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朽月十五
到?了今天要看的第?一个羊圈,也是最大的羊圈,这一连排的棚子下有着几百头羊。
胖子剔着牙,他?并不觉得牧民的羊能好到?哪去?,凭他?多年来这收羊的经历来看,基本只有百来头里,只有十来只能收。
当然?吃人的嘴软,他?要压价,也得委婉些,不过等他?进到?羊圈后,他?脸色从一开?始的随意,变成了大张着嘴,又很快合上。
他?赶紧去?看其他?两人,只见那表情跟他?的也差不了多少,老头还?揉了揉眼睛,确定没?看错,这一批羊头头膘肥体壮。
羊好不好,从吃食和趴卧的状态中一眼能看出来,这些都十分的精神,而且皮毛一眼瞧过去?也不再暗沉枯黄打结,腿部结实,体型大而且好。
他?一连看了好个羊圈,然?后说:“今年的羊比以?往的都要好些,只是作为种羊不算太好,勉强凑活着能用,价也给不了太多。”
老头指指最前面的母羊说:“你看这头母羊的乳、头部分就松弛,又小,在配种上不成,作为肉羊也不好吃,养着吃奶吧。”
“诺这头公的就更不成了,”老头伸手摸摸它的角,并没?有明显躁动,说明比较亲人,他?说,“做种的要能抵人,旁人没?法靠过去?,这才?成。”
他?这些毛病挑的都算合理,羊把式告诉姜青禾他?说的在理,这些羊存在的些许问题,哪怕是丁点大的,有些也无法成为种羊,肉羊勉勉强凑合吧。
直到?后面越挑越离谱,说到?羊的膘情上,说有些还?是瘦了些,容易病,还?说有头母羊是不是疥癣。
姜青禾看不太出来,她在养羊上不是专业的,自然?得听专业的人说。羊把式真的彻底发飙,可以?说羊身上的小毛病,但?是绝对不能说有病,这他?爹他?每头羊都看过的。
哪几头有没?有病他?能不知道吗?
羊把式指着那羊嚷道:“啥叫疥癣阿,不就是那羊身上长了虫,头颈这处长了白的,又称石头病。生了后肯定会瘦,之后得死。”
“可你瞅瞅,这哪是生了病的样子,膘又肥,体又壮,蹄子也有劲,你自个儿去?瞅瞅那块东西是啥!”
老头被他?吼的,当即不满地伸手去?摸,结果摸到?一大块结痂的东西,他?伸手捻了捻,又闻了下,好像是盐。
巴尔图嗨了声,“这往槽底倒盐水时,估摸着它给沾身上了,也没?管它。”
老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又爬进去?指起?另外一头羊的毛病来,羊把式也不甘示弱,站进去?跟他?对吵。
吵了大概有一个时辰,后面羊客老头败下阵来,他?属实是没?毛病找毛病压价了,有个比他?更懂的羊在这,他?说啥毛病也没?有用了。
终于这三个刚来心思?不正的羊客,被狠狠地摩擦过后,老头说:“挑羊吧。”
高个子羊客说:“挑吧挑吧,好好挑。”
意思?是真的开?始买羊,从扒开?羊的嘴唇看牙齿,从牙齿看年龄,每一头都从头到?尾的看过去?,下、体是重中之重。
羊的牙齿决定了年龄,满口牙的是成年羊了,这种他?们叫看牙口,五岁以?上基本公母羊没?法要了的,看母羊是否具有生殖能力。
羊客挑的很细致,以?姜青禾如?今一知半解的水平,只能勉勉强强理解,她只养过一头羊啊,而且养羊不是说跟看皮毛,抄点资料就成。
眼睛得会看,看羊的健康与否 耳朵听嘶鸣声对不对劲,手还?要会摸,各种专业术语要能讲的上来,此时她还?欠缺很多。
即使这三天她啥也不去?干,就陪在这里挑羊,也还?是看不来,到?底哪种公羊算是前胸宽、嘴只要长一点点,额头宽的好羊。
但?是她会跟羊客说:“今年这羊本来镇上五六家肉铺都找我定了,大伙说再等一等羊客吧。结果都给推了等到?现在,你们要是不买,我照称重,一斤肉三个钱也能卖出去?。”
“就算旁的铺子不要,今年冬还?能做成风干肉,一斤三十个钱能卖,总比零散的卖掉要赚得多。”
她也不嫌臭,挨在羊圈旁边说:“大伙就是太重感情了。”
原本老头想再压压价的心思?又被打消了,娘的,这年头怪事多。
之前牧民除了指望他?们羊客买羊,其他?还?能指望啥,他?们可能是卖不出去?的,不然?能至于有这么多的老羊吗?
可听了姜青禾的话,他?一时猛地察觉,从进草原的大道开?始,一切就全然?不同跟以?往不同了。
牧民不再愚昧到?任他?们肆意压价,而是有了靠山,有了帮手,会帮他?们在挑毛病的反驳掌眼,会帮着要价,一遍遍地磨。
而且硬气得很,羊客要是挑的毛病太多,羊可以?不卖,反正有的是人买,爱买不买。
要是以?前他?们不买就不买,能损失个啥,可今年真有点舍不得,有几头品相?真的很好,错过了那夜里睡着想想都能拍自己一巴掌。
所以?羊客们默认了姜青禾给的价格,在这个价格上,根据个别羊的问题退掉一些钱,关于这点,没?扯皮多久。
因为姜青禾说:“这个价钱还?不行的话,我们可以?去?卖给牲畜行,他?们可能不想要肉羊,但?一定不会拒绝种羊。”
她添油加醋,“谁会嫌种羊少阿,听说你们羊客那边还?在配、种啥的,把大尾羊和其他?羊配在一起?,牲畜行也在搞这。这个价也还?是不同意的话,那我还?是卖给牲畜行,等着他?们先弄出来。”
这句话彻底击垮了羊客,他?们不就是想要育出几种好羊,让大伙都知道吗。
所以?价格没?扯太久,反倒是挑羊花了三天多,最终在这一批几百头羊里,他?们挑了将近一百头的肉羊,三十几只的种羊。
没?法子,今年这小部落的羊养得实在不错。
他?们认栽,付出了有史以?来最多的钱数,要知道之前挑羊,他?们一头羊最多付三块砖茶,而今年最少的是五块,掏空了全部家当还?得去?镇上领钱。
他?们满载着羊离开?时,老头说:“你们草场俺们明年还?会来的。”
这无疑是对草场牧民养的羊巨大的认可,而不是以?前那种拿了羊留下一眼能数完的砖茶,还?要说养的羊吃都费劲。
而牧民们面对着这成堆的砖茶,一袋麻钱陷入了沉思?,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跟在做梦一样。
姜青禾也跟在做梦一样,羊把式居然?说:“找个人到?牲畜行来,俺教他?点养羊的本事,你也得多看多学,不是每次俺都能给你掌眼的。”
姜青禾明白,她这次实在是投机取巧了,她只有一头羊,很多羊的病都看不出来,拿啥去?跟羊客争?
靠她那说不出个所以?然?的嘴吗,她沉思?,得好好学啊。
当然?她的沮丧是短暂的,在卖出这批羊后,她终于终于要有一群羊毛雪白卷曲,毛茸茸的绵羊了!
她年纪轻轻的就要当上羊大户了吗?事实上,她只能当个羊小户,凭借她二十来头羊的雄厚资本。
这个从上一年秋末的愿望,到?今年秋突然?实现了,她心里充实着难以?言喻的满足,这些都是她一步步走来,应得的啊。
第114章 水盆羊肉
在这个秋初的傍晚, 草原上有风吹拂,牧民们谈论羊,谈论一个词,叫哈布图, 蒙语里恰好的意思。
呼和说:“羊客来的时候好, 要是早点来, 今年秋毛少剪百来只。”
“是啊,没?了百来只羊的毛,给图雅的秋毛得少好几个皮口袋,”乌丹阿妈说,她抖抖毡布。
那仁朝克图说:“确实刚好嘛, 剪了秋毛,今年种下?牧草要收的时候来了, 把羊带走好些, 剩下的羊能长肥膘。”
吉雅笑眯眯插话进来, “额的羊刚好没?奶水了, 他们来的好呐。”
“那更好的是, 没?把给图雅的羊关到一处去,”都兰笑, “不然得多丧气, 好好挑出来的绵羊哟。”
这时众人会心一笑, 他们虽然无法估摸着到底能卖多少羊, 挑出了各家养的绵羊关在一处。
是时候得把羊交给它?的主人了。
在这个秋风温柔, 天边远远有霞光的傍晚,所有羊群早早赶回羊圈, 而有一批雪白的羊从枯黄的草原上被牧羊人赶过来,时不时有嘚嘚的声音。
姜青禾正在跟琪琪格谈这次的买卖, 巴图尔喊她,“图雅,来看你的羊嘞!正宗的羊,雪白的羊,今年春才生的羊嘞。”
她转过头,眯起眼,那一群毛发雪白的羊群,宛如移动的白蘑菇,是秋时下?过连绵阴雨转晴后,草原上冒出来朵朵洁白的蘑菇。
她惊喜,又有种阿,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属于她的羊群。
大伙都以为她会高兴到欢呼,但姜青禾苦恼地说:“可是我家黑达还没?长大,不会放牧呀。”
蔓蔓附和,“它?太小了,会被羊踩成?馍馍的,还是黑馍的哦。”
牧民们又将视线转到黑达身上,那只比草原上出没?的鼠兔要大上一些的黑狗,此时正狂奔到羊群旁边,汪汪大叫,试图用自己的声音威吓住羊群。
然而压根没?有羊会怕一只矮小的狗,甚至有只绵羊从后方穿过来,低下?头轻轻拱了拱黑达,这只小狗就被它?拱的翻个身,懵懂地汪呜了一声。
“啥牧羊犬,哈哈哈,这玩意小的跟刚生下?来的小羊羔崽子一样?,脚骨没?长好,还得在接羔袋活段日子,”齐日嘎毫不客气地大笑。
姜青禾听懂了,她觉得很贴切嘛。之前牧民从冬牧场转到春牧场时,正是母羊揣崽之时。有些羊羔迫不及待要出来,在路上搭简易的防风棚、垫布等接生。
在路上急急忙忙出来的这批小羊羔,腿骨没?发育好,走不了远路,牧民们就会在羊背上放一条育羔袋,很像褡裢,左右两边都是又深又阔的口袋,羊羔的身子蜷缩在口袋里,只露出脑袋来,被带着往春牧场赶。
齐日嘎是在嘲笑黑达,长得跟小羊羔似的,应该也?给它?准备条育羔袋,长到腿骨不软了再?放出来。
蔓蔓一知半解,她眼下?已?经能听懂很多蒙语了,只是说还很别扭。
她边招手让黑达跑回来,一边说:“黑达是狗,不是小羊羔崽子。”
“羊羔崽子咩咩叫,可黑达是汪呜汪呜。”
跑回来的黑达也?配合得叫了几声,没?把大伙给笑得扑倒在地。
嗨呀还是条好狗嘞。
大人在嘻嘻哈哈谈论,而娃们则蹲在成?堆的砖茶面前,他们用蒙语数着砖茶,惊奇地发现,数了好多个一百。
小小的塔娜吸溜着自己的鼻涕,她问,“能买多少多少糖块?”
“才不买糖块,”懂的稍多一点的陶如格回,他的眼睛很亮,伸出两条手臂比划着,“买好多好多的羊,阿布(父亲)说了,买了小羊,叫额当郝尼钦(牧羊人)。”
塔娜吸吸鼻子,她不高兴,梅朵揽着她说:“好塔娜,等买了羊,明年额们才有更多的衣裳穿和糖块吃呀,你想吃很多很多油炒面吗?”
“养了羊就能天天吃了。”
小小的孩子知道了,这一批的砖茶并不是用来填充过冬的物资,而是要拿去换羊。
羊把式端着碗热羊奶,也?谈到这件事?,“今年到这会儿可买不了羊,也?少买,羊羔崽子在冬天死?得多。”
“母羊年只产一胎,但有冬羔和春羔之分,其他养肉羊的羊户,想趁着年底卖羊羔肉,他就会在八九月配、种,产下?来的就是冬羔。”
他又喝了口热羊奶,叹了声,“可你们这不成?啊,得养春羔。牲畜行?多的是春羔,冬十?一二月配,来年春产下?来,等你们拿到手,草场上的这一批草种又冒了头,养养正合适。”
姜青禾给他又端了碗奶茶,她推过去一小袋的钱,“这是之前说好的报酬,另添的要麻烦把式你,帮我们买一批上次你说的小公羊,养上三四个月就能出栏的那种,这些要上百来只。”
“还要小尾寒羊,这真的适合舍饲?”
羊把式颠颠这钱袋子的重?量,又打开瞅了眼,满意地收进衣兜里,才回她,“以前也?是放牧的羊种,可西南那边地界哪有那么多草原能放,就关在羊圈里。关个几十?年,一代代配、种下?来,腿高个大,爬个坡也?爬不上,你放它?出去跑都不成?了,吃的草料一跑就掉,俺们管这叫跑青,关在羊圈里最好,膘也?上得快。”
“这要来几头?”
“一四十?头先养着吧,”姜青禾告诉他,其实这羊数还真算不得多,各家平摊下?来,也?没?几头。
她敲定这档子事?,又忙问,“把式你前头说的,叫人去学点养羊本事?的,还算话不?”
羊把式立即吹胡子瞪眼,“你以为俺吃了酒说胡话是不,哪有说出去的话还往外收回的。只俺要一个徒弟,钱一分没?有,还得打下?手,本事?能教,愿意就来,不说蒙语,俺老了半点听不懂。”
“那叔你觉着之前看羊跟在你旁边那汉子成?不,叫巴图尔的,”姜青禾赶紧问道。
羊把式摆摆手,“都行?都行?,叫他收拾收拾东西,明儿个就随俺去牲畜行?打个下?手,能学多少看他本事?了。”
“啥时候吃饭,俺饿了。”
姜青禾还没?从他的回答里回过神,下?意识看着两口半点不剩的碗,她扶着小桌一脚站起身,忙说:“快了快了,我去催催。”
烧饭的点在姜青禾的蒙古包中,掌勺的是徐祯,他说在工房跟一个伙夫学了道羊肉菜做法,叫水盆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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