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朽月十五
她睡了,姜青禾则跟徐祯收拾,几天没回来,还要?先给后院的羊和兔子喂草料。鸭子也拌了点饲料,幸好?走之前干草放得多,没叫它们饿得啃土。
姜青禾拎进来一堆的皮毛,那么好?的料子她都不舍放地上,最后全给堆在桌子,顺着毛摸了一遍又一遍。
然后她说:“要?留条皮子,做几双拖鞋。”
一定要?软又暖和的全包拖鞋,而不是现在穿的邦邦硬的鞋子,脚塞进根本?不暖和,而且越冷鞋子硬到抵着脚趾,一泡脚时生疼。
一双舒服到合脚又暖和的鞋子,也是过?冬时的好?物。一从外头进来,脚伸进鞋子里就让人感觉到幸福的东西。
徐祯则跟在她后面拿进一壶芝麻油,放在灶台上,他顺手拿起碾布擦了把灰,边做边赞同,“你给自己?多做几双。”
姜青禾点起一根蜡烛,足有小孩手腕粗细,用羊油浇筑的。这?是今天路过?蜡烛铺买的,点起来能照亮大半间屋子。
而不是像羊油灯似的,只有四方?桌大小那样微弱的光芒,每次晚上要?做点啥,都只能凑到蜡烛前,还被熏得眼泪直流。
除此之外,姜青禾拥有了正式的册子,一叠枸皮纸,一只很好?用的羊毛笔和一罐墨水。终于不用在总是瓤瓤子上写写画画,虽然瓤瓤子加炭笔也挺好?用的,但总归还是纸记起东西来才更正式。
她还买了叠白?麻纸,到时候让蔓蔓画一画,孩子太小,她是觉得不要?过?早让娃学认字的,学语言还是要?趁早。认字可以?晚点,但画画涂鸦符合这?个年纪的儿童,只是颜料还太贵,而她暂时没有那么多钱。
等她有钱了,迟早得给娃整一套。
她甚至迫不及待地伏案,将之前从毛姨那学来的皮毛知识进行整理?后,抄在册子上,温故才能知新。
这?一次买卖成功,让她认识到自己?对于皮毛甚至其他的知识,都只接触到浅显的表面。还得学,只有学才能让她更有底气。
徐祯忙完坐下来看着她的侧脸,将蜡烛往她移了点,又点燃羊油灯,不亮点夜里太费眼。
他摸着桌子那浅浅的木痕,他开口,“苗苗,我明天去找三?德叔,让他再雇几个人把山里的木头运下来。”
“成啊,今天还买了点羊肉,明天再叫大花给我搭把手,你到时候喊贵哥也一道去,”姜青禾抬起头,“他肯定不要?钱,正好?把皮子给大花。”
上回也是,大花男人辛辛苦苦帮忙砍那么多天树,愣是一分钱没要?,只是说还之前欠姜青禾的稻子,最后她又给了半斗麦子才好?受点。
“成啊,”徐祯将凳子往旁边挪了挪,他想了想说:“你说我跟三?德叔出去盖房子咋样?”
这?件事他琢磨了挺久,其实之前三?德叔来给后院划拉地皮的时候,就曾经提出过?。让徐祯跟着他去四里八乡盖房,当个正儿八经的粗木匠,至少比细木匠赚得多。
当时他没同意,他不愿意离妻儿太远,这?会让他惶惶不安。
可是这?几天他想明白?了,他要?比苗苗更努力才是,养家的担子不能只落在一个人的肩膀上。
就算他走出门?,他也会像一只飞行翱翔的风筝,即使走得再远,那一头线也被紧紧攥着,只要?他想,他就能回家。
姜青禾搁下笔,深深地看了他的脸,忽然想起以?前刚结婚时,徐祯要?去很远的地方?搞建筑,他每周都宁愿折腾往返,到后来干脆辞职。
他一直都很没有安全感,也很害怕失去最后的亲人。
但今天他能提出来,他愿意走出去。
“很辛苦的,”姜青禾看他,握着他粗糙的手指。
徐祯笑?着说:“总是要?辛苦点的。”
他不怕吃苦,他只是懊恼自己?醒悟太迟,可他又觉得现在正正好?。
夏收太苦,他不能让苗苗一个人干活,秋割秋种天天下地,他也得承担起来。只有现在转眼要?到冬闲,可以?休息的时候,他才好?安心出门?。
“好?啊,到时候你出门?前,我给你准备干粮,”姜青禾轻描淡写地说着,其实她的眼里有很浅的泪意。
她知道搞建筑的苦,不管是以?前还是说现在,又累又磨人,从天黑起到天黑歇,没有轻松的时候。
她又说:“别?人吃馍馍,我们家不吃馍馍,给你炕肉锅盔,做肉馅烧饼,叫你吃美了。”
两人都没说,万一三?德叔不要?他去盖房子呢,因为?就算不让徐祯去,他还可以?出门?自己?找活。
他想,要?为?更好?更舒适的生活打拼才是,而不是在屋里等着活上门?。
即使他确实离不开姜青禾,更舍不得蔓蔓,但是只要?想着,他就有往上走的力量。
因为?人不能永远一成不变,不能停步不前。
第44章 肉夹馍
隔日是个大晴天, 微风和煦。
徐祯走在?去往三德叔家的路上,各家往外挂冬储的干菜。有几家丰实的,院子里挂了一吊褐红的腊肉,让小娃搬了椅子坐下面守着。
以前他走这?条路时, 大伙只是站在院子瞥他几?眼, 如今也有不少人知道?, 这?是?早前来湾里开荒能做木活的细木匠。瞧他没生胡子面条也嫩,都叫他小把式。
穿着立整的阿婆问:“小把式,你做啥去,晚些来俺家瞅眼那炕柜呗,也不晓得?咋脚子断了。”
有妇人端了盆水出来浇树根上, 也说道?:“还有俺家那火盆架,被小崽子给烧了半截, 小把式你有空来瞅瞅, 能不能苴一苴。”
徐祯今天?没带工具盒出来, 他挨个?回复, “晚点拿了家伙什再来修, 婆,我去找三德叔。”
“三德阿, 他在?院子里劈柴嘞, 俺给你去喊一声, ”阿婆说完进屋后隔着道?矮墙喊, “三德, 小把式找你。”
“晓得?喽。”
三德叔的家夹在?两户人家中间,院子又阔又大, 里头?堆了好些木柴,三德叔兀自吸着水烟, 他放下斧头?坐在?木头?上问,“找俺老头?做啥嘞?”
徐祯说了他的来意,三德往边上吐出口烟,搓了搓自个?儿的手又瞧天?,一口应承下,“得?,今儿个?天?好,俺找十来号人去给你扛木头?。”
他又问,“砍了几?株,没双的吧,你木料堆的咋样,可别东一株西一株,这?都是?犯祖师爷忌讳的。”
三德叔这?老把式信奉祖师爷鲁班,起土造屋样样都得?挑黄道?吉日,砍树要挑日子,伐木不能伐双数,得?要单的才成,砍下的木料要堆好。
徐祯站着不好跟他说话,这?堆木料上沾了一层土,他不想弄脏衣裳,只好蹲下说:“都按恁交代过那样做的。”
他一鼓作?气将话出口:“叔,上回你说叫我跟你做粗木匠,去别处造屋,这?话还算数不?”
三德叔抽水烟的手一顿,他又长长吐出口白?烟,磕了磕羊脚把烟筒,“真?想好了?”
徐祯点头?,三德叔大笑一声,站起来说:“老早就跟你说了,在?湾里做细木匠是?没有多大赚头?的,你苴个?柜,修个?车轮子也就一两斤的豆子米面糊个?口,费劲吧啦才赚多少。”
“你总不能像石木匠那样,仗着家里有好些大小伙子,阳气足,能做棺材板子赚钱是?不。你家就你婆娘,还有个?女娃,做那多渗人。”
三德叔叭叭抽着烟,嘴里也没停,他是?真?看好徐祯阿,那做活架势起得?好,肚子里有货。而且做的东西板致,一点不毛糙,人又能当细木匠又能做粗木匠,可不是?能耐。
比他带的那些徒弟不知道?扎实多少。
“其实你不来找俺,俺也想去找你,”三德叔说,“你家那边不还有成片空地吗?”
徐祯点头?,看他要叠柴,站起来顺手捞起几?根柴递过去。
三德叔满意点点头?,一边垒着柴一边说:“山上李郎中说要搬下来,也在?你们那片起个?屋子。”
“他家不一直住山里,咋突然要搬了,”徐祯问,他跟李郎中没有交情,但他知道?苗阿婆。苗苗要是?知道?这?个?消息,肯定老高兴了。
“山里其他时候住住也就凑活,天?冷后骨子缝都是?冷的,年轻时候身子骨还康健,这?岁数上来了,哪能这?么着,”三德叔往外呸掉烟沫子。
“前两天?你们不在?,地都瞧好了,就在?你们屋后头?不远,等今儿给你搬了木料子,明儿给他们起屋动工。”
三德叔抹了把汗,他拍拍徐祯的肩膀,“你这?运好,做屋就在?你家旁,趁现在?多学点,到时候出门就能上手。”
冬天?落雪也可以造屋,只要土地没上冻前,还能起土动工。屋子要是?赶得?急,不想等黄道?吉日,可以请个?师家来起道?符,这?样就无所禁忌了。
哪怕上冻后只要屋子框架在?那,还能量了尺寸做门做窗,一家要是?庄廓的话。十好扇窗,七八扇大门,光做门窗就有大半两的赚头?,还不算主家给的红封。
三德叔做了几?十年的粗木匠,对这?些都门儿清,他连窑洞都会造,但他估摸着只能教徐祯窑洞要做的窗亮子和门样子。
在?叫了十来个?徒弟,十来辆车去贺旗山扛木料的路上,三德叔还说:“跟着俺做活,没叫你有吃亏的时候。”
他压低声音说:“像你明年春造屋,不是?要用砖,到时银钱不趁手,俺还能给你先赊来,年底再把这?债给还了,打个?白?契的事情。”
三德叔看徐祯面上沉思,他说:“总不能为了起个?屋子,全部钱一分不剩给花出去,还叫家里打饥荒吧,你说是?不?”
徐祯有些腼腆笑笑,“这?我做不了主,得?问家里当家的。”
这?种大事诸如打白?契他确实做不了主啊,他又不管账,甚至连私房钱都没藏过。
三德叔被他噎到了,烟都抽不下去,指指他又摇摇头?,“你可真?是?…”
那句话咋说来的,男子无刚,不如糟糠。
前头?赶车的小子直笑,三德叔对着他后脑勺来了一掌,“你笑个?毛,你个?连婆娘都没的光棍汉。”
这?下其他几?辆车上坐着的大伙全都笑了,一窝蜂起哄。
一堆人上了山拉木头?,而这?边姜青禾起早将绵毡晒出来。
羊毛褥子横在?两根竹竿上,挂在?阴凉处风吹,不能在?日头?下暴晒。她?只能用木板轻轻地拍,飞出来很多细小的浮毛。
然后她?拍着拍着发现,白?生生的东西在?这?片黄土地上多么耀眼,耀眼到她?怕鸟雀飞下来拉屎。
于是?她?喊:“蔓蔓,你出来。”
“来喽,”蔓蔓头?上披着块花花料子,将自己的大眼睛箍紧到成吊梢眼,左脚绊右脚跌跌撞撞跑出来。
她?差点被门槛绊住,挨着门框拉下点料子,她?说:“娘,我美吗?”
姜青禾看着那一团沉默,美啊真?是?美,没有眼睛没有嘴。
“别作?妖,今天?你来看被子,小鸟来了要把它赶跑,”姜青禾扯下那一条布料。
蔓蔓说:“小鸟不跑呢?我可以跑吗?”
“你想跑就跑。”
姜青禾去屋里拿上皮毛塞进袋子里,然后拎着袋子交代声蔓蔓,又叫二妞子去陪她?玩一下,才往毛姨家走。
到熟皮坊时,门口堆了更多的碎皮子,成小山似的,之前皮匠熬胶的大锅也由一个?变成了两个?,皮匠和他儿子小牛一人搅一锅。
“叔,咋搅那么老些胶?”姜青禾拎着袋子一步一踉跄走过去,太沉手了。
小牛冲她?笑,“俺爹说皮作?局收胶,多熬些攒点钱给俺买枣糕吃。”
皮匠拍了下他的背,“馋嘴玩意,俺哪有说过,”可脸上分明是?笑着的。
熬胶的气味实在?不好闻,姜青禾有点反胃,她?寒暄几?句进了屋里,毛姨正对着光看皮子。
瞧见?她?来也没拉起头?巾,而是?放下手里的皮子笑着说:“听王盛说你干了件不得?了的大事。”
“害,婶你别听他胡吹冒撂,我跟你学了才几?天?啊,也就是?瞎猫撞上死?耗子了,”姜青禾连连否认,她?不可敢班门弄斧。
两人又谈了好些,毛姨才拿起放在?桌上的灰皮子递给她?,“瞅一眼,这?是?你上回拿来的兔皮,熟得?还成吧。”
姜青禾都不用摸,光是?瞧着那皮毛在?阳光下的色泽,就知道?上了心熟的,她?笑着说:“岂止还成,是?很不错。”
“婶,我还换了一堆的皮毛,想让你帮忙做几?双靴子和袄子,该多少钱是?多少钱。”
她?说着把布袋里的皮子一张一张拿出来,毛姨的眼神都变得?专注而热切,她?拿起皮子说:“这?熟皮子的手艺多好啊,做袄子成啊,你再拿点厚布来,俺给你做成活里活面的,到时候里头?能拆洗。”
“做皮靴的话,你拿这?两张皮子跟俺换,换一大块生抓皮,你晓得?啥是?生抓皮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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