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柠檬九
郭燕还要去倒水,被林乔拦了,“跟我你还这么麻烦?我就是记得舅妈是南省的,过来问一下。”
刘玉兰娘家不在本地,林乔都是跟着郭燕叫舅妈,郭燕一听就明白,“对啊,是南省的,南省林山人。”
林乔对那一片不是特别了解,转头看季铎。
“离得不太远,大约370里地。”季铎显然对那一片很了解,立马报出准确的数字。
林乔就和郭燕道:“我爱人有个朋友的妹妹在南省丢了,听说舅妈当年也在老家,想来打听打听她知不知道点什么。”
“那可得好好打听打听。”一说是要找人,郭燕也不倒水了,“这个点儿我舅妈刚去上班,我带你们去菜窖找她。”
郭燕舅妈在菜窖干临时工,郭燕托了旁边的邻居帮她看着点店里,带着两人赶过去,对方正拿着刀在收拾要放进地窖里的大白菜,见到林乔动作也没停,“乔乔回来了。”收拾完手头的菜才告了个假跟他们到一边。
郭燕把她和季铎的来意说了,对方看着他们,眼神里瞬间就流露出了复杂,甚至带着点戒备。
林乔捕捉到了,不动声色和季铎对视一眼。
季铎刚好也在望她,脸上神色倒是一点看不出来,只拿出那张少珍的照片,“舅妈您好,这是我朋友顾少平的妹妹少珍。走丢的时候刚过八周岁,穿了件粉碎花上衣,蓝布裤子,梳一对麻花辫,扎的红头绳……”
这些信息像是刻在了他脑子里,时隔十几年,他依旧能准确地说出每一个细节。
郭燕舅妈越听,脸色就越复杂,但始终抿着唇没有说话。
季铎也不急,“我们听说您当时就再老家,想问问您有没有见到或听到什么,我这个朋友……”
男人话声一顿,嗓音也骤然低了,“为找他这个妹妹,出了点意外。他父母也早早过世了,现在就剩一个爷爷,七十多了,这些年一直在找她。如果您知道什么线索,还请您告诉我,我和那位长辈都感激不尽。”
不问岳华,只讲顾少平和顾老,显然是想打感情牌,也怕万分之一的可能不是,说出来唐突了对方。
不过这招显然很奏效,郭燕舅妈脸上立马现出了纠结,郭燕也被触动,“这么多年就一直没线索吗?”
“有。”季铎的眼神很沉,“不过都是假的,我前几个月还陪那位长辈去过边境,回来后他就病了,现在人还在医院。”
这话就说得很有技巧了,明明顾老这次进医院,是被他那侄子侄媳妇一家气的……
林乔看了男人一眼,没言语,那边郭燕已经替顾老急上了,“舅妈你快帮他们想想有没有听说过啥,这也太不容易了。”
被三双眼睛齐齐看着,一双深沉,一双清透,一双催促,郭燕舅妈最终咬了咬牙,去跟领班请了半天假。
请完她摘下干活时戴的套袖,对郭燕道:“你先回去看店,我带乔乔和他爱人出去说。”
这显然是知道点什么,郭燕有些好奇,但她并不记得当年的事,也联想不到其他,最后还是依言回店里去了。
郭燕舅妈就带着两人回了家。
房子并不大,和人共租的三间,只占东边的一间半,不过家里人口简单,也足够住了。进了门,又沉默了半晌,郭燕舅妈才从炕边写字桌的柜子里搬出个上了锁的小箱子,从里面拿出个用桃核刻成的花篮。
“你看看吧。”东西拿在手里,她还摩挲了下,像是在不舍什么,才递给季铎。
季铎一眼就认了出来,“这是少珍戴在右手手腕上的。”
因为东西只用红绳系着,又小,很容易丢,找人的时候他们才没以此作为凭证。
见林乔望来,他还指了上面两道并不算平整的刻痕,“少平小时候刻的,刻坏了十几个,就这一个能用。”
顾少珍是遗腹子,出生前父亲就因意外没了,母亲又难产,只剩兄妹俩和爷爷相依为命。顾老那时候才五十多,还身居高位,并不是时时都能照顾得到,顾少平就自觉担负起做哥哥的责任,什么都给妹妹准备。
也因为从小就要照顾妹妹,顾少平心比谁都细,性子也温和,小时候出去玩,还要用小篮子拖着少珍。
季铎眼里难得露出些怀念,看完,又将东西递还给郭燕舅妈,“谢谢您愿意跟我说这些。”
郭燕舅妈一听泪就落了下来,“我倒是想不说,可她家里这样,我养她一场,总不能真让她爷爷闭不上眼吧?”
其实她要是咬死了自己不知道,季铎和林乔要查,还得费不少工夫,甚至可能根本查不出来。
郭燕舅妈却显然是个心软的人,不然也不能好好把人养这么大,还给她读书,供她上大学。
“你拿着吧,拿回去给那位老人看看。”她抹了把脸,并没有接,人一屁股坐在了炕沿上,“我碰到小华,是在从老家往回赶的路上。大概是七月份吧,我收到电报,说我老婆婆病重,让我回来,我那时候哪想回来…………”
她刚没了孩子,一场高烧没的。
外面不太平,医院里都是些没经验的小年轻,送去也没人会救,就那么在她怀里咽了气。
他们两口子只有这一个闺女,她当时觉得天都塌了,偏婆婆病重,又不能不回。
“这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缝。客车还没开到地方就坏了,怎么修都修不好,司机见离到站不太远,干脆让我们自己走过去。我越想越难受,一边走一边哭,一不小心还走错了道,这才捡到小华。”
孩子应该是从山上摔下来的,衣服、裤子都划得破破烂烂,鞋也没了一只,脑袋上还有道血口子。
“我一开始还以为人没了,她那头上的血都半干了,没想到过去摸了摸,还有气,就给背去了镇上。”
一个女人走山路本来就辛苦,她还要背个八九岁的孩子,到了镇上也没找到靠谱的医生,还是当地一个土大夫用草药给治的。
“我还在镇上等了两天,去附近打听,看有没有哪家丢孩子。结果愣是没打听着,等她醒了,也问啥都不知道,我怕我婆婆等不了,就带着她回来了。正好她长得和我那孩子还挺像,我们就当自己的养了。”
说到这她顿了顿,皱起眉问季铎:“孩子丢了,你们当时都不找吗?我看她身上还有掐出来的青。”
要不是见没人找,身上还有伤,她也不会以为是谁家不要了故意丢的,给抱了回来。
没想到此话一出,林乔身边的年轻男人气压骤低,“您确定她当时身上还有掐伤?”
郭燕舅妈四五十岁的人了,竟然磕巴了下,“是、是有,都在衣服里面,我帮她换衣服时看到的。”
林乔知道男人这是为什么,顾老和顾少平宝贝少珍还来不及,这掐伤显然是别人搞出来的。
她安抚地拍了下男人的手,这次没等她收回,男人就反握过来,借着她手上的柔软温度平复了下情绪,“她走丢没几天,她哥哥在山上出了意外,她爷爷病重,还是下放在那边进行劳动改造的。”
这么说郭燕舅妈就懂了,顾家连逢变故,顾老处境又不好,恐怕当时根本就没有余力找人,不由叹了口气。
这一口气在场三人谁又不想叹,这是少珍幸运,遇到了好心人,要是压根没遇上或者遇上的是坏人呢?
沉默中,郭燕舅妈看看季铎,又看看林乔,张张嘴欲言又止。
“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林乔看出来了,真诚道:“您今天愿意跟我们说这些,我们还有那位长辈都很感激。”
季铎情绪也彻底沉淀下来,“您要是有什么话想跟她爷爷说,我也可以帮您转达。”
这话显然戳中了郭燕舅妈的心思,她笑了下,笑容很是勉强,“你们也知道,这些年我们一直是把小华当亲闺女养的。”
这一说林乔就明白了,她并不太想让少珍认祖归宗,至少现在不想。
果然郭燕舅妈紧接着道:“这事我们一直没跟她说,我们两口子也只有这一个闺女,你们看能不能……能不能再等等?”说着又赶忙解释:“我也不是不想让她爷爷认她,就是这事突然,总得让我们有个准备。”
季铎沉默,不过也只有片刻,他就直视向郭燕的舅妈,“我会和他说的,不管怎么样都谢谢您,今天,还有这些年。”
这一句让郭燕舅妈眼角又有了水光,“我养她又不是为了听谢谢,要没她,这些年我们还不知道要怎么过。”
有个孩子在身边,哪怕还会想起没了的那个,但好歹日子是有奔头的。不管白天干了多累的活回来,都有人高兴地叫他们爸爸妈妈,有人给他们捶腿,有人拿了成绩单给他们看,说自己这次又考了第一……
从郭燕舅妈家出来,林乔才注意到从刚刚开始,季铎一直握着她的手。
季铎也发现了,神色顿了下,如常松开,“咱们去郭燕那买点水果吧。”
车子还停在那边,他们怎么也得回去,这事又是郭燕帮着找的人,于情于理,都要和郭燕说一声。
人找到了,情绪也能放松了,两人由林乔带着,抄了个近路往郭燕的店里走去。
路过镇中学,季铎脚步停了停,林乔注意到他的视线,想了下道:“岳华姐就是从这里考出去的,学校还有她的光荣榜,你要不要去看看?”
“你也是在这里读的?”季铎开口,问的却是这个。
这倒让林乔错愕了一下,“我是在这里读的。”
她还真没往这方面想,毕竟她不是原身,穿过来的时候已经毕业了,季铎以前也不像会问这些的人。
但男人就是问了,不仅问了,还抬步朝马路对面的校门而去。
她也就跟了过去,正好周日学校不上课,和门卫大爷打个招呼说自己是以前的毕业生,想回母校看看,大爷就放两个人进去了。
比起林乔现在教的子弟中学,镇中学还要小很多,一眼望去全是平房,高中每个年级文理科加起来就只有四个班。班级门口用木牌挂着班级号,里面桌椅参差,讲桌上的粉笔盒里还堆着用得很短依旧没舍得丢的粉笔头。
季铎突然很想看看林乔以前上课时的样子,还有她在讲台上的样子,“你什么时候还讲公开课?”
又是个让人没想到的问题,林乔转过头,发现男人正眼也不眨望着她,低眸间眼里竟像是多了点什么。
只是没等她看清楚,眼前晶莹一闪,竟然有雪花落了下来。
林乔视线被转移,“下雪了?”伸出素白的小手去接,“应该是今年第一场雪吧?”
“应该,燕都今年还没下。”季铎目光依旧落在她脸上。
林乔仰了头望着天空,大概是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眼尾扬着,眼里比漫天的雪花还要晶莹闪亮。
季铎就那么静静望着,直到她看够了,转过头对他说:“咱们回去吧,一会儿衣服该湿了。”才低声应“嗯”。
饶是如此,回到郭燕店里的时候发顶还是落了一点白。
季铎去车上拿了毛巾给林乔,两人边擦边进去,郭燕正在帮人打酱油,抽空问了句:“怎么样?”
“是个好消息。”岳舅妈那边暂时不想说,林乔就也没多提,“还要谢谢你和舅妈帮忙。”
“这算什么?”郭燕盖上酱油桶,收了钱,看看她和季铎,“这回不着急走吧?中午安排你俩吃饭。”
“老人家那头还等着呢。”林乔有些无奈。
虽说顾老并不知道他们要来这边,更不知道岳华的事,但已经确定了,还是早点回去跟他说,也让他彻底放心。
“也是,都找了这么多年了。”郭燕点头表示理解,“那我给你们装点水果,你们路上吃。”
这姑娘就这样,爽快、大方,林乔正要推拒,旁边男人低声问她要了一沓大团结,“你这还有多少?我们全要了。”
“全要了?”郭燕一愣,“你们要这么多水果干嘛?”
“送人。”她一句“那也给太多了”才出口,季铎已经放下钱,出去叫了小方过来一起搬。
郭燕门前一排水果箱,不多会儿就全被搬空了,她还想再给便宜点,那边两口子已经上车,一脚油门开了出去。
“你这朋友挺有钱啊,出手也大方。”旁边邻居看得叹为观止。
郭燕拿着那几张大团结,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怎么一个个都跟林伟似的,就知道往我这塞钱?”
林乔倒是能明白男人这么做的原因,无非是心里感激,又觉得一句谢谢太轻飘飘,实在没什么分量。
果然车子开出去没多久,他就让小方转向,在郭燕舅妈家门口卸下来一整箱,接着又问她:“咱妈家在哪个村子?”
这次能找到人,还多亏刘玉兰做事仔细,也足够上心,过后又帮林乔打听了遍,不然还真有可能错过了。林乔报上地址,小方去过几次,也还有记忆,两口子又登门去了杨家,在杨家也卸下来一大箱。
刘玉兰人都是懵的,尤其季铎这人看着就不好亲近,结果进门就叫她妈,搬起东西来毫不含糊。
还是林乔握了她的手,“妈您这次帮大忙了。”她这心里才稍微踏实,“你们那事有眉目了?”
“嗯,我俩特地过来跟您说一声,也让您放放心。”
送完,两口子也没在杨家久留,当即上车出发,下午天还没黑就赶回了燕都,直奔军总医院。
顾老状态不错,人还有精神戴着老花镜看看报,见了两个人,说起自己准备下个星期就出院。
季铎把带来的水果交给杜姐,“多洗几个,我司机小方也在楼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