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予昭晖
“跟我皇爷爷一个爱好。”
太后无奈摇头:“说了这么多,与你的婚事有何相干?”
朱翊钧又道:“修斋设醮也好,大兴土木也罢,银子花了也就花了。总的来说,孝宗体恤民情,任用贤臣,主观上算是个好皇帝,只是……”
他话说一半,喝口茶润润嗓子,可把太后急坏了:“只是什么?”
“只是,他对大臣的信任不该毫无约束,甚至放纵无度。”
“太祖高皇帝严刑峻法,以除贪贿。官吏玩忽职守、诽谤皇帝、结党乱政、抗粮、抗差、抗租、寰中士夫不为君用等罪行,一律处死。”
“这些祖训均已被孝宗废黜,此违背祖制之举,却无大臣反对,皆盛赞其贤主。”
“母后你说,这些大臣维护的是我大明的祖训,还是他们自己的利益?”
“大臣们需要听话的皇帝,越听话就越贤明。我跟着皇爷爷长大,从小就不怎么听话。”
皇太后心里清楚,事情也就是他说的这样。
虽然十八岁生日之后,太后答应让朱翊钧亲政,但内心仍把他当少不经事的孩子,担心他治国经验不足,希望他跟着张居正多加学习。
可事实却是,朱翊钧前面十八年学到的,足以让他成为一个不被任何人左右的皇帝。
皇太后迟疑好一阵,还是忍不住说道:“你有想过后果吗?”
“张居正也是文臣,内阁首辅,吏部尚书,独掌大权。你还要给他个国丈的身份。你就不担心,张家以后权势滔天,难以掌控?”
朱翊钧斩钉截铁的说道:“不会,一定不会!”
“你怎么知道不会?”
“我三岁那年,他就是我的老师,我了解他。”
这话难以说服太后,张居正的本事有多大,朝中无人不晓。高拱黯然离京,其中就有他张江陵一份功劳。
朱翊钧又道:“我不但了解他,我还了解他的儿子们。”
“我要娶张若兰,其他一切照旧。”
一切照旧的意思是,至少在张居正致仕之前,不会封爵,他的儿子们也不会参理机要。
太后没什么好说的,站起身:“朝臣们一定不会轻易让你如愿,想想你皇爷爷即位那三年,你自己好自为之。”
朱翊钧扶着太后走出文华殿:“其实我不是很急,再等个三五年也没关系。”
太后推开他的手:“我急。”
朱翊钧要送她回慈宁宫,太后不要他送,自己坐上銮舆,起驾回宫。
朱翊钧在后面笑道:“母后要实在着急,不如催一催我那傻弟弟,兴许能快些让您抱上孙子。”
“……”
皇太后走后,朱翊钧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他要娶张若兰,太后、张居正、满朝文臣……到处都是阻碍。
他得一关一关过,首先要过的就是太后这一关。经过今日一番长谈,太后嘴上说让他好自为之,其实就是不再干预此事。
接下来,到了张居正这一关。
朱翊钧让王安去宣他觐见,得知他已经出宫。
王安问要不要派人宣张阁老进宫,朱翊钧摆了摆手:“算了,明儿再说吧。”
话虽这么说,入夜之后,朱翊钧却辗转反侧,突然兴起,换上行服,要出宫走走。
这个时辰,白日里繁华的长安大街早已没有人走动。
朱翊钧仿佛形成了肌肉记忆,只要一出宫,必定要去张居□□上。
不出意外,张府大门紧闭,时间太晚,大家都已经休息了。
陆绎问他是否要上前敲门,朱翊钧摇头:“我自己进去。”
话音刚落,他人已经纵身飞上了墙头。
“……”
他所谓的自己进去,就是翻墙而入。
朱翊钧对张府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知道谁的院子再哪个方位。
他跃上花园里的一棵树,先看了一眼张居正的书房,没有点灯,明日天不亮就要进宫早朝,大抵已经歇息了。
而后,他又看向另一个方向,那里只有一处院子,房间里燃着烛火——张懋修还在挑灯夜读。
最后,朱翊钧的目光落到整个张家最精致漂亮的一处院落,那里也没有亮灯。
想来,张若兰也已经休息了,但朱翊钧还是无声无息去了她的院子,也不做什么,就在墙头站一会儿。
他想,回家以后,张先生应该已经找张若兰聊过了。不知聊了些什么,会不会劝她为了家族和父兄的仕途,牺牲自己的幸福。
又或者,尽快给她定一门亲事,以父权逼迫她,草草家人。
朱翊钧摇摇头,觉得自己的想法荒谬至极,张先生最疼爱若兰,若是要逼她嫁人,早就嫁了,不会等到现在。
正当他思绪万千之时,借着星光,忽然发现,窗内有两点微光,一闪一闪的。定睛一看,那是一双眼睛,大而明亮。
“咳~”朱翊钧发出细微的咳嗽声,把张若兰吓了一跳。
“陛下!”
朱翊钧落到窗前,挺拔的身影挡住大半星光。张若兰仰头望着他,顾盼生辉,脉脉含情。
朱翊钧问道:“今日,张先生有没有找过你?”
“没有,”张若兰说道,“晚饭时也不曾见过爹爹。”
朱翊钧惊讶道:“他不在家?”
张若兰点点头:“听七叔说,他今日找故友喝酒去了。”说到这里,张若兰偏着头,拈起一缕发丝,在指尖缠绕:“许久没见父亲饮酒,想来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嗯,是有一点。”朱翊钧转了个身,靠在一旁的窗棱上,仰头看星星。
他靠在窗户外面,张若兰就靠在窗户里面,屋里屋外两个人,看着同一片星空。
过了片刻,朱翊钧没听到张若兰说话,便说道:“你怎么不问问我,张先生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不问。”张若兰道,“定是朝中大事,不该我过问。”
朱翊钧不答,良久无言,复又开口:“若兰。”
“嗯?”
“若张先生不同意你嫁给我,你当如何?”
张若兰回道:“我会说服他。”
这个答案让朱翊钧颇为意外,别说相府小姐,就算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也不敢说这样的话。
“如果,做皇后要以牺牲父兄的仕途为前提,你会怎么选?”
张若兰说:“其实,我并非想做皇后,我只是想……”
她话说一半,后面的心照不宣。她躲在窗后,轻声道:“我相信陛下,一定会有两全之法。”
在静谧的夜晚,她的话语宛如流淌的清泉,悠扬动人:“若兰,愿与陛下共进退。”
听闻此言,朱翊钧转过身来,恰是此时,张若兰也从窗后站了出来。
张若兰仰着头,漫天星光仿佛都落入了她的眼睛里。云层散去,月光洒下来,给朱翊钧镶上一层银白光晕。
张若兰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剧烈而杂乱,话本里说小鹿乱撞,大抵如此。
她的脸又情不自禁红透了,赶紧低下头去:“我……”
她欲言又止,只觉得满腔话语,却说不出口。
朱翊钧抬了抬手,复又放下,紧握成拳:“天色不早了,你休息吧,我回宫去了。”
说完,他转身欲走,衣袖却被人轻轻拽住:“陛下留步。”
朱翊钧站在原地,张若兰却转身进了屋里。黑暗中,朱翊钧只见她俯身在桌上拿了什么,转身回来,把一个东西塞进他手里。
朱翊钧把那东西和那只手一起握在掌心,却不舍得放开,直至张若兰稍一挣扎,他才松手。
而后,再不逗留,转身越墙而去。
刚打算离开,却见大门灯火通明,停着一顶软轿,张居正从轿子里下来,面上带着几分酒气,眸光深沉。
第278章 张居正一边走进府……
张居正一边走进府中,一边问游守礼:“我爹身体如何?”
游守礼回道:“今日让太医来请过脉,老太爷身子硬朗,精神矍铄,老爷放心。”
朱翊钧本已经打算回宫,见了张居正,忽然改变主意,又从墙上一跃而下,拦在他身前。
一旁的张府总管游守礼吓一跳,差点脱口而出“进贼了”,定睛一看,这贼可不是一般人,乃当今圣上。
赶紧跟着他家老爷,跪下给朱翊钧磕头:“参加陛下!”
张居正饮了酒,动作有些迟缓,朱翊钧搀他一把:“听说,张先生有烦心事,找故友借酒消愁去了?”
张居正一愣:“是谁说的?”
“是……”张若兰的名字到了嘴边,朱翊钧转身指向游守礼,“是他说的。”
游守礼在家排行老七,人称游七,张居正几个孩子都称他七叔。
游守礼刚站起来,膝盖还没伸直,又“啪”的跪了下去:“小的那是,那是……”
朱翊钧问:“是什么?”
“唉~”游守礼夸张叹气,三分真情,七分表演:“小姐这几日心事重重,今日又坐在回廊下独自浅笑。恰逢老爷回来,训斥了两句,便转身离开。”
“小的安慰小姐,这才说,老爷这是为公事所扰,让小姐不必放在心上。”
朱翊钧又问:“那借酒消愁又是怎么回事?”
张居正轻轻摇头:“酒喝了,却不是消愁,乃是贺喜。”
二人又看向游七,后者一惊,赶紧解释:“这不是,殷大人送来帖子,请老爷赴宴。”
“殷大人?”朱翊钧略一思索,“殷正茂。他回京,不求见天子,却请元辅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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