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予昭晖
帝王转念一想,他这个年纪,不读书不干活儿,除了玩还能做什么呢?
朱翊钧靠在他身上,抱着他的手臂轻轻摇晃:“皇爷爷,我已经好啦~”
嘉靖帝目光落在手中的奏章上:“嗯,看到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去万岁山呀?”
他还记着呢,皇爷爷说过,等他病好了,要带他去万岁山踏青。
“急什么?”
小家伙被关了大半个月,天天在小院里“坐井观天”,玩具都被他玩腻了,不急才怪。
他越着急,嘉靖帝就越不急,非得磨一磨他的性子。
朱翊钧安静的靠在他的身旁,不说话了。等他看完了手里的奏章,才凑到他跟前,问:“好不好嘛~”
这又乖又甜的小模样,哪里让人人心拒绝。嘉靖帝看看外面的天色:“出太阳了就去。”
朱翊钧问:“那什么时候出太阳呢?”
就着手里的奏章,在他脑袋上轻敲一下:“你不是会做梦吗?梦里问问神仙,何时出太阳。”
“……”
当天晚上,朱翊钧喝了牛乳早早入睡。梦里有花有草,有小鹿有小猫……就是没有太阳。
几天之后,太阳终于肯从云层后面露出真容,将和暖的阳光洒满大地。
小家伙兴高采烈去找皇爷爷:“可以去万岁山咯。”
万岁山并不远,就在紫禁城的北面,本就属于皇家御苑的一部分。
是成祖(朱棣)时期挖掘太液池、南海的泥土堆积而成,形成五座山峰。早期,朝廷在万岁山堆煤,以防蒙古残部围困北京引起燃料短缺,因此万岁山又称“煤山”。
如今正是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时节,万岁山下的果园桃花、杏花、梨花成片开放,粉色和白色的搭配,相得益彰。
好久没有亲近大自然的朱翊钧,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真香呀。”
他一路蹦蹦跳跳,又去看了麋鹿和仙鹤,这才开始爬山。
万岁山并不算高,但台阶也不少。嘉靖帝本以为朱翊钧走一半,就会嚷着累了,要抱抱。
谁曾想,一路爬上山顶,小家伙都没有让人抱,自己一步一步走上去的。
万岁山的最高处有一座万春亭,嘉靖帝坐下来,立刻就有太监端上茶盏和水果。
朱翊钧围着亭子自己玩耍,从不同的方向能看到不同的景物。从高空看太液池,亭台水榭、烟波浩渺颇有些江南烟雨的韵致。
东边是紫禁城的大内,中轴线上的三大殿、乾清宫、坤宁宫。
朱翊钧进宫一年多,一直住在西苑,还没去过大内。
小家伙又跑到另一边张望,从这里,往外看能看到好远好远的地方。
那是小家伙从来都没有看过的方向,他问太监:“这里能看到我爹爹和娘亲吗?”
他想问的是,能看到裕王府吗?
裕王府离皇城不远,自然是能看到的,但太监也不敢给他指。
朱翊钧也不为难人家,自己又跑开了。他在一个地方站了很久,小手搭在眉毛上,伸着脖子望呀望,远处竟然可以看到北京城的街道,可真热闹啊。
忽然,小家伙指着一个地方,兴奋的大喊:“哇,那是什么地方呀,可真好看!”
他又跑回到院子里,去拽嘉靖帝的手:“皇爷爷,你快来看呀,那里有个好漂亮的房子,比皇宫里的还漂亮。”
比皇宫里的房子还好看???
这倒是引起了嘉靖帝的兴趣。于是,他也站了起来,走到亭外:“哪儿呢?”
朱翊钧踮着脚尖给他指:“那里那里,红色的那个。”
与其说那是一栋房子,不如说是一个建筑群,气派的房屋、精致的花园,最显眼的一栋三层小楼。
嘉靖帝看着看着,脸色就沉了下来。旁边有个小朋友还在叽叽喳喳的说:“我们也盖一个这样的房子吧。”
黄锦看嘉靖帝面色不对,赶紧给小皇孙使眼色,让他安静一些。
于是,小家伙静了声,转头去看皇爷爷。
嘉靖帝问:“那是什么地方?”
“……”
没人说话,但有太监低下了头。
嘉靖帝凌厉的目光扫过众人:“说!”
最后还是黄锦站了出来,他掌握着大明王朝最庞大的情报网,一栋房子的主人,自然拦不倒他。
“启禀陛下,那是赵大人的府邸。”
嘉靖帝问:“哪个赵大人?”
“工部尚书,赵文华大人。”
嘉靖帝的面色阴沉得可怕:“下诏狱。”
说完嘉靖帝便甩袖离去,留下一众心惊胆战的太监。
“起驾。”
今日的万岁山踏青,因为一栋房子,戛然而止。
朱翊钧跟在嘉靖帝身后,往山下走。稍微回忆了一下,就想起来了。
他见过这位赵大人,就在玉熙宫的正殿,他给嘉靖帝献了一坛百花仙酒,还顺带着把他的干爹严嵩坑了一把。
这才过了不到半年,就把自己坑死了。
嘉靖帝自己的寝宫着火,到现在还没有木材修缮。他倒好,在皇上眼皮子底下盖起了豪宅。
但最终嘉靖帝也没杀他,罢官、抄家、驱逐回原籍。
就在回老家的路上,自己给自己揉肚子,结果把自己揉死了。
这位赵大人诬陷良将的事情也没少干。嘉靖三十四年,他巡视东南防倭事宜,将抗倭功劳据为己有,编造“养寇失机”的罪名,致张经和李天宠两位大臣遭蒙冤被杀,随后又推荐自己的同党胡宗宪取而代之。
严嵩的狗腿子,朝中好多人看他不顺眼,死了也不打算放过他。
有人弹劾赵文华侵吞军饷,数额高达十多万白银。嘉靖帝更为恼火,下令抄家追赃。
由于抄家时赵文华的财产不够,下令让他的子孙充军代赔。
嘉靖帝大抵是气坏了,把朱翊钧叫来跟前,对他说:“你把这笔帐记好了,务必让他的子孙还清,一个铜板也不许少。”
十几万两白银,靠充军那点微薄收入,还几十代人也未必还得清。
但皇爷爷让他记住的,朱翊钧就牢牢地记在心里。那栋漂亮房子的主人,欠了他们家好多好多钱,要一直还下去,还清为止。
“好,我记住了,不会忘。”
天气越来越暖和,朱翊钧早已脱下了斗篷,现在连棉衣也穿不住了,换上了夹袄。
御花园的花也开了,内官监在花丛中做了个秋千架,朱翊钧感到新奇,每天都去。
这天他正一边赏花,一边荡着秋千。冯保在旁边拽着绳子,不让他荡得太高。
陈炬站在另一边,教他背诗:“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小主子,您瞧瞧,这是什么?”王安一手抱着圣贤书,另一只手握了个空拳,神秘兮兮的,不知藏了什么。
陈炬瞪他一眼:“什么时候能学会稳重点?”
朱翊钧就喜欢他不稳重的样子:“什么什么,让我看看。”
王安摊开手心,几只蝴蝶腾空而起,扑闪着翅膀,飞到朱翊钧眼前:“啊呀,好看,好看~”
他小手一抓,不管不顾要从秋千上下来,冯保手一横,拦住他的危险动作,将他抱下来。
小家伙注意力完全被蝴蝶吸引,扑腾着就上演了一幕“儿童急走追黄蝶,飞入菜花无处寻”的春日美景。
他现在还小,还能自由自在的玩耍。
朱翊钧追着蝴蝶,绕着花丛转圈圈。冯保的目光始终追随着他。
陈炬又在考王安今日的功课,一年过去了,内书堂的课程也从《论语》学到了《孟子》。
其中有一段,王安背了好几遍,都没能背出来。陈炬让他诵读十遍,读完十遍再背。
他十一二岁才开蒙读书,错过了锻炼即刻记忆的黄金年龄,背书自然困难些。
“孟子对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
“唉呀~”这可把朱翊钧急坏了,蝴蝶也飞远了,他跺跺脚,“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罚,薄税敛,深耕易耨……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谁与王敌?故曰:‘仁者无敌。’王请勿疑!”
这段有点长,他背书时奶声奶气,又萌又软。因为不解其意,所以断句总是出其不意,有些发音也咬字不清,但一点也不影响他自信满满的背完这一大段。
王安佩服得五体投地:“皇孙就是皇孙,内书堂那么多人,听师傅讲了一遍,又通读几遍,也没几个人能背下来。”
“拿你和皇孙比,不要命了!”
王安自己给自己掌嘴:“是奴婢失言了,小主子恕罪。”
朱翊钧去拉他的手:“别打了。”
“谢小主子。”
“打坏了不好看,”小家伙想了想,“打屁股吧。”
“……”
陈炬又道:“记不住,就多读几遍,勤能补拙。”
这时候,远处来了几个太监,都是在御前伺候的。几人还未开口,朱翊钧就猜到了他们的来意,眼睛亮闪闪的:“是皇爷爷想我了吗?”
“是,陛下……”太监话音未落,小鸭子已经摇摇摆摆跑出去了。
太监们也只好跟在他的身后,一路往玉熙宫正殿去。
小家伙比起去年,身高又高了些,翻阅门槛更加得心应手。
嘉靖帝最讲礼法规矩,换了别人稍有不敬就有可能惹怒帝王。
但是面对这个小家伙,他怒不起来。把他吓哭了,还得自己哄。反正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
等他再长大些,再专门派人教他礼仪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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