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梦
可她有何错?
她已经很少进城,整日待在山野间。那日是她的生辰,她才进了城,入了道观。
早听闻新帝不喜道佛,连老国师都被他打发走,不知去向。谁又能想到道观里还会遇到能向新帝告密之人?
谢无镜将她抱入怀中,轻抚她的背,“是新帝的错,是告密者的错,不是你的错。”
织愉把脸埋在谢无镜怀里,良久不说话。
她不是自怨自艾的人,越发厌恶新帝,厌恶那个素未谋面的告密者。
可她却无力对他们做任何事。
谢无镜收拾东西陪她一起。
临行前夜,织愉在依偎着他问,要不要圆房。
谢无镜轻拍了拍她的背,“待了结此事,正式拜会你爹娘。”
织愉点点头,翌日一早与他启程去陵安。
她知道,此去是返乡,亦是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纵使谢无镜山医命相卜无一不精,甚至会些道术,一人对付百来人都不在话下。
可又如何对付得了座下千军万马、自有龙气护身的帝王?
人皇终究是人皇,受天道庇护。
便是真仙来凡界,也会遭天道与龙气共同压制。
更何况,谢无镜并未真的得道飞升,还已经背离了道。
织愉想与他分道扬镳,丢下一封诀别信偷偷离开。又怕他会追上来。
她知道,他会的。
于是到达陵安的前夜,她郑重地同他道:“倘若就此分别,以你的本事,你必能自保,余生或许能安稳度过。我不希望你受我连累。”
谢无镜宽慰地轻抚她的脸,将她拥入怀中,轻吻她的发顶,“倘若我为求自保舍了你,余生要如何安稳。”
织愉依偎在他怀中,望着陵安上空的月,倚着他入睡。
翌日晨光乍破,同他一起入城。
织愉以为,同新帝或还有周旋谈话的余地。如今天下大乱,身为帝王自当为民烦忧,何来心思愁此私情。
未曾料想,一入陵安,在城门处她便被拿下。
新帝很快赶来,见谢无镜一身武服与她同行,不似道人装扮,咬牙切齿:“好!你们很好!”
他吩咐人将织愉与谢无镜一同押入大牢,要定他们欺君之罪。
城中百姓围观,议论纷纷,他也不驱赶,有意羞辱。
谢无镜却是不卑不亢,任官兵缚他双手他也毫不反抗,冷静地对新帝道:“我可助陛下平定乱党,拿下边疆狄戎,重回京城称帝。”
此话一出,不待新帝开口,押他去大牢的官兵便停了步。
与新帝随行的近卫、大臣、旁观的百姓,也俱是一眨不眨地看他。
他说得笃定。换一个人来说这话,必会被训大言不惭。
但他是谢无镜,传闻中的半步圣人。
先帝之所以对他如此信服,不全是因为国师推算,或民间传言。
更是因为曾经先帝试图请他入世时,他不过六岁。
那年他与国师会面一谈,就助国师治好了先帝早年征战留下的顽疾,提前防住了那年南方的洪涝。
因他半步圣人之名,所以世人认为他不入世也是情理之中。
圣人怎会沾染红尘呢?
又因他半步圣人之名,世人心里都隐隐期盼他入世救世,尤其在这天下大乱的局势下。
此刻听他一言,不用他再多说,大臣们便满面红光地劝:“陛下,有此人相助,或可夺回我大禹朝江山啊!”
“就算陛下不信,也不妨让他先试一试。北方乱党正一路打过来,不妨让他去前线,与陈将军一同退敌。”
“若不成,再赐他重罪也不迟啊!”
至于织愉?
那不过是个女人,赏赐给救国之人又怎么了?
什么欺君之罪,不过是皇帝一句话撤回的事。
为了大局,先帝能向臣子认错低头,新帝不过舍弃一个早就嫁人的女人,又有何难呢?
无论百姓还是臣子,都是这般想。
唯独新帝孙衡不是。他只觉失了颜面,只觉被这信中来报已经还俗的破道士牵制了。
但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表现出惜才模样。
谢无镜要他放了织愉及其家人。
孙衡:“那是自然。”
他当即下令,一副为了大局不惜委屈自身的模样,请谢无镜详谈。
官兵将织愉送回李府,她担忧地一直望着谢无镜。
谢无镜对她点头,让她安心。
过了两日,谢无镜便领命快马加鞭去了前线。
这两日,他未能与她见上一面。
这一去,亦是再无机会互通音信。
直到年关前,他以雷霆之势平定乱党,入京扫除异己后,将新帝接回京城,李家跟随。
见到李家二老时,他终于听到了分别后,她的第一个消息——
她死了。
京城的冬天很冷。
那天,鹅毛大雪覆了红瓦。
他在街巷中来来回回,始终不肯听人说明情况。
任寒风吹乱长发,任凉意浸透骨髓,大雪湿了衣裳。
他不信。
他说,他要去陵安接她。
作者有话要说:
走来窗下……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宋·欧阳修《南歌子·凤髻金泥带》
无欲以观其妙,有欲以观其徼,两者同出异名,皆为道。
——改编自老子《道德经·第 一 章》
第152章 前尘旧世(五)
这大半年的征战,已让朝中大半臣子对谢无镜由衷钦佩。
谢无镜虽不与他们交好,却不妨碍他们对他示好。
他们纷纷劝他别去。
与孙衡一同回来的一名小太监悄悄告诉他,他亲耳听到一名道士回报孙衡,说她死了。
当时孙衡与那道士都很是慌乱。
孙衡对道士大发雷霆,但最终还是将此事按下,对外就说是织愉在赶路时自己偷偷跑走,在菩提山上没了性命。
至于事实如何,小太监也不清楚。
小太监劝谢无镜不要回去。正值用人之际,边关战事未平,他这一走,恐怕陛下会找理由治他的罪。
但谢无镜还是离开了。
没有上报任何人,快马加鞭,连夜跑出了大雪纷飞的京城。
一路往南方陵安,天还是很冷。
他担心织愉一个人会冷会怕,不敢停下,昼夜兼程回到陵安,上了菩提山。
他几乎翻遍了整座山,碰到山中野兽便杀。怕多一只野兽,她就多一分危险。
终于,他在一天黎明时分找到了她。
是他追杀一头凶悍的狼时,在那只狼的山洞里找到的。
她就睡在冰凉的地上,一动不动。
谢无镜将她抱入怀中。
她身上不再是那体香混着熏香的花香味,充斥着野兽的气息与死亡的腐烂气味。
她身上很冷。
谢无镜脱下大氅将她裹起来,把脸贴在她脸上。
他唤她:“李织。”
她不回答他。
可他耳边却恍惚响起了她的声音。
那年她看话本,看见话本中女子唤情郎,唤名不唤姓。
她对他道:“我不想叫你无镜。无镜,无镜……好像道士的号,好像你还是个道士。叫谢无镜,有了姓,就像尘世中的人了。”
他思量片刻,唤她:“李织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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