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折秋簪花
所有人同时起身,撤出考棚,纷纷朝贡院外急奔而去,徐韶华刚一出门,就看到卫知徵带着徐宥齐在门外候着:
“华弟你可算出来了,徐大哥在家里煮鸡汤,要看着火,我二人过来接你。
方才望飞兄弟他们已经先跑一步了,跑的快的跟后头有狼撵似的!”
徐韶华见卫知徵要迎上来,连忙摆摆手:
“你们站在那里就行了。”
卫知徵一愣,直接走过来:
“嗐,我们早有准备!”
徐韶华定睛一瞧,才发现这一大一小的鼻子里都塞着棉絮,不由默了默:
“明乐兄还真是准备充分。”
徐宥齐这会儿也跑到徐韶华身边,直接牵起徐韶华的手:
“叔叔,咱们也快回去吧。”
徐宥齐早就听爹说过,这贡院里头一进去三天都不敢如厕,这会儿半点儿不敢耽搁,连忙拉着徐韶华往小院而去。
等四人洗漱好,又喝了两碗温热的鸡汤后,几乎连说话的功夫都没有,便直接上榻入睡。
明日,便是第二场的入场时间!
翌日一早,天微微放亮,众人便已经准备齐全朝贡院而去,徐易平将检查了不下数次的考箱递给徐韶华,殷切叮嘱:
“二弟,这里头第二层里我放了一小壶清络饮,这两日天阴沉沉的,让人都透不过气,这种天气最难受,要是实在遭不住,就喝一口,今天内就要喝完,记下了吗?”
徐韶华连连点头:
“我记下了,让大哥费心了。”
“自家兄弟,说这个做什么?对了,这是一包参片,二弟你也带着吧。”
徐易平看着徐韶华歇了一晚上,还有些苍白的面色,忙将炮制好的参片也一并给了徐韶华。
人参大补,可过犹不及,徐易平早就打探过,这会儿只道:
“我听大夫说,含在舌下即可,二弟你可莫要图省事,直接嚼了……”
徐易平絮絮叨叨,却基本都是想到什么说什么,徐韶华没有不耐烦之处,兄弟二人缓步行在青砖路上,倒是难得的和谐美好。
第二场入场后,众考生的考棚略有变化,这也是一种防止作弊的方式。
盖因此前有考生会在上一场考试时,偷偷在考棚中藏一些小抄之类,当年主考的考官是个极为严谨之人,在考试时不顾异味,多有巡视,那考生做贼心虚,直接被当场拿下!
而这位考生以一己之力,直接改变了整个大周乡试三场科举的座次排序。
不过,这也让之后两场的考棚成了开盲盒。
徐韶华这一次的考棚排序更加靠前,是三十六号,还未走到近前,便觉得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徐韶华面不改色的走过去,这才发现其临靠的那间考棚考桌之下被人留下了一堆不明物。
徐韶华不由得抿了抿唇,等进了考棚后,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后,挂好油纸,又将香囊里的香料在四周撒了一圈后,这才轻轻吐了一口气。
这会儿徐韶华也不知还说自己是幸运还是不幸了,幸运的是,自己的考棚还算干净,不幸的是……隔壁便被埋了一个雷。
不多时,隔壁传来一声压抑的“彼你娘之”,随后便是那考生被气的呼吸都重了几分。
更换考棚的存在,让一些首场无望的考生会在最后做一些过激的举动,而隔壁那位考生便是最好的例子。
随着一声呼声,乡试第二场正式开始!
如果说第一场是基础热身,那么这第二场的难度一下子便被拔高了数倍!
首场可以死记硬背,可从第二场开始,那些没有真才实学的考生会被一下子刷下来!
第二场相较于首场的考题大大减少,首先便是三十道考题被缩减为三道,分别为:论、表、诏各一。
看着简简单单,轻轻松松,可实则内有乾坤。
首先便是这道论题,题为:垂拱而治。
此论题出自《尚书·武成》,意思是天子无为而治,便可使天下太平。
但在此之前,要明白一件事,景帝尚未完全亲政,大周永齐年间的基本国策尚且未曾定下,而这垂拱而治却已出现在乡试的考题之中,这或许便是右相基于晏南之事,迟来的反击。
徐韶华没有急着提笔,他不由得垂眸细思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轻叩两下,他想起卫知徵告知的关于两位主考的信息。
若魏主考是右相的人,右相此番让其定下这一考题的目的除了反击圣上对晏南事宜的操作外,更多的,怕是要筛下这一批清北学子。
毕竟,此地的两位巡抚都是右相的眼中钉、肉中刺,有了这道论题一出,能被选中的学子若都是赞同无为而治这一观点,那么圣上也必不会再重用这些学子。
这么一来,圣上少了人才可用不说,韦大人、马大人在朝中的势力也会进一步缩水,此乃一举两得之法。
不,等等。
徐韶华眼中闪过一丝利芒,只怕右相也有再探自己心意之意,毕竟当初虽然自己装糊涂,狠狠扎了右相的心,让右相暂时放弃了对晏南的针对。
而这只怕也让右相心中起了疑心,这一次他特意将自己手下之人派来清北省担任主考,拷问的也是自己的心意。
这是阳谋。
徐韶华想到这里,薄唇紧抿,他缓缓抬起手,盛了两勺清水入砚,脑中飞速的思索起破题之法。
与此同时,帘内,魏有任和苏平真皆正坐在原地,闭目养神,此处距离考棚较远的并不会嗅到什么不雅的味道。
不过帘内的主副考官都是从这一步过来的,对于考棚中的情况现在回想起来,也是历历在目。
随着开考的钟声响起,苏平真端起一盏茶水,放在掌心却不去喝,只是看了一眼魏有任道:
“昨夜听见魏大人夜里梦呓了好一阵,不知可是魏大人做了什么美梦?”
苏平真这话不无讽刺,两位主考同吃同住,彼此监督,而苏平真这话就差没指着鼻子骂魏有任意图科举舞弊了,不过昨日他听的并不甚清楚,也没有什么证据,这才按住不发。
魏有任闻言,动作一顿,他抬眸看了一眼苏平真:
“本官竟不知苏大人几时有了这闭眼偷听的习惯。”
“魏大人此言差矣,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魏大人今日之事我已记下,来日必当禀报圣上!”
苏平真几乎咬牙切齿的说着,若不是此刻不能招人,苏平真恨不得直接将其拿下。
魏有任闻言,轻描淡写道:
“本官竟不知什么时候让人打扫考棚,都值得苏大人上奏圣上了。圣上日理万机,苏大人当真要如此?”
苏平真闻言,眉头一皱,招了一位内帘官前来一问,没想到魏有任说的竟是真的。
苏平真忍不住审视的看向魏有任,而魏有任这会儿低头抿了口茶水,唇角的笑容一闪而逝。
他确实让人收拾了考棚,只不过收拾哪些考棚,不收拾哪些考棚亦有安排。
大人远在京城还惦记着那位徐秀才,他自然让其知道大人的好,给其一个干净整洁的考棚也属常事。
可他又不能让其过的太好,否则如何让其他日能承大人的情?
那隔壁考棚留下的狼藉,便是为了让其能更好的体会,大人带给其的好处。
魏有任老神在在的坐着,又过了两刻钟,考题分发结束,而内帘官这才将本场的考题送至帘内。
这也是由两位考官共同进行最后一步的复审,不过之前在印刷前,便有专人将其检查不下十次,这一步不过是走个过程。
当然,对于副考官来说,却是首次看到本场考题,魏有任随意瞥了一眼,便将考题搁在一边。
倒是苏平真拿起考题,认真的看了起来,可刚看了首题,苏平真便直接拍案而起揪住魏有任的领子:
“放肆!魏有任,你好大的胆子!垂拱而治,你将圣上至于何处?!”
魏有任看了苏平真一眼,慢条斯理的拂下苏平真的手:
“苏大人着急什么?你可明白本官此题的用意?此题,本就是考验那些考生的第一关。
试问苏大人,若是我大周考生连朝堂事丝毫不知,他日入仕为官,岂不是贻笑大方?
况且,有此考题在,若有那等溜须拍马,趋炎附势之辈,早早筛下岂不妙哉?”
魏有任说的有理有据,苏平真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从齿缝中挤出几个字:
“你该知道的,他们只是秀才!这是清北,不是京城!”
“不错,清北是大周最北,可当初不也出了我大周首位点贡生?可见是人杰地灵之地呐!
好了,苏大人且安心便是,无论他们答的如何,这不过一道题目罢了,乡试三场,何必拘泥于一道小题呢?”
魏有任这话一出,苏平真看着他的眼睛几乎可以喷出火来,当初陈舍礼离京后,承蒙圣上抬爱,他这才顶替了其的位置。
而至今朝,却还是要被右相的人这般压制玩弄,实非大丈夫!
魏有任对于苏平真那可怖的眼神并未放在心上,纵使苏平真如何不服,此事已成定局。
而自己此番前来主考的真正目的也已经达到了,届时前十名的答卷张榜公布后,便是圣上知晓又如何?
鞭长莫及!
况且,大人此举也并未只单纯为圣上添堵,那位徐秀才……大人如此看好你,但愿你可莫要让大人失望才是呀。
帘内公堂上,两位主考的争执,徐韶华此刻并不清楚,不会随着徐韶华捏着墨条的动作渐渐便缓,这道论题他已经有了想法。
旋即,少年提笔而书,笔走龙蛇,气势非凡!
第140章
“学生对:昔汉时文帝以无为而治天下, 创盛世之始,得青史留名。盖因其除帑消谤,简政轻刑, 故使政清人和, 万象更新。
然,汉室倾颓之始,莫若入粟拜爵, 此以法制不严, 而使后者鉴之, 以使群臣而乎妄作。
故, 天子垂拱而治天下, 当重官清吏正……”
徐韶华的目光沉凝,随着一字一字落下, 他的薄唇紧紧抿起, 方才他在脑中将重重思路重新摊开铺平,将主考官的想法推敲推敲再推敲,结果还真让他找到了漏洞之处。
论题论的是垂拱而治,可天子无为而治,天下太平方可称得上一句“谆信明义, 崇德报功, 垂拱而天下治。”
是以,徐韶华对于垂拱而治先是表示了肯定的态度, 以汉文帝开创文景之治为例,但随后又从买官鬻爵之事, 笔锋一转, 而直指吏治。
官清吏正,政通人和, 是为太平盛世!
而接下来便是徐韶华抒发宏愿,愿为天子尽忠,为百姓尽心的美好愿景。
“……若天下太平而使圣心则安;圣心安之而无为之治,是四海一家,万民归心矣。谨对。”
随着最后一笔落下,徐韶华将手中的毛笔轻轻搁置在一旁的砚台纸上,他方才吐出一口气,一边用真气疏通酸痛的经脉,一边重新将这篇对答审视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