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达达
四爷不敢再看,微微抬头,平视前方,正?好看见书案后瘦弱的双腿。
宽阔深邃的帐篷内极为安静,一群人杵在地上却仿若木头,甚至能听见纸张摩挲的声音,又过了好一会儿?,上首才传来声音,“你倒是个有心?的”。
自己?过来请安,上的折子里?头竟然还有老十三?的。
这?让皇上想?去去年乾清宫里?头肆意生?长的薇草,没想?到,他进了后宫,永和宫那里?也满是绿色。
但?凡被老四放在心?上的人,他是一个也没落下。
不过,这?也不算是件坏事?。
他微微抬手,一旁的梁九功已经?窜到四爷身边,笑呵呵的把人扶起来。
万岁爷面前,他们自然是没有座的,四爷谢过,垂手恭敬的站在一侧,只听见上头传来问话声。
“这?回你来这?边,可曾察觉此处有何变化?”
四爷全身肌肉紧绷到微微发抖,他缓缓的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思量这?一路的变化,片刻后才一字一句斟酌着说道,“儿?臣一路上看到牛羊成群,牧民?怡然自乐,虽说此处水草仿若不如往年丰茂,但?大家日子都过得不错”。
他说得很委婉。
皇上笑了一声,“你呀,竟也学会了这?套圆滑的做派”。
明明知道,朕问得不是此事?。
“不过,你说得这?些朕也看在眼里?”,皇上还是被四爷说的这?些吸引了心?神,他沉吟着说道,“这?个法子虽然耗费银钱颇多,却不伤一兵一卒,总体而言,勉强算是个好的”。
他虽然身为满族,却是这?大清的皇帝,这?块土地上的任何人都是他的子民?,虽说近些年他让了些利益给那些老功臣们,但?底层的民?众才是他的立政根基。
这?很好理解,历朝历代?,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的都是官员,做皇帝的都希望老百姓们能够安定的生?活,才能让他的统治稳定。
不打仗,对很多老百姓来说,已经?是一种极为幸福的生?活了,至于能不能填饱肚皮,反正?他们从祖上到现在一直都是挨饿的状态,不也能一直延续到今日,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四爷低头拱手道,“都是汗阿玛圣明,才有如今之盛景,汗阿玛才是百姓之福”。
皇上哈哈大笑,“朕看你不仅圆滑了些,甚至还会怕马屁了”。
四爷面色不变,看上去满是诚心?实意,“儿?臣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国库空虚,皇上破釜沉舟才有如今之成效”。
他真不是奉承,国库事?关?重大,汗阿玛力排众议支持他回收欠银,才会有如今之成效。
一旁的梁九功面带微笑,嘴角却在不停地抽搐,都说雍亲王冷面王爷,可刚才进来的时候顺手赏了他一个成色极好的扳指,如今又将万岁爷哄得如此开心?。
那句话怎么说的,冷脸的人不拍马屁,偶尔拍一次,大家都觉得他是真心?实意,绝无假话。
皇上笑了一会儿?,不知怎的,突然咳嗽了一会儿?,四爷正?要关?心?几句,却见梁九功已经?侧挡在他身前,将万岁爷挡的一干二净,什么也看不见。
“王爷,这?边请吧”,梁九功做出一个送客的姿势。
他是妥妥的天子近侍,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他的表现便是万岁爷的意思,但?此刻四爷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只能点头应下,转头往帐外?走去。
地垫柔软,四爷一步一步走的极为有力而缓慢,走到帘子处的时候,他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吸气声,像是遇见了什么极为惊恐的事?情。
他脚步不停,头微微一偏,看见原本挂在天上的太?阳被乌云挡住,周围竟然没有光线露出,外?头阴沉沉的,只有草原上的风在呜呜的吹着。
太?阳还未落山,竟然就是这?样?一副沉寂的景象。
四爷头皮发麻,挺直身板朝外?头走去,刚走出御帐没多久,就看见前头的身影很是熟悉,像是太?子。
耽搁了这?么久,太?子还停留在此处,走的又是这?样?慢,想?来是在等他。
这?时候自然不能装作没看见的。
四爷快走几步,撵上前头那人的身影。
太?子的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没什么血色,但?嘴角一直挂着笑,眼睛黑亮的吓人,这?种感觉很难描述,如果非要说的话,看着倒像是像是久病之人的回光返照。
太?子放慢脚步,二人并肩走在一起,身前身后伺候的人都离的很远。
二人说了好一会子的闲话,四爷听见太?子若无其事?的问道,“万岁爷看着如何?”
第183章
四爷面?不改色, 即便背对?着御帐,也垂首拱手道,“汗阿玛自然龙精虎猛, 非我等能及也”。
太子用手指虚点?他, 笑而不语,见他不敢言语, 确实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转而说起了旁的事儿,“孤听说你带了位小格格过来, 塞外的风这般硬,她能否受得住, 孤瞧着,还是京城的风水养人”。
当下养孩子确实?是这个态度,恨不得将孩子养在温室里头,外头这些风雨点叶不沾身才好。
但太子真的真是这个意思吗, 还是说在劝他离开这谭浑水?
四爷先恭敬应下, 又?叹了口?气道, “孩子顽皮,非要跟着过来见识一番,倒是让二哥见笑了”。
太子摇摇头, 有?些不赞同的道, “孩子嘛, 还是活泼些才好”。
宫里规矩大, 小小的孩子总是安静成一团,那才令人揪心。
许是想到了过去, 一时之间二人没?有?言语,心中却感慨万千。
子女小的时候, 父亲对?孩子的心确实?是纯粹又?真切的,不图旁的,这样孩子健康安乐就好。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子情中掺夹了旁的东西,终归是越行越远———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他是儿子,但又?是旁人的父亲,怎可眼睁睁的瞧着自己?的儿子一辈子只能看见小小院落上的一方天空。
话已至此,剩下的就说不下去了,二人又?闲话几?句,不过都是儿女家常和养生之道,还未到帐篷的最外层,二人便分道扬镳,去了不同的方向。
四爷腰背挺直的骑在马上,如芒在背,直到如影随形的视线移开,他才缓缓吐了一口?气。
御前的宫女太监应当是整个宫中规矩最大的地方,便是跪在刀尖上都不会呼痛的人,那他们到底看见何事,才会惊恐到无法控制自己?的呼吸。
万岁爷刚才在咳嗽,难不成?
他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心中却如一团火一般,烧得人片刻不得安稳。
那太子呢,他知不知道此事?
四爷摇摇头,塞外的初秋已有?些寒凉,这风儿吹得人遍体生凉。
他裹紧身上的披风。
这披风是宁宁惯常爱做的款式,拿素面?结实?的缎子做底,在脖颈处和腰腹处镶了些云狐皮保暖。
还记得当时宁宁给他围上这个披风的时候,开玩笑的说,“缎子加上皮草,标准的一级甲”。
他问她何谓一级甲,只见她笑着道,“能保护人的,自然是一级好的东西”。
四爷叫来苏培盛吩咐几?句,驱使骏马一路往热河行宫的方向赶去。
只是身后随行的队伍里头,一个面?容平常、任谁见了也记不住的人,悄无声息的转身去了别的方向。
这人叫李常,长得一副好模样,这个好并非是好看,而是低眉顺眼的的老实?模样,进了人群里仿佛一滴水融进了海里头,顷刻间就寻不到了。
此刻,他身上又?穿着太监的服饰,营帐内除了最中间的御帐不得靠近外,旁的人都给他身上披着的皮三分脸面?,是以?很快就摸到了侍卫处。
他左右看看,寻了个阴暗的角落呆着,人站在阴影里,脸更是明暗不清,待外头走过好几?波人后,他终于看见了自己?寻找的人。
也没?见他如何动?作,整个人便悄无声息的摸了过去,趁人在洗脸的时候,拿着帕子侍奉在那人的身旁。
隆科多洗完脸,手里就被塞进一个帕子,他惯常是被人伺候的人,当下便顺手接过,直到热帕子上脸,烫的他精神一震。
不对?劲,特别不对?劲。
这里皇亲国戚众多,又?在皇上跟前,便是那几?个得宠的小阿哥身边也只能带一两个太监侍奉,他作为一等侍卫可没?有?带下人的道理。
这么些日子过去,一切可都是他亲力亲为的。
唉,当真是苦也,让人尤其怀念当初身为副都统的日子。
隆科多把?帕子扔进水盆里,扬起下巴指挥身穿太监服的李常倒掉盆中的水,才坐到桌旁问道,“你主子是谁,为何到此处寻我?”
李常笑呵呵的将水盆放回原位,从怀中摸出一个腰牌一闪而过,“我家主子说许久未见舅老爷了,请您喝杯水酒”。
隆科多笑了,舅老爷这个称呼真是稀罕,他姐妹家的孩子就那么几?个,可没?有?哪一个有?资格来这处的。
哦,对?了,宫里死去的那个姐姐倒是有?个便宜儿子。
这位爷可不是个爱搭理人的性子。
他起身上了塌,“去回你家主子,我昨夜里巡夜太晚,受了风,今日下晌午得去热河那边抓两剂去风药来吃”。
这便是应下的意思了。
李常笑呵呵的点?头,替隆多科盖上被子,这才转身掩门离开,离去的路上,见着两拨巡逻的侍卫,还笑眯眯的打了招呼。
他在人群中本就不显眼,此刻笑着,更像是每个巷子里都会有?的那个邻居小哥。
巡逻的侍卫看了两眼,只觉得此人极为面?熟,像是刚见过似得,又?见他极为自然的打招呼,想来是认识自己?,或是认识身边的同僚。
李常一路顺利的摸出去,在最外围,有?人牵着马在等他,他骑上马,一路风驰电掣,直奔热河行宫而去。
暑热稍退,四爷就上了街。
热河地儿虽然不大,但因皇帝每年夏日都会来此地避暑,因此就有?一批商贩如同候鸟一般,随着节令做买卖。
春日里带上上好的羊毛、皮子等物进京城,再?从京城进着稀罕的东西,一路跟着皇帝仪仗回热河。
等入了秋,再?一路落在皇帝仪仗后半里处兜售物品,等前头停下来,他们也停下来,自发的组成一个小集市,许多侍卫、大人家的奴仆都会跑到这集市上买东西,等跟着进了京,又?能买上许多货物带回去。
热河城中许多货郎都是因此发的家,而且这一来一往半年的时光,便够全家一家的嚼用,还能在家享受半年的天伦之乐,岂不美?哉。
此刻,热河的集市上就分外热闹,有?卖本地山羊、羔羊肉的,卖皮子的,还有?从京城那边盛行的首饰、成衣的,甚至还有?卖花的。
那卖花的中年妇人满脸通红,应当是在草原上奔波了大半日才摘回来的好东西。
四爷盯着花看了好一会儿,看那花火红一般绚烂,此刻被太阳晒着也不蔫巴,顿时让他想到了任何时候都有?着一股劲儿在身上的宁宁,便叫人把?花全都买下来。
那妇人千恩万谢,知晓今日遇到了贵人,远远的对?着四爷这边磕头,还叫身边刚剃头的小儿子跟着一起磕头。
小全子叹了口?气,把?人撵回家,“甭磕了,回罢、回罢”。
若是天色晚了,这银子就不知能不能安全到家了。
众人跟在马后头走了小半集市,只觉口?中干涩,便在大街上随意寻了家看着干净的酒楼。
大抵是做掌柜的都十分有?眼色,见这样一行人进来,直接将小二挤到一旁,亲自领着去二楼雅座,片刻后,热河这边的特色杏仁豆腐、杏仁茶,还有?这个时候独有?的杏仁冰糕,全都摆在了桌上。
掌柜的笑呵呵的,“咱们这还有?羊肉莜面?、羊杂面?也是特色,贵人可要些?”
四爷没?说话,盯着茶楼外飘摇的旗看,上面?还写着一个‘药’字。
这酒楼旁边正是一家在热河经营多年的老字号医药铺,凡是来热河的人,就没?有?不知此地的。
一旁的苏培盛连忙连扯带拽的将掌柜的拉出去,他扔了个银锭子在掌柜的怀里,“甭那么多废话,把?这儿清淡的那些子菜色,一样来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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