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予昭晖
朱翊钧又问:“花多少?”
冯保回道:“少说,二十万两白银。”
“二……”朱翊钧伸出食中二指,瞪大了眼睛,“二十万两白银!”
朱翊钧从书案上翻出一本奏折,推到冯保面前:“户部昨儿刚送上的奏疏,去年一整年,田赋加起来才四百万两白银。”
“我父皇选秀就要花掉二十万两,关键是,他每年都选。”
“二十万两,够戚将军一整年的军费开支。”
“殿下,”冯保把奏折又给他推了回去,“咱们说了也不算数呀。”
朱翊钧已经十三岁了,除了储君必修教材,也看了些闲书,对于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也了解了些。
他发现他爹在政事上兴趣不高,这种事情倒是乐此不疲,实在难以理解。
朱翊钧不同意选秀,隆庆便有些不高兴。他之前就大病一场,好不容易病好了,宣两位美人来快活一下,又被儿子拎着剑闯进来搅和了,而后又是长达两个月缠绵病榻。
他想着现在选秀,等美人入宫了,他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正好享用。
朱翊钧却不同意,哪有儿子管老子纳妃的道理?
父皇不高兴,朱翊钧一眼就能看出来。隆庆现在病着,朱翊钧也不想他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早就想好了说辞,怎么把他哄好。
“父皇,”朱翊钧拉着他的手,隆庆还有些不愿意,儿子手劲儿大,挣又挣脱不开,只得任由他拉着。
朱翊钧牵着他在桌旁坐下:“太医说了,保持情志舒畅对你的病情有好处,别不高兴呀。”
隆庆给自己的好色找理由:“朕子嗣单薄,只有你和你弟弟两位皇子。”
朱翊钧蹲在他的膝旁:“你还有两位公主,加起来就是四个,不少了。”
“再说了,你有我还不够吗?他们都算白送的,负责可可爱爱,哄你开心就好。”
听到这话,隆庆终是绷不住,笑了一声,又拍了拍他的手背:“你最会哄父皇,他们都得靠边站。”
朱翊钧下巴搁在他的膝盖上,仰头看着他笑:“那你现在开心一点了吗?”
隆庆又敛了眉目:“还没有。”
朱翊钧站起来,干脆坐在了他的身旁,挽着他的手臂:“又没说不选,你瞧,东西六宫都住满了,这不是住不下吗?”
“等父皇的病好了,咱们把周围几处宫殿修缮一番,这样,新入宫的娘娘才有地方住进去。”
朱翊钧心想,等他爹病好了,至少也得夏天了。要选秀,那也只能等到明年。
明年的事,明年再说。
回头朱翊钧就把隆庆身边几个太监都召来身边,询问皇上怎么突然想起选秀的事情,得知是两名太监有意在他面前提起,便心下了然。
当年,陈洪、腾祥等人正是从选秀中大肆敛财十八万两白银,这俩太监必然是觉得这是个肥差,才迎合隆庆提起此事,好从中大捞一笔。
朱翊钧本想将这两人从隆庆身边撤走,但想到他刚因为选秀的是让隆庆不高兴,现在又处理他身边的太监,隆庆生病以来,心思极其敏感,朱翊钧不想让他多想,便饶了这二人。
没想到,过不久,这二人又给他惹出事来。
起因是隆庆服药的时候,不慎将药汁洒在了龙袍上,他低头盯了半晌,问太监:“朕这身龙袍何时所做?”
太监道:“回皇上,是去年做的。”
“哼!”隆庆忽然就有些生气,“正是穿了这一批衣袍,朕的身体每况愈下,晦气。”
太监会意,皇上这是想置办新衣裳了,赶紧说道:“春季正是江南地区生丝产量最高,品质最好的时候,奴婢愿为陛下走一趟,督办新的龙袍。”
到江南督办织造对于太监来说可是个肥差,地方官员必须给这些太监定期奉送“常例”,每一批加织,每一次发下新的花样,太监都必得到一笔丰厚的贿赂。否则,他们就会以“碍妨御用”为名各种找茬。
隆庆听了很高兴,立刻就要遣太监前往下发新的花样,传令南京加织缎十余万匹,又命买绵二万五千斤,织造龙袍、翟服、绒锦、鸾带等。
朱翊钧面前的奏折堆得像小山一样,其中单独一摞,全都是言官弹劾高拱的奏章,他现在一个头两个大,听到他父皇又要置办龙袍更是焦头烂额。
“十万匹锦缎,二万五千斤绵,这是打算做多少件龙袍?”
冯保提醒他:“后宫不是还有那么多娘娘吗?”
朱翊钧点点头:“是了,这么看,其中也有我这个皇太子的份儿。”
他掐指一算,这一批御用云锦做下来,支出比选秀还高。
可是,他已经阻止了隆庆选秀,隆庆现在就想做两身新衣服,去去晦气,这要求听起来也并不过分。过分的是,数量实在惊人。
朱翊钧思来想去,要如何阻止他父皇,还没想出个对策,倒是御前的太监来了,说是皇上宣他过去。
他来到西暖阁,隆庆正站在殿外赏一盆兰草,朱翊钧搀着他走进殿内,隆庆低头,看到他半截手腕露在外面。
“钧儿又长高了。”
春天来了,孩子长得快,看袖子就知道,衣服也小了。
隆庆自己身高并不高,他儿子才十三岁,已经长到了他眉间的高度,很快就要超过他了。
隆庆笑道:“父皇给你做新衣服。”
朱翊钧把衣袖往下拽了拽,遮住手腕:“我这身衣裳还能穿。”
他又看着隆庆身上的龙袍:“父皇这一身倒是该换了。”
听到这话,隆庆便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要像那些大臣一样,阻止朕。”
“怎么会呢?”朱翊钧话锋一转,“不过我觉得咱们过些日子再做更好。”
隆庆问道:“怎么说?”
朱翊钧握了握隆庆的手,“这些日子,父皇生病,瘦了好大一圈,等新的龙袍做好了,父皇的病也该养好了,若是按现在的尺寸来做,到那时说不得就穿不上了。”
“依我看,不如等病养好了,好好地做一套合身的。”
“父皇觉得如何?”
隆庆笑了笑:“钧儿是觉得父皇选秀女,做龙袍,要花好多银子。”
朱翊钧费尽心思,找了各种理由,既要阻止他花钱,又要哄他开心,到头来,还是被他一句话戳穿了心思。
他只得叹一口气:“父皇,我不怕花银子,我只想你的身体赶紧好起来,这些银子咱们该花就花。”
“朝堂上的事许多我都不会,你说让我多和高阁老学习,可他也没教我什么,只把一大堆奏章拿给我批,现在还有好多言官弹劾他十大不忠之事。”
“这些选秀、织造的事情,我就更不懂了,还是等父皇养好了身体,亲自办吧。”
隆庆则完全被高拱被弹劾的事情吸引:“十大不忠之事?”
第171章 朱翊钧派人去取奏……
朱翊钧派人去取奏折:“这一封,是弹劾高阁老门生韩楫、程文,说他们日夜奔走高阁老府上,狐假虎威,专以博戏为务,人都恶之。”
“还有这一封,说一开始还能保持清廉,自从当上首辅,日渐狎奢,常对旁人说:‘日用不给,奈何?’他的门生、僚属听说之后,争相进献。”
“父皇你再看这个,御史汪文辉上疏弹劾,高拱压下了奏章,又召而骂之,亟补宁夏佥事以出。”
“还有尚宝卿刘奋庸,给事中曹大野,弹劾高拱擅权报复、排斥善类、超擢亲戚乡里门生故旧,以及亲开贿赂之门等不忠十事。”
隆庆翻看那些奏章,看着看着眉头紧锁。朱翊钧心道不好,这是生气了。
以他对他父皇的了解,这生的应该不是高供的气,而是那几个言官。
果不其然,隆庆非常恼怒的说道:“高先生值国家多事之时,先为社稷万年之计,盖有不世之略,建不世之勋,必非常之人,济非常之事,岂能容这些人诋毁。”
“……”
朱翊钧早已料到隆庆会是这个反应,所以,若不是为了转移他对选秀和织造的注意力,朱翊钧也并未打算向他提起此事。
他默默收起奏章,低声道:“父皇说得是。”
“这几个人都调外任吧。”
他说的是弹劾高拱的了几个言官。朱翊钧只低头“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什么。
隆庆凝神看着他好一会儿,突然说道:“你年纪小,以后父皇不在了,国事上,还需倚仗高先生。”
“父皇!”朱翊钧倏然站起,带倒了屁股下的墩子,“说什么呢,你好好地,不许说这些。”
周围的太监宫女被他这一嗓子吓得瑟瑟发抖,跪倒一片,大气都不敢喘。
万寿节刚过不久,隆庆才三十六岁,今日却不知怎么说起这个。
朱翊钧心里又愤怒又难过,恨不得让他父皇将说出来的话,再吞回去。
隆庆抬手去拉他:“钧儿……”
朱翊钧垂眸,看到他手腕上腥红的热疮,心下一紧,眼睛就不自觉的红了。
“好了好了,是朕说错话,你别跟父皇置气了。”
朱翊钧俯下身去,紧紧抱住了他。
无论如何他只是个半大孩子,世宗驾崩之前的那些日子,他过得懵懂,但皇爷爷的离开,让他伤心了好久。
现在他长大了些,懂得也更多了,他害怕再经历一次那种失去至亲之人的痛彻心扉。
朱翊钧意识到,隆庆自
制力极差,病稍微好一点,就惦记着他那一后宫的美人儿。
还有他身边那一群太监,想方设法引诱皇上花钱,他们才有利可图。
不仅如此他们很会揣摩隆庆的心思,收了后宫某个妃嫔的银子,有意无意的在隆庆面前提到,对方学了新的琴谱,皇上要不要去听一听。
朱翊钧已经放过他们一次,这次忍无可忍,把什么许仪、黄雄之流统统换掉,挑了些看着老实,多做事少说话的在隆庆身边伺候。
隆庆问起来,朱翊钧早有准备,便说他们几人犯了事,在宫外放高利贷大肆敛财,还不上就强占田地、逼良为娼,还出了人命,被巡捕营逮了,现在正关在牢里。
这些人在宫外横行多年,因为有隆庆的包庇,愈发肆无忌惮。
隆庆大为吃惊:“好大的胆子,朕的人他们也敢抓?”
朱翊钧心想:“我让抓的。”脸上却摆出迷茫的神情,“啊,可他们犯了法,是抓还是不抓呀?”
“要是不抓,父皇下旨放人就是。”朱翊钧皱眉,满脸为难,“不过,早上刑部送来题本,人已经被他们提走了。”
皇太子办事效率高,先让巡捕营抓人,再督促刑部和大理寺赶紧处理,把这几个人盯死在《大明律》上,不给他父皇一点徇私舞弊的机会。
他都这么说了,就算隆庆有心包庇,也不能做得太明显,气得一阵猛烈咳嗽,扶着床沿直喘气。
朱翊钧赶紧过去,一边轻抚他的胸口给他顺气,一边劝慰道:“不就几个太监,父皇若是用得称心,让刑部放了便是,别生气,别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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