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半疏
却不想,她前脚刚走,后脚顾向慧就问道:“咦,许同志,我听呦呦说,家里还有奶奶、叔叔婶婶和一个妹妹,今天怎么都没过来啊?”
许怀安微微垂眸,想到昨晚九思和他说的,小花花和他并不甚亲近的话来,到底没有违心地粉饰太平,而是如实道:“我和呦呦的叔婶闹了些误会。”
顾向慧一愣,什么样的误会,连孙女和侄女的订婚宴都不愿意参加?立即和丈夫对视了一眼。
想到前俩天,她给庆军的妈妈打电话,问她来不来参加订婚宴的时候,建英冷酷地和她道:“向慧,实话和你说,我上次离京的时候,就和庆军说好了,他如果坚持要和许呦呦在一块儿,我们一家与他断绝亲缘关系,以后,他的事,或者是许呦呦的事,你不必再转告给我。”
她当时还觉得老同学有些莫名其妙,就算不喜欢准儿媳,也用不着和儿子断绝关系这么决断吧?
她挂了电话后,和丈夫聊起这事,丈夫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道:“建英同志是老革命了,她有很强的党性和原则,不会因为看不惯一个人,就对人怎么样,向慧,订婚宴那天,你好好和小许同志娘家那边聊聊,看看是不是中间有什么事儿?”
她当时就问道:“先前庆军打结婚报告的时候,部队里不是去这姑娘的单位查了吗?没什么问题啊!”
丈夫和她道:“庆军是部队里重点培养的,谨慎点没错。”
现在听许怀安这么一说,顾向慧也觉得,这里面怕是有什么事儿,不然建英不会那么激烈地反对。先前建英虽然也说不同意,但还是来京市看了一次小许,说明她心里,还是愿意给这姑娘机会的。
现在态度却是异常地激烈和决绝。
顾向慧斟酌着和许怀安道:“许同志,您或许知道,军人结婚都是要给配偶做背景调查的,所以,我们想问下,您这边,方不方便我们这边的同事过去了解些情况?”
许怀安点点头,和顾向慧说了自己的工作单位。
顾向慧又问道:“或者,我们可以去您家里,呦呦说,您爱人最近在家里调理身体,我们想着,也该去探望一下。”
许怀安已经许久没关注曹云霞的情况,猛然间听到“爱人”这个词,有一瞬间的晃神,淡淡地道:“抱歉,我和呦呦妈妈已经离婚了,不清楚她的情况。”
这句话一出来,顾向慧立即和丈夫面面相觑,他们上次做背调的时候还没有。当着许怀安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道:“那回头我们再让人联系您!”
许怀安点点头。
许呦呦正带着报社社会新闻部的查主任过来,笑着喊道:“爸,查主任说好久没和你见面了,一来就让我带他过来。”
查主任朝许许怀安伸手道:“老同学,今天可得多喝几杯吧?前些天,我从老崔那里听到,呦呦要订婚,就盘算着,过来凑凑热闹,也和老同学聚聚。”说着,左右看了一眼,“唉,怎么,你这回连老詹、钱元他们都没喊?”
许怀安摇摇头,“没有。”
查主任摇摇头道:“你这老兄,可就这么一个女儿,办喜事也不和老同学们吱一声。”
许怀安张了张口,还是道:“今天这场宴席,是呦呦和庆军操持的,我也不过是个客人而已。”
一旁正准备走开,去招待客人的许呦呦,忽然顿住了步子,微微提高了声音,喊道:“爸!”
许怀安点头应了一声,又道:“呦呦,我今天还有事,就先走了,祝贺你和庆军,订婚愉快!”
许呦呦立即皱了眉,有些不敢相信地喊了一声:“爸!”
许怀安没再应,朝顾向慧夫妇、查主任道了一句:“诸位尽兴,我有事先走一步。”
说罢,就大步离开了饭店。
一瞬间,周围静寂得像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见一样,许呦呦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眼泪在眼眶里微微打转,她也分不清,此刻的自己是气得,还是伤心得想哭。
气她的爸爸,在这样的日子里不给她做脸,伤心爸爸再也不会一心一意地维护她了。
查主任有些闹不清情况,出声问道:“呦呦,你爸今天这是怎么了?什么事比你的终身大事还要紧?这个老许,不是我说他,脑子里尽琢磨些什么呢?”
这时候像是才反应过来,除了许怀安,许家竟是一个人都没来,“呦呦,你奶奶、妈妈和叔婶他们呢?你叔叔不是前些天回来了吗?我前两天还在路上遇到了他,今天没来吗?”
他和老许是老同学,年轻的时候,常去许家串门蹭饭吃,对许家人很是熟悉,不然也不会在这样的日子里,不请自来了。
许呦呦觉得脑子里“嗡嗡”的,她不敢抬头,总感觉大厅里的宾客都盯着她看,想听听她说,为什么她的娘家人一个没来,为什么她的爸爸会不等开席就匆匆地走了?
什么外文出版社的副主编,什么科学研究院的研究员,什么京市六中的高级教师,是不是压根不存在,统统只是她编撰出来的?
许呦呦的肩膀微微颤了下,情绪似乎在一瞬间就有些绷不住,千钧一发的时候,吴庆军走了过来,宽慰她道:“呦呦,没事,回头我再和许伯伯解释,我一定会好好爱护你、爱护我们的小家,会尊重你的事业和工作,我会让许伯伯知道,即便你和我结婚了,你仍旧是他能够寄予厚望的女儿。”
他这一段话,完全将许怀安的忽然离去,将许家人的未出席,都揽在了他身上,似乎造成这一切的原因,是因为许家不看好许呦呦嫁给军人做军嫂的缘故。
但是在场的查主任、顾向慧和屈成志,都知道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第058章
因为爸爸的忽然离开, 整场宴席上,许呦呦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总觉得大家都在猜测她的家庭、看她的笑话一样。
她和吴庆军的这场订婚宴, 除了她爸爸,待了片刻即离去,其他的亲人和家属没有一个到场。任谁看了, 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今天, 为了显得面上好看, 来的宾客里,不仅有庆军部队的领导和战友, 她也邀请了她们单位的领导, 比如直管她的崔主任,还有党报的副主编。
她没想到査主任也会来,先前她之所以能顶替社会新闻部的同事,和《京市日报》做联合报道, 她心里知道, 是査主任看在她爸爸的面上,才松口的。
以后,査主任这边怕是不会再给她这种机会了。
爸爸早就告诫过她,这是一段不被父母和亲人祝福的婚姻。是她自己不撞南墙不回头,造成如今的局面,当真是她求仁得仁的结果。
这一刻, 许呦呦是有些后悔的, 觉得自己操之过急了一些, 才会让事情变成如今这个局面。此时订婚宴上的她, 尚没有意识到,这一片多米诺骨牌, 会引发后面一连串连锁反应。
因为许呦呦的不在状态,吴庆军也没心思多应酬,连战友们闹着喝酒的事儿,也打哈哈应付着过去了。
部队里的人看得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明明先前庆军一提起对象,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今天这么喜庆、热闹的日子,俩个新人却像是被迫来走个过场似的?
等宾客都散去的时候,许呦呦跟着吴庆军出了饭店,才发现外面下起了下雨,淅淅沥沥的,像谁在抽泣一样。
吴庆军握住了她冰冷的手,“呦呦,我送你回家吧!”
许呦呦忽然开口问道:“庆军,你的结婚报告什么时候能批下来?”她不想回去,特别是现在,她不想回那个一间半的房子,去独自面对母亲。
因为她知道,站在她面前的不会是一个温和、耐心地宽慰她的母亲,而是一个只会鞭策、循循善诱地激烈她一条道走到黑的母亲。
她希望有一点喘息的空间,有一点时间,能够想一想,自己现在的状态。
吴庆军见她低垂着头,知道她今天心里不好受,温声哄着道:“应该就这两天,你看今天屈团长和师长他们都来了,所以结婚报告肯定是能批得下来的,呦呦,你不用担心。”
许呦呦低着头,声音轻缓地道:“庆军,我只是希望早些有自己的家,一个不会被赶走,不会被抛弃的家,一个我自己组建起来的家。”
吴庆军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好,呦呦我答应你,等结婚报告下来,我就立即和你领证,然后申请家属院里的房子。”
许呦呦抬头望着他,勉力笑了一下,“庆军,谢谢!”
吴庆军想抬手摸她的脸,想到俩人是在饭店门口,到底克制住了。
四十分钟后,俩人在浅水胡同附近的公交站下了车,曹云霞早就翘首以盼,看到俩人回来,笑吟吟地问道:“呦呦,庆军,今天还顺利吧?”
吴庆军笑着点头道:“曹姨,很顺利!”
曹云霞招呼他坐,“庆军,你在这边吃了晚饭再回去?我让人到国营饭店里订俩个菜回来?”
许呦呦听到母亲说订菜,眉头微微皱了皱,自从她答应和庆军订婚以后,母亲的花销似乎越发没什么节制了。
吴庆军摇头道:“曹姨,怕是不成,部队里还有事。”其实他今天是请了一天假的,但是顾大姐和屈团长走的时候,脸色都淡淡的,他心里总觉得可能有什么事,想着提前回去,去顾大姐家里走一趟。
曹云霞听他说有正事,也没敢留他。
等吴庆军走了,曹云霞敛了脸上的笑容,问女儿道:“怎么了,今天发生了什么?你爸爸没去吗?”女儿一回家就不吱声,她心里就隐约有点不好的预感,但是当着庆军的面,没好开口问。
许呦呦淡淡地道:“去了,待了不到五分钟就走了,”缓了一下,有些自嘲地浅笑道:“大家都问我,为什么你和奶奶、叔婶他们没去?”
曹云霞听到许怀安这般行事,脸上立即就带了怒意,“你爸怎么回事,他不知道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吗?就算再有什么急事、大事,他一个做父亲的,怎么就不能多替女儿想想?”
许呦呦觉得这话有些荒谬,“妈,他为什么要多替我想想,他现在连我名义上的继父都不是,他已经和你离婚了,他肯出席我的订婚宴,已然是看在我们父女多年的情分上。”
曹云霞一噎,半晌才开口道:“没事,这不过是订婚宴,等到了你和庆军结婚的时候,我们再好好安排。”
许呦呦木木地道:“订婚他们都不来,结婚的时候,他们还会来吗?难道我还能在一年半载里,再多出个爸爸来?”
最后一句话,许呦呦是望着母亲说的。
曹云霞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皱眉道:“呦呦,你别胡说,我都这把年纪了,怎么可能还再嫁?”
许呦呦现在也没空理会母亲的话是真是假,顿了一会,轻声道:“妈,我今天在想,也许我这样忙咧咧地和庆军订婚,本来就不对,这是一段不被父母和亲人祝福的婚姻……”
曹云霞立即打断女儿,颇有些疾言厉色地道:“呦呦,我不准你这么想,他们算你哪门子的亲人?许家是巴不得看我们母女俩躺在污泥里打滚的,怎么会祝福你?至于庆军父母的态度,你也不要在意,自古婆媳就是天敌,你抢了她张建英的儿子,她能对你有什么好脸色?”
见女儿不吱声,接着道:“所以,你不要管别人的态度,只要你和庆军好好的就行!”
俩人正聊着,院子里的邻居四婶子过来串门,笑问道:“呦呦,订婚宴结束了啊?听说你是在国营第三饭店办的,那边的饭店可大可宽敞了,一桌饭要不少钱吧?”
曹云霞笑道:“不多,十块钱一桌,但是不要票,这个价格不算高了。”
四婶子立时瞪大了眼,“我的老天啊,这个价格还不高啊?除了你们家,我们这一块,谁家舍得去啊?云霞,你真是好福气,有个这么能干的女儿,光是订婚宴都这么大排场……”
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许呦呦听得心里发闷,独自走到里间躺下了。今天爸爸的不留情面,让她忽然就对自己和庆军订婚的事,有些恍惚起来,她为什么要和庆军订婚?她真的非走这一步不可吗?
她现在总觉得,是有人推着她走到了这一步,而这个人,可能是离婚后没有安全感的妈妈,也可能是对她冷漠、绝情的奶奶,更或许,是许小华。
许小华得到了她曾经拥有的关爱,得到了她曾经的家人和资源,甚至是她以前从没打过主意的房子,而她呢?从许家唯一的掌上明珠,成了一个连买两个包子都凑不出细粮票的人……
许呦呦朦朦胧胧地想着,不觉就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在那个世界里,1963年年底,许小华并没有回来,1964年年底她嫁给了吴庆军,从白云胡同里出嫁,迎亲的人来了好些,包括庆军的爸妈和姐姐、姐夫,送亲的也有好些,她的爸妈、舅舅、大姨一家。
就连婶婶也从江城回来,送了她一床蓬松柔软的羊毛毛毯,拉着她的手道:“呦呦,转眼你也到了嫁人的年龄,时间过得可真快,如果你妹妹在家,今天肯定得闹着问你要糖吃。”
她正想着安慰婶婶几句,妈妈急慌慌地走进来道:“呦呦,赶快得出门了,让你表哥背你出胡同去……”
临出门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婶婶,只见婶婶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屋檐下,眼里含泪地望着她,见她回头,还笑着朝她挥了挥手,“呦呦,新婚快乐!有空多回来看看!”
胡同里的小孩都跑出来看热闹,闹着要糖果吃,阳光洒在她的背上,只觉得到处都是喜洋洋、暖融融的。
画面接着一转,是她和庆军俩个像闹了什么矛盾,还离婚了,她想和庆军复合,可是庆军拿了一封信出来给她,说:“呦呦,不行,我良心难安。”
她接过信来一看,只见上头出现了小华的名字,许呦呦一下子就从梦里惊醒了过来,睁眼一看,四周已经黑漆漆的,哑着声音喊了一声:“妈!”
“哎,呦呦,睡醒了吗?”曹云霞立即从外间推门进来,把灯打开了,瞬时而来的灯光,刺得许呦呦睁不开眼,好半晌才适应过来,“妈,几点了?”
“夜里三点了,是不是饿了啊?”
许呦呦摇摇头,“不是,妈,我梦见了……”说到这里,许呦呦自己先愣住了,她竟然梦见自己和庆军离婚了,其间还有小华的事儿,她忽然觉得大概是最近给小华闹得,心理压力过大的原因。
庆军怎么也不会和小华扯上关系的。
被许呦呦惦记的许小华,正在帮着荞荞腌辣白菜,沈凤仪在一旁帮忙,看着俩个姑娘兴致勃勃的,沈凤仪笑道:“等腌好了,我也送给你们吴奶奶、叶奶奶她们尝一尝,我这些年腌菜,就没有赢过她们。”
许小华笑道:“奶奶,那你以后可不用担心了,荞荞不仅会腌辣白菜,还会腌萝卜干、雪里蕻、黄瓜条、莴笋。”
她一样一样的列出来,沈凤仪有些惊讶地道:“荞荞年纪这么小,怎么这么能干?”
小华点头,“可不是,我初三那年,没钱买菜吃,都是靠着荞荞给我做的腌菜撑过来的。”荞荞怕盐放少了,她吃起来没味道,又怕太咸了,她上课的时候会忍不住不停地喝水,每次都很仔细地斟酌着,放多少盐合适。
想起养母去世以后,那一年的光景,许小华都觉得还好有荞荞陪在她身边,不然她一个人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虽说哥哥也很关心她,但是哥哥毕竟远在内蒙的部队里,她就是给哥哥写信,都得算着纸张,怕写多了要多付邮费。
沈凤仪却从孙女的话里,听出了另一桩事体来,“所以,你和荞荞吃了一年的腌菜?”
许小华点头,见奶奶一脸心疼的样子,忙笑道:“奶奶没事,荞荞换着样子给我做,我吃了一年都没腻呢!等这辣白菜腌好了,你就知道我没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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