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朽月十五
一捆柳树皮揉尽,她知道了老太太姓苗,多么亲切的姓。
苗阿婆说话很爽利,姜青禾问她为什么住这,她笑着说了句,“兔子缘山跑,不离旧窝坑。”
闲谈时她还谈道:“早些年还吃树皮嘞,你晓得啥最好吃不,榆树皮最好。”
又指着柳树皮说:“这个也能吃,槐树不好吃。你瞅到前面的桦树了没,俺们那时不吃,就扒了树皮喝汁水。”
“眼下日子倒是好过起来,还是得扒它的皮,”苗阿婆笑笑,站起身抖落身上的碎屑,让姜青禾看她做的桦皮桶和盆。
“可惜漏了,桦皮桶也不中用,这才想着叫你男人给俺们打个桶,”苗阿婆一脸可惜,又不舍得丢了,不装水就装些干枯的树叶子。
姜青禾一口应下,“成啊。”
毛杏这时候回来了,身后跟着个扛着捆鲜艾草的矮个子老汉。
苗阿婆从屋里拿出药箱给他,李郎中歇了会儿说:“俺跟着下山去瞧瞧。”
“姐,你跟俺下山呗,”毛杏整张脸汗津津的,她爬了老远的山路,发着抖一路喊。
今儿要是寻不到郎中,她婆家是决计不会放她闲半天出门的。
“不了,我往西头走,”姜青禾还得先去砍点竹子,再去西头瞧瞧徐祯。
毛杏也就不说啥了,苗阿婆说:“下回你进山来,婆给你烧酸汤面。”
“哎,”姜青禾应,明明连见面和认识半天都不到,就已经张罗下一见面请她吃啥了。
她也想着,砍点油竹子,劈点竹篾子编些竹箩,送几只给苗阿婆,至少晒柳条纤维和药材比铺在芦苇席上要好。
还一碗没影的酸汤面的情,姜青禾砍油竹的时候笑,但其实她想的是,谁让阿婆姓苗呢。
油竹很好砍,又不粗,姜青禾都没咋费力,从腰间的袋子里取出一捆麻绳,把三四根油竹绑好。
再多就真不能砍了,要看明年春笋能不能冒出头,不然油竹林里的竹子只会越来越少。
油竹林近春山雪水引流下来的水渠,土湿黏黏的,姜青禾捆好油竹的时候,四处转了转,发现在水渠边不远处有一丛螺丝菜,也有叫甘露子和宝塔菜的。
拔出来一个个白胖沾满泥土,比起说像螺丝,姜青禾觉得更像蚕。她以前在乡下水边挖过很多,这玩意喜欢水源或者温湿地,顺着水渠走果然又挖到一大丛。
但有些还刚开出花苞,底下根茎都没有长好,秋天才是挖螺丝菜的时候,她只能停手,其他拔下来的尝个鲜。
姜青禾抖落螺丝菜上头的土,已经盘算着咋吃,她不太喜欢蒸着吃,蒸熟的味道和百合差不多,有点苦。
做酱菜泡菜特别好,盐渍入味,口感脆脆的。
她也没再转悠,背着一浅篓的螺丝菜,上面塞满她打的青草,拉着油竹准备往桦树林走。
而东头的桦树林里,徐祯拿着柴刀环切树皮,六七月的桦树汁水充沛,剥皮很容易。
石木匠看不上桦树皮,他也丈二摸不着头脑,“剥这当柴烧咧,真够费劲的。”
徐祯打了个哈哈,他总不能说他剥桦树皮,是给自家婆娘做本书。桦树皮一层层剥下来,做好的树皮纸钉成书,比写在瓤瓤子上头要好。
只是他说不出口,石木匠要是知道指定跟白日见了鬼一样。
“俺跟你一道来,就想问哈你,”石木匠捆完几根桦树,一屁股坐在上头,嘴里叼着没点的烟锅子,“有没有空给俺来打下手呗?”
“打什么下手,”徐祯还在剥树皮,流下来的桦树汁淌了他满手,黏乎乎的,他忍着不去洗手。
石木匠吧嗒吧嗒吸着烟锅子,“枸杞子快熟了你晓得不,年年都有枸杞客赶来这边。装枸杞子可不是篓子箩筐就行的。”
他一副你这就外行的表情继续说:“得要猪血料子涂的箱装,你来帮俺,俺给你十麻钱一只箱。价钱还好商量,不会短了你的,只这手艺不能教你。”
那是他传给两个儿子的看家本事。
徐祯也没有立即答应,他盘算了下手头要做的木桶和车轱辘,先紧着车轱辘做都得要两三天,还得是整天。
“四天后去成不,应下别人的活还没完,”徐祯把桦树皮一张张叠好塞进篓子里,边塞边说。
“咋不成哩,等俺去搞点猪血,把猪血料子先给沤下,”石木匠也没那么心急,他木料不少,可就是猪血难搞了些。
又砍了几株桦木,两人一次扛不完,来扛了好几趟,最后一趟要下山的时候,刚好和姜青禾遇上。
“叔,晚上来我们这吃点呗,”姜青禾也不是客气,她以为石木匠自个儿要砍树,没成想人家就是帮徐祯砍的。
石木匠用汗巾掸掸身上的碎屑,忙摆手,“丫头你不晓得,俺这哪是帮忙,老汉是叫你男人来给俺做活哩,可不得出点力,抓雀儿嗬还要撒点秕谷子哩。”
人家连荒地都没咋上种,前头他路过那地时,墒情太差,肥力就甭说。
这一家过冬口粮都难办,他个老头子就更不好占便宜了。
“下次,下次来吃,”石木匠拉着自家的板车走了。
姜青禾帮徐祯推着板车时说:“石木匠还挺照顾你。”
“下次拿些酥油啥的给他,”徐祯说,他心里门儿清,这做装枸杞的箱,他两个儿子就能帮衬,请他去帮忙也不过是照顾罢了。
两人都不得不承认,虽然跟湾里人打交道并没那么多,可大伙还是顶有人情味的。
回到家,院子里晒着一张张豆腐皮,桌子上还有晒的干瘪的豆腐干。上次换的黄豆虫蛀得有点多,毕竟是陈年的,晒晒也没啥用,只能尽早把它解决。
豆干姜青禾抹了点盐,晒得干巴能保存很久,要吃拿出来泡一会儿,炒着吃炸着吃都行。
她还找四婆借了个大火盆,用竹子编了个架子,把老豆腐压得一点水都没有,再切成有厚度的大块。
放在架子上慢慢烤,火盆里不能是明火,得是炭火,觉得火不够时,就撒一把木头锯下来的粉,熏得出来的豆干叫做香干。
四婆嫌麻烦懒得拾掇,姜青禾给她送了几块,用油炒着吃再拌点辣子,虎妮能就着香干吃好几个黄米馍馍。
姜青禾还发了豆芽,一斤黄豆能发好几斤的豆芽。她和徐祯挑了小半个时辰的黄豆,把一颗颗饱满没蛀虫的倒进大桶里,浸个一整夜,等黄豆泡开。
再捞起放在能漏水的篓子里,盖一层透气的麻布,湾里靠河边的人家会拿着篓子去河里浸水翻一翻。
姜青禾就早晚淋几遍水,天热出芽快,等芽越蹿越高浇水就得浇透。熟得差不多了,姜青禾把麻布给掀了,放在窗户边照到光,回来就能吃了。
晚饭徐祯操刀,他拌了个豆芽菜,炒了盆香干,又煮了豆腐皮汤,蒸几个荞面馍馍。
蔓蔓只夹豆芽吃,她不喜欢吃香干也不喜欢吃豆腐皮,她说:“我的小嘴巴说它不喜欢吃。”
“小嘴巴要吃,”姜青禾逗她。
“那夹一点点,”蔓蔓伸出手指头,比了一点点,她坐在凳子晃脚叹气,“谁叫你是我妈妈呢。”
姜青禾头一回被击中了,徐祯老早挂上了老父亲的笑。
蔓蔓吃了一点,她很诚实地说:“妈妈夹的也不好吃。”
“爸爸烧菜菜很苦,我再吃一点点吧。”
她忘了辛苦咋说,不过才三岁的娃,已经懂得端水了。
徐祯骄傲之余又格外感慨。
姜青禾也就稍稍感动一会儿,然后把挖的螺丝菜倒在盆子里,准备用刷子一点点刷干净,然后倒进罐子里腌起来。
蔓蔓拿着木铲子去外头刨沙子,这已经是她下午吃完饭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情。
她走路老是蹦蹦跳跳的,结果今天就被路边的小凳子绊倒了,额头在地上磕了下。
不过她没哭,三两下爬起来捂着额头,风一样跑进里屋。姜青禾手里还咋还沾着水,不晓得她要做啥,也跟着跑进里屋。
蔓蔓正拿着铜镜照呢,她眼泪汪汪的,额头被撞红了,还有点青。
看见姜青禾进来,她哇地哭出来,把外头在洗碗的徐祯都给吓了一跳。
跑进来说:“咋了咋了?”
蔓蔓抽噎着说:“我不漂漂了。”
姜青禾忍俊不禁,“没事,我给你涂药油。”
蔓蔓也就哭那么一下,她在额头上比划着说:“娘你给我做个跟四婆一样的,要花花的,我戴好看。”
“徐祯,你闺女不是摔傻了吧。”
徐祯也笑,很无奈。
哪有小娃戴头巾的,说出去都要叫人笑死。
徐祯出去洗干净擦手,抱起这个胖娃娃,拍拍她温声说:“葫芦是吊大的,娃娃是绊大的,没事没事。”
夜里睡着的时候,蔓蔓迷迷糊糊还拍拍自己,叽里咕噜念道:“绊大的,别怕。”
第二天真肿出来了,小草来找她玩,摸摸那块问她,“咋摔的?”
蔓蔓摸着头,她很大声地说:“土地婆婆太喜欢我了,跟她一起磕了下。”
在场大伙哭笑不得。
第21章 奶皮子
等再去平西草原的时候,蔓蔓额头上的包消了下去。
她不再嘀咕要个花花头巾,转而被车上两个包了铁皮的轱辘吸引。
徐祯告诉她,“这是挎瓦脚子。”
挎瓦脚子中带的瓦是铁瓦,里面用桦木做的木脚子,徐祯找了湾里的铁匠,要了几张边角破损的铁瓦,价钱能便宜点。
铁瓦一张很大又很宽,得费老大才能把铁瓦掰弯牢牢贴在木头上,又用了圆头铁钉固定了一圈。
安在勒勒车上后,巴图尔一直啧啧称赞,他不说有两把刷子了,最近学了个新词,他感情非常充沛,且激昂地喊出一个词,“中!”
多么地道的口音。
他又夸,“能行。”
徐祯接不住他的话茬,只有蔓蔓捧场,她拍手,“哇,呱呱好。”
巴图尔特别高兴,蒙语一连串冒出来,姜青禾都听不明白啥意思。
最后他收住兴头,摸了又摸那对挎瓦脚子说:“有了好脚,它哪里都去得。”
“来,额带你们去溜一圈。”
巴图尔一拉牦牛,换了对好脚的勒勒车转得飞快,绿草在它的轱辘行驶过时一丛丛倒伏下去。
车轱辘踩过浅水泡子,蔓蔓被溅了一脸水,她小手抹着脸哈哈大笑,又觉得好玩,开始伸手在嘴上打哇哇。
绕过沼泽地,惊起草丛里的鼠兔探出脑袋,又扑哧缩回去。
草原的天是澄澈的蓝,绿草如织成的缎带,天鹅在不远处扇起雪白的翅膀。
在勒勒车驶过的每一个角落,草原都美得相同,唯一不同的是,蔓蔓从喊:“好美腻”到“我看过这片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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