天三丫头在熙和院说了什么话,你一字不差地说出来。”
“三姐姐说,”纪明宜声音清脆,将当日纪明德的语气都模仿出来,“‘听说大姐夫还是把那丫头留下了,过几日就摆酒封姨娘,以前可真想不到他竟是这样的人’。”
“只这一句?”温夫人问。
“三姐姐说出来的只这一句。”纪明宜回答,“二姐姐与我不爱听这话,三姐姐就走了。”
“你们说了什么?”温夫人又问。
“二姐姐问三姐姐,既然现在厌弃大姐夫了,那大姐夫从前送的东西,三姐姐是否已经丢了;二姐姐又提议,若三姐姐果真担忧大姐姐,可去舅舅家里陪伴。老太太、太太和大姐姐都一定高兴。”纪明宜回答。
“好孩子,”温夫人笑了一笑,“你先坐。”
纪明宜道谢归座。
再看向已经站不稳的纪明德,温夫人声音仍平稳柔和,笑问:“你四妹妹说的,可都是真的?”
纪明德张不开口,说不出话。
“三姑娘累了,送她回去歇着吧。”温夫人命素月。
“是。”素月垂首出列,与众人一起扶住三姑娘,将人带出去。
温夫人这才又重新看向亲女儿。
纪明达只怔怔看着三妹妹的背影。
温夫人发出一声无奈的叹息。
她向前伸手,握住明遥,含着歉意说:“熙和院还都给你留着呢,东西都没动,日日有人打扫,你先和明宜明丰过去玩吧,中午再过来一起吃饭。”
“是。”纪明遥没再坚持向纪明达要个说法。
四妹妹与明丰向她走过来,她一边一个牵住,很快往自己原来的屋子回去。
正房里服侍的人也都主动退至外面。
温夫人拽住亲女儿的手,让她坐下。
纪明达就怔怔坐下。
“人心多变。眼见未必为实,耳听未必为真。这样简单的道理——”
温夫人轻声说:“没想到,直到今日,才有机会切身教给你。”
纪明达仍看着几个妹妹离去的方向,一动也不动。
温夫人疼在心里,却并不哄她劝她,只说:“这些年也是我忽略了,你总是太过骄傲,除了宫中贵人和自家长辈,世上凡不如你的人,你皆不放在眼里,总是要寻出人家的不是来教导训诫。孟恭人再如何,也早都与你无关了,为何要私下议论贬低于她?再尤其明遥就是那个性子,却也从没碍着过谁,你又为何总是要与她过不去呢?”
纪明达缓缓转向母亲,仍然张不开口。
“是因为你祖母——”温夫人咬了咬牙,才把下面的话说出来,“是因为老太太总与你说‘嫡庶尊卑’的话,你听得多了,就当真了,所以才看不起你这些庶出的妹妹们?”
不是看不起明遥,为什么十几年来,无论明遥如何退让、却避,明达都处处与她过不去?
不是看不起三丫头,为什么三丫头那么明显的小心思,直到今日、直到今时,明达还不敢信?
明达在老太太跟前养了十四五年,早已与老太太最亲,即便她是亲娘也比不过。
所以,从前她教导明达,从不多提老太太的一句不是。
经过李姨娘的事,她还以为孩子已经长大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谁知今日一看,明达竟更执拗左性了,越发入了迷障。
“男子不论,现在哪里还只论女儿家的嫡庶,”温夫人叹说,“各家结亲,首要只看女孩子的父亲是谁、身份高低,看门第、看家风,再看是由谁养大、看教养如何、看家里是否重视。嫡庶不嫡庶的,最多再看舅家是否得力,远不如女孩子本人的人物品性要紧。”
“我知道。”纪明达终于应了一句。
这么简单的道理,她当然知道。
她还曾劝过三妹妹。她说,都是安国府的女儿,全大周现今只有父亲一位国公,除了皇家的人,天下男子,只有配不上她的,没有她配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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