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想在修真界养鱼而已 第24章

作者:莲子酒 标签: 穿越重生

  韶宁木然坐着,身心如坠冰窖。见她怔怔落泪,师兄叹气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掌门知师妹念及师徒之情不忍燕峭主断了性命,可是他犯下杀孽在先,不以血偿如何安慰众人在天之灵?”

  定身阵让她说不出话,她也实在不知该说什么。她清楚地知道一切都是白费口舌,只觉天命弄人,早一分晚一分都不会落得如此局面。

  韶宁知道每个人的性命都不应该被他人的仇恨波及,但她还是忍不住为燕执夷落泪,或许是为了几日的露水姻缘,或许是为了他眼底真挚炽烈的情意。

  “师妹好生思虑吧,就算师妹如今是自由之身,也无法改变今日的局面。”

  师兄一句接一句地劝导她,韶宁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她腿脚发酸,双眼流不出泪水,只余下两颊间浅浅的泪痕。

  定身阵一解,她拍桌起身,飞身往相旖山而去。

  ......

  相旖山山头平坦,其中坐落了一个偌大的姻缘台。

  姻缘台由太极八卦阵衍生而来,经后人改进,成了世间男女祈求姻缘的圣地。后被螣蛇一族占领,世人不曾踏足。

  姻缘台旁边种着的桃树上仍系有红绸,已然泛黄发白,随风而起。

  燕执夷等了许久,他没有等到韶宁,反而见到了一众承平宗之人。

  轻易躲过同阶长老的剑意,他腰间剑未出鞘,只问:“韶宁呢?”

  百来位弟子面面相觑,察觉到燕执夷隐藏了修为,为首长老传音给他人:‘快去请掌门!’

  剑鞘击落另一位弟子手中剑,捻着腕间佛珠,他复而问:“韶宁在何处?”

  “韶师妹已拜入掌门门下,若燕峭主在等她,想必是等不到了。”

  听有弟子高声答道,燕执夷神色一滞,锁魂铃告诉他韶宁去了苍黎园。他心性大乱,握着剑柄的手震颤不止,仍耐着性子未出杀招,飞身欲往承平宗时一柄剑横亘在身前,剑光照日,直向命门刺来。

  神识海内随即响起锁魂铃之声,不绝于耳,昭示着主人情绪的剧烈不安。

  剑出鞘,腕间佛珠应声而碎。燕执夷抬剑挑断身前人经脉,剑锋侧转,眨眼间剑下亡魂数十人。他转身望向众人身后通往相旖山下的路,眉目染血,魔瞳显现,如同阎罗降世。

  他要见韶宁,谁敢拦他,他杀了谁。

  刀光剑影间,燕执夷又回到了亲手斩下蛇妖头颅那一日,他提着她的头颅走出阴暗的洞穴。手中剑砍到发钝,当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回到昙华城,做回真正的人。

  如今他心中只有另一个念头——见到韶宁。他不问她有没有骗他,不问她到底爱不爱他,他只要见到她。

  他忘了时间怎么流逝,等锁魂铃再次响起,燕执夷不知道多少次抽出剑,抬手起式。他感觉到她在往相旖山赶来,握着剑的手一颤,任由他人剑锋刺入血肉。

  他该是叶公好龙,察觉到她主动在奔向自己,竟会害怕。那串佛珠埋没在血肉脏污中,寻不见踪迹,而他如今浑身鲜血,狼狈不堪。

  她见到他,会不会被吓得转头逃回承平宗,去做魏枕玉的弟子?

  燕执夷肩侧伤可见骨,他面无表情地掷出手中已然发卷的长剑,贯穿对敌的咽喉。如此也不错,如果她奋不顾身的冲进血海救他,他才该心神不安,刀与剑都是不长眼的,她修为不精,如何保全自身?

  他用脚尖挑起另一把剑,孤身迎向无休止的杀伐。

  之前他总害怕韶宁会骗他,怕她丢下他,甚至问她要不要和他一起死,做一对亡命鸳鸯。如今死期将至才发觉,他如何舍得韶宁陪他一起断送性命。天纵奇才,她应是一生平步青云,做云端上的仙子,而不是烂在污泥中的尸骨。

  听见残存弟子高兴大喊掌门来了,燕执夷单膝跪地,徒留一把剑支撑着身子。血从额前滴落,他抬首看远处众人簇拥着的魏枕玉,手中箭对准了自己,千钧一发。

  他早已没有法力去感受锁魂铃的动静,只在临死的最后一个须臾神色恍惚地想,如果韶宁来的时候,见到自己狼狈不堪的尸首,她会作何感想。是厌恶还是——

  “韶、宁。”

  箭身刺破血肉,燕执夷瞪大眼,心碎到无以复加。

  韶宁低头看穿透胸膛的箭尖,她只知道燕执夷现在不能死,他答应了她要为相旖山和昙华城生灵赎罪,他说到还没做到,还不能死。

  魏枕玉离她太远,她看不清他的相貌,只看见那支破空而来的箭,身体比思绪更快一步。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怀中小玉牌碎为两半,剧烈的疼痛将要把她撕成两半。

  很快,很快就出阵了。素白的指尖抚上燕执夷的眉眼,铁锈味溢满她唇齿,韶宁一字一句道:“你不要,食言,记得活下去,除业障......”

  燕执夷攥紧韶宁的手,忽觉以前天命给他开的所有玩笑,也不过如此。

  他杀了蛇妖那一日,昏昏沉沉地走下相旖山,不知身上载着的是大仇得报重获自由后的快意,还是丧母后的悲戚。

  他该是恨蛇妖的,尽管她养育了他十年,这抹诡异又沉重的恨意蒙蔽了他的双眼,他爱憎不分、十恶不赦,在脏污中辗转半生,早知会死在天命之下,却在此命该绝之处见到了韶宁。

  燕执夷想,其实他应该是恨韶宁的,哪怕带着无绝期的爱意。

  他该恨她无处寻源的杀意,恨她满嘴谎话、不肯爱他一点,他恨她,他此时此刻恨极了她。

  他恨她不肯带走他。

  就像过往的一切一样,多么讽刺。当年燕家艳天的大火带不走他,当年与螣蛇的殊死厮杀带不走他,当年昙华城他亲手操控的焚城不肯带走他。

  她也不肯带走他。

  “你何苦为我挡下这一箭。”

  她想以她的死换他的独活,怎么可能呢,他怎么可能让她如愿。

  燕执夷握紧穿透韶宁胸膛的箭,箭身刺破血肉的声音再次传来,韶宁已经没有力气抬眼去看他的动作,她倒入他怀中,绝了气息。

  他抱紧韶宁温度渐渐流失的身体,感受箭尖穿透自己心脏的痛觉。燕执夷垂下眼,他们流下的血液不分彼此,淌在身下的姻缘台上,姻缘台随之发出黯淡光芒,誓成缘定。

  他吻上韶宁额前,“如今我们这般,算不算都得偿所愿?”

第36章 番外:神魔一念

  一“韶宁。”

  魏枕玉下意识抬手想抓住箭尾,指尖离它只差分毫。箭身已破空而去,穿透从人群中飞身而来的韶宁后背,一箭穿心。

  事已至此,已成定局。

  姻缘台上二人相拥丧命,魏枕玉攥紧手中长弓,眸色沉沉。

  荣长老知他是为天才的根骨而惋惜,叹气道:“命不由人,你不必过度介怀,燕执夷该杀,而韶宁的路是她自己选的。”

  魏枕玉一语未发,转身下山。

  人间魔气肆虐,他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能在此事上多费心神。在百忙之中,他偶尔会再次回想起相旖山之情形,不全然是为天才的逝去而惋惜。

  韶宁奋不顾身为燕执夷挡下利箭的画面,如同一根刺,在往后数年中反复提醒他。他忍不住回想,为何燕执夷这般恶人能得到他人毫不保留的爱意。

  他知恶人自当被人唾弃,人的性命更是宝贵。人不同,道不同,确实有比性命更宝贵的东西,但绝对不是为恶人平白断送性命。

  拼尽全力,飞蛾扑火般,用自己的命去救一个必死之人,是何意?

  情之一字,当真难读难解。最初的惋惜之情混同这个疑问,陪他走过白云苍狗,在漫长岁月中愈演愈烈。

  后来登上大道之巅,身侧空无一人之时,他依旧会为千年前斑驳的记忆回首。魏枕玉解过无数的劫,剑下不止误杀过一人。只有这一疑问从未得到解答,纷乱的思绪如同洞中蛛网,一根一根缠成执念。

  直到曾大言不惭说不信神佛的少年踏上天阶,叩响天门,俯首求神允他得见一个人。

  “韶宁。”她的名字再次回响在耳畔,唤醒他所有执念。

  上神一念之间,再入凡尘,寻一个解字。

  他不知命数,自以为入局,即能解惑。

  二“韶宁。”

  韶宁回头,她对小哑巴招手笑了笑,逆着风往来处走去。

  直到她渐行渐远,身影消失在葱郁林樾间,他才回头跟着师兄往学堂走。

  师兄拿来一个白玉筒,里头都是没被抽取到的草药名。“韶师妹让你在这里头选一个名字,你愿意吗?”

  他点头,伸手从玉筒抓了一个小纸团子。

  师兄接过纸团展开,笑道:“商陆,陆有六之意,刚巧你是今年药谷收的第六个弟子。”

  他把小纸团揣进衣袖里,回到学堂一笔一划地写韶宁的名字,写完,他展开纸团,开始学自己的名字。

  学堂散学,商陆回到分配给他的小院子里,用树枝把地面的正字擦掉,重新划了一笔。

  上次他们说韶宁十天后就回来,他在地面写‘正’字,两个字还没写完,她就回来了。

  但是她又走了,商陆瞧着地面浅浅的一横,学着韶宁平时求神祈佛的样子,被养得有些肉了的小手合十求保佑,希望能早些见面。

  他如此反复地写,有一日起来发现昨夜下了雨,满地落叶,写下的的‘正’字全被冲走,荡然无余。

  他丧气垂下头,突然意识到天会下雨。

  后来他还意识到,不止天会下雨,更多的是,命不由人。

  辰课时他偷偷撕了一页纸,揣进怀里。他在纸上一笔接一笔,一日复一日的写,还没有写到纸页装不下的时候,他先听师兄师姐谈起了韶宁的死讯。

  韶宁死了,她的名字,后头跟着一个‘死’字。

  商陆奔向相旖山,山头成了一座大墓。姻缘台与众人尸骨一起,长眠于地底。

  天与未亡人齐哭,雨珠打在泥土上,打在他血肉淋漓、可见白骨的十指间,他要见到韶宁,哪怕是她的棺椁,他不信他与她一别即是永远,哪怕是黄泉地狱门,他也要找到她。

  雨停风止,商陆不知道自己挖了多久,十指早已经没有知觉,心尖是不可承受的剧痛。他失力摔进泥泞中,污水呛入口鼻,他想或许他会在此时死了。可是他还小,跑得不够快,拼命追也追不上韶宁轮回的步伐。

  他想起师兄所言,韶宁是死在了魏枕玉箭下,在众目睽睽之下魂断香消。商陆双手并用地爬起来,起身向着墓的方向虔诚叩首。

  天下人负尔,当以血偿之。

  他跌跌撞撞下山,不知自己要去何方,他脚步不停地走,哪怕前方是死路一条。

  药谷丢了个小弟子,最先还有弟子把此事上报宗门。后来魔气肆虐,众人忙得焦头烂额,死的弟子不计其数,此事自然也被搁置了。那弟子的宗卷被埋没在众多请书中,他的名字被宗门遗忘。

  又过了几十年,一邪修手执双刃,以杀入道,手中长直的双刀如厉鬼索命。‘商陆’二字唤醒了少部分人零星的记忆,再往深处想,怎么也回想不起。

  他只杀正派弟子,慌张逃窜中大部分人都记不清他的模样,只知道他唇下有颗妖冶红痣,点在过于苍白的肌肤上。

  偶尔他会大发慈悲,放过一两派弟子,比如说承平宗的药谷,比如说合欢宗。

  合欢宗弟子多是美人,惊慌躲在掌门身后,个个泪如雨下。花容与涂着丹蔻的手捻起香帕,心疼地替弟子擦眼泪。

  劫后余生的她面上挂起一如既往的笑,打量眼前修士,“商六爷,几年没见,还是不会怜香惜玉啊。”

  褪去了稚嫩皮囊的青年身着劲装,一身冷冽杀意,腰间别着两柄长刀,笔直锋利的刀刃映着烈日,平白让人胆寒,唯有唇下那颗朱砂痣是故人模样。

  她知道自己的命被留下是沾了谁的光,其他人的命被夺走也是因为同一个人留下的孽。

  他转身远去,她知道他要做什么。

  花容与叫住了商陆,“若你真能见到她.....”

  商陆停住脚步,没有回头。

  “就说有空来合欢宗玩。”

  见他头也不回地远去,花容与正色大叫喊道:“不开玩笑了,就说赤金奴的崽子都长大了,全部开了灵智,他们都在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