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朽月十五
蔓蔓趴在门边上喊,“阿公,你在家嘛?”
姚三?正吃完了早饭刷锅洗碗,擦干湿淋淋的手出来开门,蔓蔓自来熟地抱着东西跑进去。
“阿公给你,好好吃的红薯,”她?献宝似的拿起一个圆滚滚的红薯枣,然后撕扯开,自己叼着一半,把剩下另一半塞到姚三?手里。
半点?不?知道啥叫客气,她?嚼着红薯,还掰着指头数:“我娘还给你带了面面,白米、红薯、土豆和干干的豆角,都给阿公你吃。”
姚三?用手揉了揉眉心,“你个小娃,咋这小嘴这么能说哩。”
“我的小嘴更能吃,阿公,晌午你留我吃饭吧,你就知道我有?多能吃了,”蔓蔓不?害臊地说。
姜青禾抱着米面进来的时候,差点?没笑出声,手一直在抖。
姚三?也忍不?住笑,“留你吃,留你个娃吃。”
他进屋拿了烤熟的糖酥饼给蔓蔓吃,让她?在外头待会,自己跟姜青禾进了里头的屋子谈事情。
“说吧,这回来总不?能单单看俺这个老头子的吧,”姚三?站在桌子边给她?倒了杯茶,“你这个铺子办的也有?模有?样?的,俺还听说,有?批运了南边去的羊毛线,还是从你进的,挺好挺好,走亲办的更是热闹啊,生意路子都拓到镇里来了。”
“也就马马虎虎,运道来了,我还在摸寻着要?咋做更好些,要?多学点?的才能上道,我这就是东一榔头西一锤的,”姜青禾说的惭愧,她?确实不?觉得自己已经掌握了做歇家的本事。
只能说,要?继续摸索和进步。
姚三?笑了笑,“你日后还长了呢,不?要?太急,这回是来找俺取经的,还是付剩下的租金?”
之?前租铺子时,姜青禾只付了一半的钱,她?当?时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租铺子都是大花她?们借她?的,所以还欠了姚三?六两?银子。
姜青禾点?头又?摇头,她?抱着沉甸甸的包袱坐下来,背挺的笔直,“姚叔,今天?我不?是来付铺子剩下的钱,而是想?问问,多少银子能买下你的两?间铺子?”
买铺子,姜青禾在此之?前大概从来没有?想?过,她?当?时觉得一年两?间铺子十二两?高昂的租金,都让她?很难支撑。
但是她?也没有?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她?始终都不?觉得租铺子稳定,因为铺子的地契握在别人手里,她?会有?种随时被别人赶走的感觉。
所以她?基本没有?动铺子的内部,甚至二楼也处于空荡的状态,做好了收拾东西就可以投奔下一家的准备。
她?还是想?要?一间地契挂在自己名?下的铺子,无论生意好差,都不?会被赶走和某一天?突然交不?起租金的时候。
姚三?抬头看她?,伸手点?点?桌子,兀自点?头,“你之?前俺就觉得这女娃子能成,一点?不?怵溜溜,你可算作是叶子客了,干散又?歹,赞劲得很。”
这段话夸的姜青禾还得反应一会儿,叶子客是对那些胆子大又?敢闯,做事肯磨肯干的人美称,干散囊括了太多的意思,诸如精明强干、办事利索等,歹不?是骂人,歹是能干的意思,赞劲则为厉害。
她?连连说:“也没有?叔你说的这么好。”
“那倒也是,”姚三?毫不?客气地承认,“你还是个散匠和囊棒。”
姜青禾刚才笑,现在敛起笑容,又?说她?花钱大手大脚还不?开窍。
姚三?见?了她?这副样?子哈哈大笑,“你瞅瞅你。”
“成了,俺晓得你的意思,那铺子咋说呢,俺二十年前买来的时候,那时就得要?五十多两?银子了,当?时正赶上旁边说要?新建茶马司,一阵喊价就要?这个钱数了。”
“交情是交情,买卖是买卖,俺是不?会因为交情给你抹多少银子的,该是多少是多少,这铺子就是你花了钱堂堂正正从俺手里买去的。”
姚三?说完沉思了会儿,“高了俺喊不?出口?,低于五十两?也做不?到,折中吧,给个六十六两?。”
这个价钱远远低于姜青禾想?的八十两?,她?铺子所在的这条街地理位置优越,处在镇中最繁华的路段中,人流往来多。
其他几间铺子还只是单间的,一年租旁人的也得五两?银子,当?然要?是地段偏僻,那铺子一年只需一两?银子就尽够了。
她?的这个是两?个大铺子,临街有?二楼,六十六两?这个价不?止合理还低了。
姜青禾张了张口?想?说点?什?么,姚三?摆手,“啥也甭说了,少墨迹,你就给这个钱,俺去拿地契,趁着天?还早,现在去户房过契盖章。”
“别给俺钱先,过了户再给。”
其他地方姜青禾不?知道,但是在贺旗镇的话,私底下转租铺子可以不?用上衙门这里来,但是要?是买卖铺子的话,之?前的户主要?带上铺子的地契,和买主一起到户房过户。
铺子私底下转让,不?经过衙门的红契盖章的话,一是毫无效用,二是被抓到要?罚商税的。
也就是这时,姜青禾才知道,她?给的租金里面,还包含了每个月要?向衙门交的商税,固定的是一个月半两?银子,一间铺子两?百五十个钱。
每个月自觉交,要?是不?交衙门才会派小吏出来收缴。
在户房拿出各自户籍以及地契,姜青禾在红契纸上签字,小吏盖章。
她?拿着一张薄薄的红纸,站在衙门的门口?,有?点?茫然,这就到手了?
姚三?说:“以后就得你自己往衙门交税银了。”
姜青禾这时才意识到,那两?间铺子真的属于她?了。
第121章 家的温暖
从衙门出来后, 姜青禾独自一人走了很长的一条路,她穿过窄小的街道,骆驼成排的车马店,走过弥漫着皮子臭味和刺鼻芒硝味的小路。
然后走到一家发出刺啦啦油炸声的铺子前, 她停住, 小贩用笊篱捞出油汪汪的炸糕, 他抖了抖油说:“来一个不?”
见姜青禾没吭声,他将炸糕倒在一旁的木盘里接着说:“甭觉得贵,才两个钱,俺做这?十来年了,用的软糜子?都是底下王庄那的, 而且这和的面在热炕发了一天一夜…”
“来六十六个,”姜青禾等他停顿的空档突然说。
小贩吃惊, “啥?真要那么多油糕?”
他还没见过这?么大的主顾嘞。
“家里?有?喜事, 恁给炸些吧, ”姜青禾摸出一吊钱放在油腻腻的桌板上, 另摸出三十二?个钱给他。
等小贩喜滋滋接过钱, 叫屋里?儿子?一起过来炸糕的时候,姜青禾又去不?远处的馍铺, 买了六十六个白馍。
店家送给她一个馍笼儿, 专门装馍用的, 用筷子?一头蘸了红曲, 点?在馍馍上。
不?管是油糕还是白馍, 都是这?里?表达喜庆的一种方式,油糕的糕同高, 有?步步高升,吉祥喜庆的意思, 而馍馍,生满麦子?的土地离不?开馍馍,连敬神都有?专门的敬神馍,喜事则用点?了红曲的馍馍。
姜青禾提着这?沉甸甸的两个笼子?,走小道回?的铺子?。
在门口招揽人的宋大花忙上前给她搭把手,边走边掀了麻纸一瞧,咦了声,“你咋买这?么多馍馍,嚯,还有?油糕,说你是个散客还真是半点?没错,买几个尝尝味得了呗。”
姜青禾任凭她数落,照旧是笑眯眯的样子?,人多眼杂的,她也没说自己为啥买那么多的馍馍和油糕。
只?进屋放了东西,又从外头不?远处栓的车马前,拿了一筐东西,然后关上门喊,“王老爹,赵婶,大伙洗洗手都过来阿。”
在屋里?闲不?住的一帮人,扫了楼梯又擦地板,弄得浑身汗淋淋才过来。
陆陆续续过来的一伙人都被唬了一跳,年纪最小的双丫瞪大了眼睛,“娘嘞,俺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油糕。”
“那你今儿个见着了,吃吧,”姜青禾把麻纸包着的一对糊满红糖的油糕,还有?一双馍馍塞进她手里?。
蔓蔓咬着油糕,吃的头一点?一点?的,也跟着附和,“姨姨,你就吃吧吃吧。”
赵大娘老心疼这?钱了,她不?想?接,又想?说点?啥,嘴巴嗫嚅了几下,终究没说啥,只?是其他人一个个劲念叨,这?是享了多大的福。
姜青禾也不?管他们说的啥,把地上的箱子?抱上桌,取出里?头的砖茶,“前些日子?多亏了大家,大冷天的到处走,吆喝又费嗓子?,之前给的钱是钱,现在给的砖茶是我?的一点?心意。”
宋大花皱眉,“禾呐,你这?是做啥嘞?给了钱…”
“甭念叨了,你也有?,”姜青禾塞了一块砖茶到她手上,那样厚重的一块砖茶,自己私底下也得六七百钱,掰碎一小块的茶碎都够一家人喝好些时候了。
毫不?夸张地说,就这?一块砖茶,他们能吃上一整年,茶沫反复换,等到没味了也不?舍得倒掉,得将茶沫子?咽进嘴里?。
正是因为知道砖茶的贵重,大伙一个劲往后躲着,又怕碰倒了屋里?的架子?,只?能贴着墙猛摇头。
姜青禾硬塞给他们,也说了一直来想?说的话,“今儿个算是我?托大,说点?心里?话,你们都说多亏了我?,才有?这?活计。”
“可要我?说,也是多亏了你们,这?铺子?才算有?起色,你们帮着我?挑了东西下乡卖,在镇上也老跟人说是哪个铺子?出来的,东西有?多好。”
她其实没办法忘记,在他们还没吆喝皮客行?径前,自告奋勇拿了羊毛织成的毛线鞋袜手套、毯子?,去往办事的路上就到处吆喝,拉着人家看看,说铺子?东西更多还便宜,让大家赶紧去买。
那几日来买的人很多,几乎掏空了店里?的存货,还是从湾里?又拿了一堆才补齐。
姜青禾知道每个人的毛病,但也清楚明白他们的好,“小鱼给我?打听各乡有?什么好东西,赵大娘看见有?人家种了红花,垫了钱买一大堆来给我?,…”
一桩桩一件件,她只?是不?说,但都记在心里?,她说到后面就说不?下去了,嘴上说的怎么表达都觉得无力?。
大伙都瞧她,姜青禾抹了把脸,她赶紧说:“你们拿着吧,不?然下回?不?好再?找你们办事了。”
“蔓蔓,你跟娘走,还得去给街坊送油糕呢,”姜青禾拿着剩下的油糕和馍馍,叫上蔓蔓就赶紧出门了,也不?管屋里?咋说的。
除了刚开业的时候,旁边的这?些邻居她走动的不?是很多,毕竟实在忙得很,送东西也少,关系只?能说过得去。
这?回?送了油糕和馍馍,大伙倒是热情多了,知晓她有?喜事,灯笼铺的回?送了一对红纸灯笼,点?心铺的给蔓蔓一包酥饼,蜡烛店的则给了一小双蜡烛。
到了绒线铺,店家春娟给了她一盘扣线,“不?知道回?啥,这?绒线估摸着你也不?缺,扣线拿着用吧。”
春娟拉住姜青禾坐下,“就你之前那毛线,不?说羊毛有?多好了,你这?染的挺好,不?像染坊蓝的就给你毛蓝和靛青,红的就大红和木红,旁的浅些的色都得靠抢。”
她吐槽染坊,“只?染布,染羊毛线的少,说啥麻烦,羊毛得洗还不?能用力?去脂,会缩成团,叫俺就白的团成卷卖卖得了,你说这?帮子?人气人不??”
姜青禾听出了春娟的言下之意,笑着道:“我?们染坊啥棉啥羊毛,就算是麻布也不?挑着的。而且价格也便宜,羊毛染一缸只?要二?十个钱。”
她指指这?货架旁边的大卷羊毛线,“按这?种来算,一缸能染二?十卷,也就是一个卷一个钱。”
春娟来了点?兴致,“这?价格合适阿,俺那别的不?多,羊毛可不?老少,估摸着得染个二?三十缸才成。”
“是成袋的羊毛,还是已经?盘成线了,要是成袋还没梳理的羊毛,我?们这?也有?专门的婶子?给帮忙理羊毛,纺成线的,加几个钱的事,”姜青禾尽可能地争取多一点?的活计给大伙做。
“这?成啊,瞅你这?一卷卷的,就知道理的和纺线也差不?了啥,俺就定你这?儿了,只?是今儿个还不?成,货没到俺手上,你等个一两天,羊毛到了俺跟你说声,”春娟说。
姜青禾知道这?种生意急不?得,她又说了几句话后回?了铺子?,她跟宋大花交代一声,这?个下午把铺子?托付给她和小鱼照看下,她得带着蔓蔓去三里?桥见徐祯。
在她拿了红契送走姚叔后,又去工房问了一嘴,知道现在那边没那么忙了,越冷木活越难做。
尤其屋里?基本不?生炉子?火盆,怕刨花木屑满天飞,不?小心引了火出来烧。但天又实在冷,冷的木匠刮裂的手麻木,生了冻疮又痒又痛,到了实在冷的时候就停活带回?家里?做。
不?然人都得倒在工房里?头。
姜青禾听着小吏说完,下意识想?起她拿来的猪胰子?和手套,只?是管事没在,她也没说啥。
她驾着车带着蔓蔓前往三里?桥,蔓蔓隔着棚子?一直在跟她说话。
怕她冷就一直问,“娘你要毯子?吗?我?不?冷的。”
姜青禾拒绝后,她又说:“娘,我?给你唱童谣好不?好,我?在童学里?学的。”
自顾自地边拍手边摇头晃脑地唱了起来,“小孩子?儿,坐门墩儿,哭哭啼啼要媳妇儿。要媳妇干啥哩!
点?灯说话哩,吹灯打架哩,明晨给俺梳小辫儿。”
蔓蔓知道娶媳妇是干啥的,她唱完就捂嘴笑,然后哈哈笑着说:“小芽说以后给我?做媳妇,给我?梳小辫,跟我?睡一个炕。”
“哈?”姜青禾差点?没挽住缰绳。
蔓蔓有?点?苦恼地说:“这?样我?有?好几个媳妇了,小草姐姐、二?蛋…也说给我?做媳妇了,娘,你说我?们家的炕能睡那么多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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