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扶梦
香梅立刻下山去找钟渺。
晓天暮云院里,只剩下织愉一人。
她望着亭外的飘雪,伸出手,恍若回到在凡界时下雪的某一天。
那天下雪,谢无镜没出门。
雪下得不大,没法儿玩雪。他就和她一起坐在廊下赏雪。
她说好想吃宫里的荔枝雪燕羹。
但无论是雪燕还是荔枝,都是他们那时买不起的东西。
谢无镜没有说话,去厨房做午饭。
喊她吃午饭时,她却看到桌上摆着红枣银耳羹。
他说,不知道荔枝雪燕羹去哪儿买,卖甜汤的人说,这个也是差不多的。
她看着他冒雪出去被打湿的衣袍与长发说,哪里差不多,差远了。
可那天甜汤入口,她却第一次觉得:
红枣银耳羹,好像比荔枝雪燕羹还要好喝些。
那天,她分了一半甜汤给谢无镜。
她望着他,突然很想问他:
你觉得我好看吗?
你有没有心怡的女子?
谢无镜,你可愿……与我做真正的夫妻?
可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一直都没说出口。
那时她以为,他们都还年少,他们未来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在一起。
她总会等到一个机会,向他诉说她的心意。
可后来,当知道仙尊二字的分量时。她便知道,有些话,她再也不能说了。
不过其实,在他为她寻囚龙解药去往魔界前,她险些向他吐露心意。
但只是险些罢了。
“故人溪上,挂愁无奈,烟梢月树。一涓春水点黄昏,便没顿、相思处。”
雪落在织愉掌心,凉而未化。
这首在他去魔界落入她布下的陷阱前,她给他的词,下半阙是……
她苍白的手指颤了颤,喃喃轻语:
“曾把芳心深相许,故梦劳诗苦……”
风拂过,吹乱她满头霜色
织愉视线变得模糊,一时间竟分不清,眼前的白究竟是雪,还是她的发。
她恍然回到了在凡界嫁给谢无镜的那天。
耳边是梳头婆在念: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
他站在她身后,为她梳发。
她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望着镜子里的他。
突然发现,原来那天他为她梳发的手,有点紧张。
他为她绾好发髻,为她戴上那根他倾家荡产换来的赤金簪子。
她握住他为她戴簪的手,问他——
“我戴这根簪子,好看吗?”
织愉对他笑,倚在亭中,合上双眼。
空荡荡的手,终是落下。
……
“夫人,夫人,我将钟渺……”
香梅带着钟渺穿过荔枝林,瞧见霜雪吹入亭中,洒落那亭中女子一身,忽然停了脚步。
她嘴唇颤抖地唤:“夫人?”
钟渺望着亭中女子,耳边响起香梅撕心裂肺的一声哭喊。
她恍惚间却听见谢世絮曾说过的,那位李二小姐和一位小道长的故事——
他们相识在一个春日。
那天,春风和暖,繁花正盛……
作者有话要说:
织愉出生在温暖的春三月,谢无镜出生在最寒冷的冬腊月。
他们的宿命也在春天开始,在冬天结束。
故人溪上,挂愁无奈,烟梢月树。一涓春水点黄昏,便没顿、相思处。
曾把芳心深相许,故梦劳诗苦。
——宋·史达祖《留春令·咏梅花》
第158章 方外之人 ◎正文完◎
香梅的哭声飘荡在雪里。像一无所有的人,只剩下歇斯底里、嘶声哭喊的力气。
钟渺还记得,就在方才,香梅来找她时还笑着,同她说起去年她给织愉算卦的事。
香梅道:“夫人说,你为她和仙尊卜卦,算出她与仙尊生生世世,命定相逢,情深爱重。我知道你卜卦很有些本事,我相信你卜的是真的……”
可香梅不知道,织愉也不知道。
那天,她卜出的卦辞还有一句,她没说。
“生生世世,命定相逢。情深爱重……不得善终。”
香梅的哭声忽然停了,呆滞地看向她,“你说什么?”
“完整的卦辞。”
钟渺不忍看香梅,不忍看亭中那身披风雪的姑娘,低下头,“这才是我为仙尊和夫人卜出的,完整的卦辞。”
香梅忽然静了,愣愣地望着亭中的人。
忽有熟悉气息靠近。
香梅浑身一怔,凛冽目光扫向来人,看清来者,召出鸳鸯钺直攻而去。
“你们来做什么!是你们!你们害了仙尊和夫人!”
铭千古召出天魔枪挡住香梅的攻击,“你冷静一点。”
香梅不听,招招狠绝,誓要杀了这二人为夫人和仙尊报仇。
谢世絮容色苍白,似是大限将至。
他遥望亭中的姑娘,声音缥缈如风:
“如今她已轮回有名,我来代上苍,还她因果。”
*
三千年后。
某界,陵安城。
十二月廿八。
从菩提山前的街市到归一观内,全都挤满了人。
由家奴开道,一顶华盖八抬大轿平稳地抬上菩提山。
这轿鎏金顶、贡锦帘,连轿壁上的雕刻都是鬼斧神工、出自名匠之手。
一名小丫鬟一身绸缎绒裙跟在轿边,任道两旁的百姓打量,神情倨傲。
单看这阵仗,这跟在轿边丫鬟都能穿绸缎。即便她今年又换了顶大轿、即便她还没露面,百姓们依然认出了坐在轿中的人。
“这李国公府的二小姐又来拜神啦。”
“年年都是十二月廿八来拜,也不知十二月廿八是个什么特殊日子。”
“这日子特不特殊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没两天就要年节了。”
“李二小姐年年都这时候回陵安,赶不回京城过年。国公府上下就得年年陪着她回族地过年,连宫宴都去不得。”
“那么大一家子全都要随着这位二小姐的性子来,这大轿也是年年换顶新的……就没见过哪家大族这么惯着自家小姐的。”
跟在轿边的小丫鬟听到这一句,拧眉扫视周围百姓。
她一边试图找出是谁说了这样不敬的话,一边倾身靠近轿窗,“小姐,要不要桑果去教训他们?”
轿里传来不以为意的娇声:“查清了是谁说的,把他们拉出来教训两句就得了。别训错了人。”
桑果应“是”,旋即目光灼灼地盯所有人。
人太多,没多少人留意到轿里李二小姐和桑果的反应,都还在继续说。
“你不是咱陵安人吧?不然怎会不知道,李家的荣华富贵,都是因为他们家有这位李二小姐。”
“此话怎讲?”
“这要从三千年前说起。那时李家还是陵安城一小商户,生出二女儿之后,便开始商运亨通。后来还因救了当时的开朝皇帝,一路扶摇直上,入京做了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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