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疏
先前,小花花一生下来,大哥就非常疼爱这个孩子,孩子走丢后,大哥每每去哪里出差,也会托亲拜友地让大家帮忙留意小花花的消息。这么些年,她对大哥一家是心存感激的。
因此,长嫂几次挑小花花的刺,她都忍了下来,不想坏了一家人的和气,让大哥难做。
但是这次,秦羽觉得,这一层温情的面纱,已然没有再遮着的必要,那个告诉公安假消息的人,不管是谁,都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许小华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是有些犹疑的,回来这么几天,她大概也看出她母亲的性格,是有些隐忍和顾全大局的。
如果这事闹开,首先她们一家就不可能再和大伯一家在同一个屋檐下住着,再者,她爸和大伯的关系,怕是也得闹僵,为难的是她奶奶。
此时,听到妈妈这样斩钉截铁地告诉她,要把这事在饭桌上摊开,许小华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有些意外,也有些预料之中。
预料之中,是因为她知道妈妈是爱她的,意外却是因为,她不知道她的妈妈,是否会因为爱她,而愿意对抗整个夫家?
妯娌失和,兄弟反目。
“谢谢妈妈!”
秦羽握着女儿的手,叹道:“说什么呢,傻孩子,爸妈把你生下来,就有责任保护好你。先前是妈妈大意了,不然你也不会经历这么一遭。”虽然许永福一家对女儿很好,但是当年,五岁的孩子掉入人贩子窝里,只能靠一个十岁的小孩来救。
其间的种种无助、绝望、害怕和痛苦,秦羽一想到,心口就如被蚂蚁啃噬一般的疼。
傍晚,夜色刚刚降临,许呦呦从吴庆军的吉普车上下来,和他道谢道:“今天真是谢谢吴同志,又耽误了您一天的时间。”
吴庆军笑道:“许同志客气了,您是来我们部队采访的,招待您,也是我工作的一部分。”他望着她的眼神,带着毫不遮掩的欣赏和热烈。
饶是素来大方爽朗的许呦呦,也不觉红了脸,佯装不知情地笑道:“那吴同志再见!”
“许同志再见!”
俩人这样说着,却都没有挪开步子,许呦呦忽而低了头,正准备跑走的时候,就听吴庆军道:“许同志,我有个冒昧的想法,不知道可不可以说?”
许呦呦有些诧异地抬了头,对上吴庆军含笑的深棕色眼眸,微微撇开了脸道:“您说!”
吴庆军从外套口袋里摸出来两张电影票,“我这里有下周末西四长街那边的两张电影票,不知道许同志有没有时间?”
许呦呦微微怔了一下,心口却“噗通噗通”跳得很快。
她的手好像不听使唤一样,鬼死神差地抽了其中一张,什么话也没说,飞速地朝跑进了胡同里。
吴庆军望着她的背影,忍不住咧嘴笑,一直看她进了家门,才重新拉开了车门。
站在院门后的许呦呦听到吉普车开动的声音,又忍不住把门开了一条缝,朝胡同里张望了一眼,见人确实走了,心里又有些失落落的。
许小华刚好出门倒水喝,借着院里晕黄的灯光,看到堂姐双颊红得发烫,立时就猜到,大概是和吴庆军往前迈进了一步。
吴庆军的父亲是北省军区的师长,许呦呦后来陷入囹圄,吴家也遭到牵连,但是在此之前,吴家对这个儿媳是多有庇护的。
许呦呦婚后开始几年,正是她职业生涯中最为得意的一段履历。许小华忍不住叹气,剧情怕是即将飞速发展起来了,她这里还什么都没准备呢!
许呦呦也看到了妹妹,笑着喊了声:“小华,周末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话一脱口,就有些后悔起来,多了个妹妹,虽然人是没那么尴尬了,但是她和吴同志也不好聊交心的话。
正懊恼着,就听妹妹道:“谢谢姐姐,我就不去了,我报了个外语进修班,得去上课。”
许呦呦有些意外,“哦,是在哪里啊?”先前一直听母亲说,妹妹想要进工厂当工人,她还准备劝一劝,怕妹妹是一时转不过来弯,不知道学习和学历的重要性。
“京大。”
听是自己的母校,许呦呦准备再问两句,就见爸爸也推门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一个油纸包,望着她们姐妹笑道:“呦呦也回来了,爸爸带了半只烤鸭回来,小花花你小时候可爱吃了。”
许小华勉强笑着,道了一声:“谢谢伯伯。”她想,这一餐饭,大概率是吃不安心的了。等妈妈把那份从公安局拿过来的材料,放在桌子上,这个家或许即将分崩离析。
但是这些,不是十六岁的她需要考虑的。她已经不是父母双亡的孩子了,她有亲生母亲和父亲,有着嫡亲的奶奶。
她有家人为她打算和谋划,为她找寻公道。
曹云霞听到丈夫回来,也从屋里出来,看到丈夫手上拎着的东西,立即接过来道:“饭也好了,就等你俩回来吃饭了。怀安,你老是这么买,这个月工资还够花吗?”
她说这话是夸张了,许怀安一个月140的工资,谁不够花,也不会他们家不够花。
许怀安笑道:“没事,这不小花花刚回来。”
曹云霞面上笑着道:“行,行,就你宠孩子,我去拿盘子装起来,呦呦你今天可不准抢,这是特地给你妹妹买的。”
许呦呦觉得妈妈这话说得有点歧义,怕妹妹多想,立即描补道:“妈,你就爱说笑,我都多大的人了,还能和妹妹抢吃的?”
几分钟后,林姐帮着把菜端上桌,就说今天想回郊外的家一趟,明天一早再回来。
沈凤仪忙道:“哎呦,怎么不早说,这天都快黑了,你快去,明天来迟点也没事。”
林姐笑笑没说话,她本来是准备下午说的,但是下午小羽回来得迟,云霞又一直在房间里躺着,这一大家子的晚饭总不能让老太太做。
沈凤仪又催了她,“快回去吧,别一会赶不上车。”
“哎,那我就先回了。”
饭桌上,许呦呦先给妹妹夹了一块鸭腿,曹云霞瞥了眼,打趣道:“呦呦,怀安,你俩今天不在家,不知道小华今天多好玩。”
许怀安捧场地道:“哦,小花花干什么了?”
曹云霞笑道:“今天去京大借书,一回来就哭了,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一问才知道,是觉得题目太难,急得。”
许怀安听是这事,忙问道:“小花花,题目会了没?不会的话,等晚上伯伯给你看看。”
曹云霞打断道:“你哪有空,让呦呦看看,呦呦以前读书的时候,成绩好着呢!”
说着,又感叹起呦呦高中三年的拼搏劲儿,“我那时啊,就怕她神经崩的太紧,压力太大,想劝又不敢劝,天天跟着着急上火的,还好都过去了。”她说这话的时候,是看着妯娌的。
但是秦羽毫无反应,沉默地吃着跟前的蔬菜和米饭,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曹云霞立即有些不得劲起来。
沈凤仪也没应声,她知道这大儿媳大概是为着一盘子烤鸭,又和侄女儿吃味起来,心里微微叹气,觉得大儿媳这性子,以后一个屋檐下住着,小儿媳和小孙女儿怕是得受不少闲气。
这事,她这当婆婆的不好插手,免得大儿媳又觉得她偏心,最后扯七扯八的,又往没孩子上头来扯。准备这俩天私下和儿子聊一聊,让他劝劝云霞。
老太太给大孙女夹了一块狮子头,“呦呦,你尝尝看,奶奶的手艺有没有下降?”
许呦呦笑着道了声:“谢谢奶奶,您也吃。”
沈凤仪摇摇头,“年纪大了,爱吃点素的,你们年轻人多吃。”又和秦羽道:“小羽,你也多吃,你最近在家里也好好养养。”她刚才一眼就看出,小儿媳的脸色不对,当着大家的面,她也没好多问。
秦羽勉强笑道:“谢谢妈!”
这一顿饭,除了曹云霞开头的莫名其妙,后面倒也算平静、和乐。许怀安见气氛不错,还笑着提了一句:“我听九思说,他春节可能会回来,到时候咱们一家去拍张全家福。”
沈凤仪立即和小孙女道:“上一次一起拍照,还是十一年前呢!你看到照片没,你穿的那件红色的小袄子,就是奶奶给你做的。”
秦羽见大家都快吃好了,开口道:“妈,大哥、大嫂,我有一件事想和你们说一说。”
她的声音很平静,但是脸上的肃穆,让许怀安立即意识到不对劲来,忙放了碗筷道:“小羽,你说,是小花花这边有什么需要家里帮忙的吗?”
秦羽摇摇头,语气平缓地道:“不是,是关于小花花走失的事。”
曹云霞立即觉得右眼皮直跳,要笑不笑地道:“这事,不是意外吗?当时我们都报了警,小华一回来就意有所指,觉得是呦呦没看好她,怎么,弟妹,你现在也是这个意思吗?”
秦羽望着这个嫂子,面无表情地道:“不,和呦呦没关系,当时呦呦折了腿,在医院里躺着呢,她可没法给公安开门,也没法告诉拿着小花花信息来上门比对的公安同志,孩子在亲戚家找到了!”
秦羽一口气说完,冷冷地看着长嫂。
曹云霞心口一跳,站起来道:“秦羽,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是我故意让小花花走丢的,是我故意在公安上门的时候,说假话?”她的动作太大,带得饭桌上的碗筷都掉了下来,“啪”的一声,细白的瓷碗,碎得四分五裂。
曹云霞一边说着,眼泪就“簌簌”直掉,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样,语带哽咽地道:“秦羽,咱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妯娌,一个屋檐下住着,不说我这个长嫂做得怎么样,就是怀安对你家孩子,可比对我家呦呦还亲,做人不能这么丧良心,这些年,怀安为了你家这个孩子,可没少跟着操心,就是这孩子回来,还是我哥跑的腿吧……”
她“叭叭”地说着,声音又尖又利,直往人耳膜里钻。
秦羽没有理她,冷静地朝女儿道:“小花花,你去我房间包里,把那份材料拿过来。”
不到两分钟,许小华就把那份材料拿了过来。
一直没作声的沈凤仪,忽然开口道:“小花花,先拿给我看看。”
许小华犹疑地喊了声:“奶奶!”她怕奶奶受不了这刺激。
老太太却坚持,拿过放在长几上的老花镜就翻阅了起来,材料并不长,不过三页半的纸。
不过几分钟,老太太就翻到了第二页,当看到“白云胡同许家”那段,老太太的脸色忽然铁青,捏着材料的手不由紧了起来。
末了,将材料扔到了大儿媳脸上,冷笑道:“好啊,这还真是有内鬼啊,曹云霞你和我说说,这‘许家家属’是谁?你给我们解释解释,是怀安说的,还是你说的?”
许怀安忙弯腰,从地上把那薄薄的三页纸捡了起来,快速地翻看了一遍,觉得寒气似乎从脚底下往上冒。
原本脑子里,都是吴庆军身影的许呦呦,对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有些不知所措,望着奶奶,又望着爸爸,最后看向了妈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啊?”
沈凤仪冷嗤了一声,“怎么回事,当年你被汽车撞了,你妈动了胎气,她在家养胎,我去医院照顾你,你爸爸、叔叔、婶婶可都在外面没日没夜地跑着找小花花呢!”
老太太虽然年纪大了,对当年的事,却记得门儿清。特别是这些年,一想到小孙女,她就夙夜难寐,躺在床上就在想那段时间的事儿。
她甚至还记得,当时为了让大儿媳安心养胎,她还拿了两百块私房钱出来,补贴菜钱。
曹云霞气得嘴唇发抖,“妈妈,真不是我,我在养胎呢,那是我和怀安的第二个孩子,我多紧张,您是知道的,呦呦在医院躺着,我都没去照顾,我怎么会下地出来说这些乱七八糟的话。”
又朝丈夫道:“怀安,你也不信我吗?我们夫妻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没数吗?是,我有时候脾气是差点,心胸是狭窄了些,可那是我这么多年没生孩子,心气不顺的缘故,当年小华才多大,我怎么会起这种心思呢?”
说完,就趴在桌上哭了起来。
许呦呦一边安抚着妈妈,一边和爸爸道:“爸,这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妈没必要做这种事啊!”
许怀安把材料甩给了女儿,“你自己看看!这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呢!”
许呦呦有些忐忑地把材料拿了过来,等看到上面的“许家家属”微微松了一口气道:“这上面说是家属,咱们家当时还有什么人啊?我记得我舅舅、舅妈和小华的舅舅、舅妈都来了。”
许怀安冷冷地道:“小花花的舅舅和舅妈,我可以作证,他们来待了五天,白天都是跟着我出去找人,不存在留家里瞎说话的机会。”顿了一下又道:“这上面写的冬月21日,当时家里只有你妈妈、你舅舅和舅妈!”
许呦呦忽觉后背出了一层冷汗,她知道这事要处理不好,可能今晚开始,她就又没有爸爸了。这个认知,让她险些慌了神,努力稳住情绪,大脑飞速转动起来。
很快就组织好语言道:“爸,这也不能说是我妈妈做的,可能是我舅舅和舅妈不了解情况,也有可能是这公安偷懒,随便写了几行应付交差,这都是有可能的啊!”
见爸爸没有说话,像是有了点信心,又接着道:“虽然这种可能性比较低,但是也不是没有可能对不对?爸,这不算确切的证据,万一我妈妈是被冤枉的呢?我妈妈这些年一心想要生个孩子,她有多紧张胎儿,您是知道的。”
她现在只能堵,堵她爸爸和妈妈的感情,堵她爸爸心疼妈妈为他流产两次的心酸。
秦羽没有作声,不管他们最后得出了什么结果,过了今天,她都不会再拿大房当亲人。
沈凤仪冷冷地道:“你舅舅和舅妈没有你妈的指使,会平白做这个恶人?难道是觉得十八层地狱是个好去处吗?”
又道:“呦呦,你素来聪明、机警,你看看这后面的公章,人家要是没有来落实,人家敢把这份材料给小羽带回家?”
老太太气得脑子都发晕,说完这段话,就有些站立不住,身子晃了一下,许小华忙把奶奶扶住。
沈凤仪望着大儿媳道:“当年你带着呦呦进门,我自问我这个当婆婆的没有苛待你们母女一点儿,就是秦羽和九思也是对你礼让有加。”
缓了一口气接着道:“可你呢?你扪心自问一下,你是怎么对待九思和小羽的,你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孩子的?不说这个孩子的走失,就是这个孩子这次回来,你这个当伯母的,一见面就冷嘲热讽,怀安给侄女买个糕饼你摆脸色,买个烤鸭你也说些含酸拈醋的话。你当大家都是聋子瞎子,都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沈凤仪索性把心里的不满都说了出来,她和秦羽这样忍着曹云霞,还不是想着一家和气,这人非但不见好就收,背地里还干出这样丧天良的事来!
许怀安见母亲情绪激动,怕老人家气很了,立即跪在了地上,“妈,您不要生气,都是儿子的不对。”许怀安现在脑子一团乱麻,事实告诉他,这件事情和他妻子大概率脱不了关系,可是呦呦说的也没错,云霞为他落了两次胎,这么些年,为了生一个孩子,他是看着这个女人吃了多少苦头的。
曹云霞从来不见婆婆发过这么大的火,一时被骂得有些发懵,又见丈夫跪了下来,本能地跟着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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