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予昭晖
朱翊钧又问:“什么事?”
张居正笑道:“戚继光调回京师协理戎政,这不是殿下昨日在雍肃殿提出来的吗?”
朱翊钧嘟了嘟嘴,笑道:“依先生的意思,是我的人错咯!”
张居正看着他,宠溺的笑了笑:“没有,殿下年纪虽小却有远虑,是大明之福。”
朱翊钧拉着他的手:“那是先生教的好。”
听到这话,张居正眉开眼笑,语气愈发温柔,是几个亲儿子都没听过的那种:“是殿下天资不凡。”
朱翊钧站起来,拉着他往外走:“张先生,我们出去走走吧。”
二人来到清宁宫后的花园,走了一段朱翊钧才说道:“近来,我心中总有一些困惑,想请教先生。”
张居正感觉到了他有话要说,想来也和昨日的事情有关:“殿下请讲。”
朱翊钧想了想:“先问一个简单的吧。父皇要游幸南海子,让我留下来监国,我说我也想去。”
“可百官担心父皇玩好之心日盛,与国无溢,那……是不是我也不该有跟着去的想法,毕竟我也是想跟着父皇去玩,我还想带上熔金呢。”
“没有,”张居正不假思索的说道,“殿下现在正是贪玩的年纪,殿下懂得自省,也能自律,已经胜过许多同龄人。”
说出这话,他自己也略感意外。
朱翊钧又问:“那先生认为,昨日我该救下石星吗?”
“……”
张居正愣了片刻,才说道:“殿下仁厚,这是做臣子的服气。”
“可我怎么记得,先生当时给我使眼色来着。”
张居正诧异道:“有吗?”
朱翊钧十分肯定:“有!”
“唉!”张居正轻轻摇头,“对殿下而言,现在最重要的是读书。”
朱翊钧笑道:“先生觉得我现在书读得还不够好?”
他的读书的进度已经够快了,别看他年纪小,《四书》已经读完,《尚书》也学得差不多了。若是参加科举,考个秀才绰绰有余。
张居正没接他的话,却问道:“昨日,殿下为何要出手救下石星?”
朱翊钧说道:“在内阁几位大臣来到雍肃殿之前,我听到陈洪和腾祥对我父皇说,要将石星廷杖八十。就他那个小身板,再加上腾祥一定会泄私愤,廷杖八十,那就活活将他打死了。”
“虽然他有错,但罪不至死。打他三十下,让我父皇消消气,也能给他一些教训,但又不至于打死他。”
张居正又问道:“殿下认为石星有罪?”
朱翊钧咬了咬下唇,才说道:“许多时候,我也觉得这些言官该打。”
这话令张居正颇为意外:“为何?”
朱翊钧说:“他们说话并不真诚。”
“何以见得。”
“无论是弹劾大臣,还是劝谏皇上。他们的奏疏都带着强烈的目的。从一件小事开始,牵扯出一系列大事,最后指向某一个人。”
“昨晚,我休息李将军教我的内功心法,却总是静不下心来,有一个问题总在困扰着我。”
张居正问:“什么问题?”
“古往今来,有完美的君主吗?”
“周武王、汉文帝、唐太宗……他们就没有缺点吗?皇帝被称作天子,又不是真的从天而降,就算真是天上的神仙,也未见得完美。”
“没有哪个人经得住被几十个人时刻拿着放大镜审视,发现一点错误,就无限放大,对他进行口诛笔伐。”
“可我觉得,这么做非但不能帮君主正视错误,只会激怒他,把劝谏的言官打一顿。”
“或许言官们的目的,就只是想挨顿打吧,毕竟他们说的那些,自己也未必做得到。”
“殿下,”张居正严肃道,“自古以来,只有奸佞才会对君主巧言令色。”
“自古以来,应该也没人喜欢天天被人骂吧。”朱翊钧拉着他的手,“我也想先生每天都夸我呀,先生每次夸奖我,我都要开心好久。”
张居正看着他,满眼柔情:“殿下做得好,自然要夸。”
“唉!”朱翊钧竟然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知道,许多时候,我父皇做得不够好。”
“当所有人都骂他做得不好的时候,我也跟着责怪他,他一定会很难过吧。”
“我这么爱他,不想看他难过。”
“张先生,我也好矛盾呀!”
圣贤书里,提到子女对父母的情感,总是强调一个“孝”字,却鲜少用“爱”这个字。
但朱翊钧无论提到皇爷爷,还是他的父母,却只说爱,从不提“孝”。
这不是张居正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爱”这个字,从小到大,他身边就不缺少爱他的人,这让他的心中也充满了爱,所以,他才会时常将这个字挂在嘴边。
虽然张居正也觉得,隆庆实在能力有限,但这话只能心里想想,却不能说出来。
于是,他又回到了刚才的那个问题上:“或许,正如殿下所说,君臣之间常有矛盾,但有一点却是君臣之间的共识。”
朱翊钧问:“是什么?”
“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件事,都有利于社稷和百姓,无愧于心。”
朱翊钧点点头:“先生说得是。”
初五这一日,朱翊钧果真带上了他的熔金,跟着隆庆去了南海子。
无论如何,这是隆庆险些打死一个给事中争取来的,既然是出来玩,朱翊钧决定好好玩。
这里水草丰茂,湖泊一个连着一个,四面还有大片的草原和森林。
“快看!”朱翊钧指着林中一颗探出来的脑袋说道,“那儿有只小鹿!”
身边的刘守有说道:“那是麅,关外俗称狍子。”
朱翊钧记得,北海边的麋鹿性格十分谨慎,见到生人就会躲起来,他问刘守有:“狍子为何不躲?”
刘守有说:“他们天生好奇,殿下要不要……”
他话音未落,朱翊钧已经飞身骑上他的熔金,一抖缰绳,冲了出去。
另一边隆庆正在与太监说话,听到马蹄声,回过头来,看到他儿子小小的个头,却独自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那马儿跑起来实在狂野,吓得老父亲心都漏跳了一拍。
他看向陆绎几人喊道:“还不快去护着殿下!”
朱翊钧骑的可不是一般的马,那是他的熔金,一匹野生的汗血马。就算是御马监的千里良驹,也很难追上他。
朱翊钧冲向树林,那狍子好似被熔金的气势震慑,竟然忘记了逃跑,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呆呆地站在原地。
朱翊钧身后背着弓箭,此时,双手松开缰绳,一手持弓,一手搭箭。
这一幕又把隆庆吓得魂飞魄散,竟是喃喃低语道:“可不能叫皇后知道了。”
皇后若是知道宝贝儿子做这么危险的事,怕是也顾不得什么皇帝的身份,要与他大闹一场。
毕竟,许多时候,皇后都是顺从的,无论他封多少美人,甚至临幸宫女和女官,皇后从不多说一句。只有在与太子有关的事情上,皇后才会与他争执。
朱翊钧的箭瞄准了那狍子,蓄势待发,只要他一松手,锋利的箭尖就会刺入狍子的身体。
周围几百双眼睛都望向了他这边,屏气凝神,有的大臣甚至已经在心中想好了溢美之词,静等着殿下射杀那头麅,然后跪在隆庆面前,将太子好好夸奖一番。
“嗖!”
破空之声传来,箭矢带着一点银光,飞向那头狍子。下一刻,却是“铛”的一声,那支箭竟是定在了树干上。
众人定睛看去,树上漂亮几片叶子,树下的狍子已经早已不见踪影。
“……”
空气中弥漫着尴尬的气息,众人又纷纷看向隆庆,揣测着皇上心中的想法。
只有隆庆身边几个太监,嘴角不易察觉的微微上扬,露出“不过如此”的窃笑。
朱翊钧收了弓,熔金的速度不停,带着他冲向那棵大叔。朱翊钧左手拎着缰绳,弯腰,小小的身体悬空坠在马的一侧,右手从树干上拔下他刚才射出的那枚箭,插回到身后的箭袋里,旋即调转马头,又回到了隆庆跟前。
“呀!”朱翊钧看着周围的人,“你们都在看我吗?”
“……”
不然呢?
皇太子摆下这么大的阵势,最后没能射中猎物,面上却不显半分羞愧之色。
究竟是孩子太小不懂事,还是脸皮够厚?
刘守有忽然靠近陆绎,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清:“方才,殿下明明可以早一刻放箭,那狍子决计不能逃脱。”
陆绎道:“殿下的射术,不需要一只狍子来证明。”
刘守有配合的问:“什么意思?”
陆绎一向话少,今日却忽然多说了两句:“殿下向来亲近小动物,万岁山下养了一群麋鹿,你何时见他射杀过一只?”
刘守有恍然大悟,忽然提高了音量:“我说呢,凭咱们殿下的射术,怎么能让那傻狍子跑了呢?”
听到这话,隆庆满意的点点头。周围的大臣和太监如梦初醒,抢着到皇上跟前夸奖太子仁慈。
朱翊钧驱马从刘守有身边走过:“太刻意啦!”
“……”
第113章 朱翊钧翻身下马,……
朱翊钧翻身下马,年纪虽小,举手投足却很是灵动飘逸。背后的弓和箭袋取下来抛给王安。自己跑到隆庆身旁,拉起他的手晃了晃:“父皇,我棒不棒!”
一见他撒娇,隆庆就笑得合不拢嘴,一边说“你作为太子,该稳重些”,一边又夸他骑射功夫练俱佳,心怀仁慈。
对于后面这一点,隆庆还补充了一句:“像朕。”
“那是自然!”朱翊钧扬起脑袋,骄傲得很,“我是父皇的儿子,当然像父皇啦。”
父慈子孝固然感人,就是皇上稍微显得有些没有自知之明了。
朱翊钧拉起隆庆的手,往湖边跑:“父皇,我们去乘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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