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予昭晖
朱翊钧不置可否:“就那样吧。”
嘉靖冷哼:“什么叫就那样吧?”
朱翊钧却说道:“他们有的人头发和胡子都白了,走路弯着腰,慢吞吞的,迈出大殿还需要别人搀扶,为什么还要来考试呀?”
这个问题实在叫他困惑不已,这些人看起来至少六七十岁,别人都致仕回家养老了,他们还在拼了命的考试。就算考上了,还有精力去当官吗?
嘉靖摸了摸他的脑袋:“孩子,你太小了,所以不懂。”
朱翊钧站在他身旁:“那皇爷爷你跟我说,说了我就懂了呀。”
嘉靖冷笑一声:“从童生到生员,不过十之一二,从生员到举人,百人之中,不过五人。从举人到进士,百人之中,二三人而已。”
“天下士人,终其一生,屡败屡战,难求一第。”
以朱翊钧目前的数学水平,他算不过来究竟多少个读书人中才能出一个进士。总之,很难考就对了。难怪徐渭考了八次,也没考中举人。
嘉靖忽然屏退左右太监,只留下黄锦一人。他的手从朱翊钧脑袋落在了他的腰上,将人往前一带,小家伙便贴着他站着。
嘉靖问他:“士子考功名为了做官,朝廷选拔人才,那你说,于天子而言,科举有何作用?”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兹欲闻:人得用,财得理,以至治美刑平,华尊夷遁,久安之计,何道可臻?”
“哈哈哈哈哈哈!”
嘉靖大笑过后,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小滑头。”
这是今日嘉靖给诸位贡生出的策题。
笑过之后,嘉靖问他:“科举又称作什么?”
朱翊钧摇头:“不知道。”
“科举又称恩科。所谓恩科,便是天子恩赐天下士人,结天下读书人以欢心。”
“你听好了,于天子而言,科举的目的,既不是选拔人才,更不是化育天下。”
朱翊钧问:“那是什么?”
“学而优则仕。如此,叫他们日日钻研,孜孜不倦,白首穷经。”
“这便没有心思琢磨其他,读书人安定了,天下方可安定。”
于天下士人,科举是金榜题名、一日看尽长安花;于朝廷而言,科举是选拔人才的唯一途径;于天子而言,科举是给天下聪明人化的一道牢笼,以利诱之,将他们牢牢地锁在其中。
嘉靖拍了拍朱翊钧的脸蛋儿:“记住了吗?”
“记住了。”
朱翊钧又上了他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课,似懂非懂,需要吃一颗蜜饯消化一下。
看他那一脸纯真的小模样,嘉靖就知道,他没听懂,不过没关系,记住了,往后慢慢就懂了。
“咳咳~”
兴许是说话太多,引出嘉靖一阵咳嗽。朱翊钧又摸了摸旁边的瓷碗,药还是有一点烫。
他把碗端起来,舀了一勺就往自己嘴边送。嘉靖惊了,这小崽子,药都敢乱吃,正要训斥他,却见朱翊钧撅起嘴,对着勺子轻轻吹气,又把勺子递到嘉靖嘴边:“皇爷爷,喝药。”
他掌握不好平衡,小手抖一下,一勺药撒了半勺,全滴在了嘉靖的衣袍上。
嘉靖嫌弃的偏了偏头,伸手去接药碗:“不要你喂,朕自己来。”
他拿过药碗一口喝完,嘴还没闭上,朱翊钧就拿了颗蜜饯,不由分说往他嘴里塞:“皇爷爷吃这个。”
“朕不吃,你自己吃!”
“吃嘛,吃嘛,吃了就不苦了。”
嘉靖拗不过他,只得将蜜饯含在嘴里。推开他站起来,大步往寝殿内走。
朱翊钧抓了颗蜜饯塞自己嘴里,回头一看,嘉靖已经走了:“皇爷爷去哪里呀?”
“换衣服。”
朱翊钧一蹦一跳的跟上去:“我帮你挑。”
“不需要。”
“要的要的。”
“你今日的书温了吗,字练了吗?”
“……”
三日后放榜,举行传胪大典。一甲前三,二甲前十二,一共十三个人,有一半以上,朱翊钧在那个姑苏小馆见过,状元和榜眼都是曾与徐渭和张元忭同桌吃饭的浙江考生。
再次印证江南富庶之地,人才辈出,一点也不夸张。
正直春和景明,和风初畅,嘉靖的风寒也已经痊愈。朱翊钧不能总关在书房里读书,嘉靖时常带着他去景山踏青,御花园赏花,水云榭钓鱼,泛舟太液池。
朱翊钧最喜欢在太液池上划船,当然,是太监划船,他只是坐在上面,感受拂面而来的暖风,看两岸掠过的亭台殿宇,岸边柳丝轻拂。
趁嘉靖不注意,他趴在船舷上,用手去够水面。很快被皇爷爷抓了个现行,拧起来在屁股上狠抽了两下。
下一次,小船换成了大船,距离水面数尺高,想够也够不着。
可他这个年纪正是思维活跃的时候,天马行空的想法层出不穷。他对嘉靖说:“皇爷爷,明天我想在太液池上读书。”
说完,他自己先把手伸到后面,捂住了小屁股。
这回嘉靖没揍他,还对一旁的黄锦说道:“不错,出来玩还想着读书。”
“……”
这一日,朱翊钧正在书房读书,窗外是碧蓝的天空,有候鸟成群飞过,那是越冬的仙鹤回来了。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张居正注意到他走神,便敲了敲桌子,“殿下,此句作何解?”
朱翊钧说道:“皇祖有训,民可近不可下。民惟邦本,本固邦宁。”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为心。”
张居正本以为他也就是从字面解释一下这句话,没曾想他还能举一反三,引经据典。
照这么学下去,稍微学习一下作文章的固定模式,若是参加科举,说不得还真能取个不错的名次。
上完了课,朱翊钧送张居正走到太液池边,还问起了张懋修的近况:“弟弟现在读什么书?”
张居正答:“刚读完《千字文》。”
前不久朱翊钧问过同样的问题,那时候张懋修正在读《三字经》,现在已经读完了《千字文》。
朱翊钧听了十分欢喜:“弟弟真聪明,以后要考状元的。”
张居正满脸惊诧:“殿下为何这么说?”
朱翊钧偏了偏头,一脸严肃:“弟弟长得好看,好好读书,以后考状元。”
作者有话要说
崽崽下章要结识新的“小伙伴”
第65章 这天上完课,朱翊……
这天上完课,朱翊钧把张居正送到金鳌玉蝀桥,自己沿着太液池溜达回寝宫,一脚刚踏入殿门就开始喊:“大伴,我饿啦~”
“饿啦饿啦~”
不用人请,他自己就跑到桌前坐好等着开饭。
他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加上每日习武,运动量大,个子长得飞快,几乎一天一个样。胃口也好,常常是还没到饭点,就开始喊饿。下午还得加一餐点心水果,早晚的牛乳必不可少。
冯保安抚他:“午膳马上就到,殿下先歇会儿。”
小家伙一顿吃了一整条蒸鲜鱼,又吃了几个虾外加一个鸡腿,一些时蔬。
用过午膳,朱翊钧肚子撑得圆鼓鼓的,揉揉眼睛,说要睡午觉了。
冯保哪儿能让他吃饱就睡,拉着他到院子里,让他消消食。
朱翊钧趴在太平缸上,用手轻拂水面,不一会儿两只白龟就浮了上来,伸着脑袋找他要吃的。
朱翊钧原是准备两块肉,投喂它们,突发奇想,什么也不给,等他们沉下去之后,再把他们引出来。
一旁的陈炬却制止了他:“殿下,万万不可!”
朱翊钧问:“有何不可?”
陈炬说道:“白龟乃圣物,通灵而高洁。人若失信毁约,他们必以死相抗。”
朱翊钧满脸写着“不信”:“真的假的?”
陈炬给他讲了个故事:“传说,宋朝有一书生,驯养白龟多年,每次用竹枝搅动水面,白龟便会浮上来,书生便喂他一片肉,再沉入水底。”
“这样的习惯保持多年,有一日,家中小儿贪玩,骗白龟浮出水面却不给吃的。第二日,书生再用竹枝搅动,白龟却不现身。几日之后,书生将白龟捞出,发现它已经死去。”
朱翊钧听罢,连忙把肉投喂给他的两支白龟。连乌龟都这么有气节,人又岂能言而无信?
在院子里活动了一会儿,没那么撑了,这才回屋睡午觉。
这一觉睡到了午后,被冯保唤醒的时候,朱翊钧还有些不耐烦,因为他明显感觉到,今日午睡的时间比平日短。
他不愿意起来,咕噜噜滚到床的最里面撒娇:“大伴,还没到练武的时间呢。”
“我还想再睡一会儿。”
抱着被子,撅着屁股,睡得呼呼的,像只小猪一样。
冯保赶紧去拍他的肩膀:“殿下,快起来了,陛下让您过去一趟。”
“嗯?”小猪终于抬起了头,满眼迷蒙:“皇爷爷找我。”
“是,快来穿衣服吧。”
听到是皇爷爷叫他过去,朱翊钧懵懵懂懂的想,难道是教授他武学的师傅来了?
他又滚到床边,主动靠在冯保怀里,让他替自己更衣。
“咦?”朱翊钧被冯保牵着,恍恍惚惚走出宫门,这才察觉不对,“这不是去正殿的路。”
冯保说:“今日不去正殿。”
朱翊钧奇怪了:“那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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