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予昭晖
“回京以后,我想把这副刺绣送给你,只是……”
朱翊钧欲言又止,倒是勾起了张若兰的好奇心:“只是什么?”
“只是,绣这副墨兰图的曾经是一位青楼女子,我不想你觉得冒犯。”
张若兰反问:“那,陛下认为这是冒犯吗?”
朱翊钧摇头:“薛素素虽沦落青楼,却工书善画,作小诗,刺绣更是出神入化。对了,我第一次见她,她身着红衣,驰马二来,英姿飒爽。”
“那可真是一位奇女子,只可惜,沦落风尘,想必也是受生计所迫,不知现在如何?”
朱翊钧看一眼她身上的礼
服:“她回苏州,开了一间绣楼,以此谋生。”
“对了,他还收养了一名脱籍的少年。”
“若有机会,真想见一见这位薛姑娘。”张若兰收起那副刺绣,“君无戏言,陛下说要将这副墨兰图赐予臣妾,可不能反悔。”
朱翊钧把卷轴放回木匣中:“你我已是夫妻,不分彼此。”
大婚之后,皇后理应入主中宫,也就是住进坤宁宫。并且,皇帝若要与皇后同寝,需奏请皇太后下旨,皇后必定推辞,方显贤德。
这是规矩,历代祖宗皆是如此。
朱翊钧偏不惯这些毛病,既然已经大婚,皇后就是他的妻子。夫妻同寝,还需别人下旨,这是什么道理?
他的皇后哪里也不去,就住在乾清宫的西暖阁,日日与他同眠。
大婚的前几日,朱翊钧让刘守有闲暇时候去探望李如松,让他别总在驿馆闷着,有空也带着随从去街上逛逛。
皇帝大婚这一日,他特意脚上奴儿哈赤,出门看热闹去。
辽东地区汉人、蒙古人和女真人混居,蒙古、女真就连必要的生活用品,都得用深山里挖来的人参,猎来的野味到马市去换,何曾领略过天子脚下的繁华,更未曾见过如此盛大而隆重的婚礼。
奴儿哈赤看得眼睛发直,眼中的艳羡与向往都快满溢出来,一直跟着迎亲的队伍,走到了张居正家。看到不计其数的珍宝玉器,尤其那一顶凤冠,上面的珠翠宝石数不胜数,翠凤展翅欲飞。
后面还有几十口大木箱,排着长龙,抬进大门,都是皇帝给岳父家的赏赐。
其中一口大木箱打开,里面整整齐齐装满了银元宝,全都是赏赐给张府下人的。
奴儿哈赤看看那些银子,在看一眼手里的铜钱,忽然觉得不香了。
“怎么样小罕子,开眼界了吧。”
说话的是李如松的另一名随从,名叫杨元。说是随从倒也不算。杨元的父亲是李成梁的部下,杨元此次跟李如松一同留在京师应考武举。
奴儿哈赤没说话,杨元侧头看他,见他神情冷漠,目光深邃,紧盯着前面那一箱白花花的银子。
杨元又说道:“你一个女真人,若不是跟着少将军,哪里能见到天子大婚此等盛况,祖坟冒青烟了。”说完他还放肆的大笑起来。
奴儿哈赤仍未看他,但眼中却闪过一抹凶狠。
“菊厓!”李如松适时的开了口,他叫杨元,“就你话多,咱们呆生长在辽东苦寒之地,哪里得见中原之繁华。听徐先生说:东南形胜,三吴都会
,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咱们这辈子,想都不敢想。”
这一番对话,锦衣卫一字不差的汇报给了朱翊钧,自然也包括奴儿哈赤的每一个细微表情。
朱翊钧听后点点头,让他继续去盯着。等人走后,他却皱了皱眉头,冯保上前一步,担心的问道:“陛下怎么了?”
朱翊钧说:“有点儿疼?”
冯保紧张道:“哪儿疼,宣太医……”
朱翊钧拦着他:“宣太医没用,我这是心疼。”
“啊?”
“心疼银子,那可都是我省吃俭用攒下来的,没拿户部一两银子。”
冯保宽慰他:“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心里却想:“银子都在你老丈人家里。”
“……”
三月,春和日暖,正是春耕时节,朱翊钧要巡视京畿,第一站,先去皇庄看看。
皇庄是大明皇室直接经营的庄田,始于永乐年间。武宗时急剧发展﹐他即位后一月之间﹐就增皇庄七处﹐后又增至三十多处。
世宗迫于压力,下旨取消皇庄,实则换了个名字,叫官地,田不还于民,租银依旧解入内府,供皇家应用。
这次出巡,朱翊钧并非微服,除了锦衣卫、仪仗司、禁军、内侍,还钦点文武官员随行。
其中也包括李如松。
李成梁封宁远伯,作为他的长子,李如松充任宁远伯勋卫,承父荫授指挥同知。也是大明官员,此次出巡,朱翊钧点名让他随行。
李如松去了,他的随从杨元、奴儿哈赤也一同跟着。
皇庄所经营的田地,乃是京郊最好的,万亩良田,一望无际,从这片土地上长出的每一根麦穗,每一粒麦子,也包括在田间耕种的每一个人,每一头牛,都属于大明天子。
隔得太远了,奴儿哈赤只能看到那一抹被万人簇拥的明黄,却从未见天子真容。
作者有话要说
历史上,潞王就是十一二岁加冠,和万历差不多,万历是他爹要嘎了,赶紧给儿子加冠。
明朝皇帝出情种,除了不太直和要修仙的,基本都有一段爱情佳话。除了穆宗,他是玩得太花,把自己玩死了。
我不会写感情,略过略过。
明人称努尔哈赤为奴儿哈赤,所以,这里也按他们的习惯来。
第287章 天子巡视皇庄,早……
天子巡视皇庄,早早就有管事的太监,吩咐佃户跪伏在道路两旁迎接,不可抬头,若冲撞了圣驾,那可是死罪。
等到皇帝真的来了,却又让身边的大太监传话:农忙时节,不必拘礼,大家都起来,各自忙碌去吧。
管理皇庄的太监,还不容易迎来一次伴驾的机会,汇报工作格外积极,庄子里有多少田,多少佃户,近些年,偶有天灾,收成不好,佃租多有拖欠。百姓劳苦,拖家带口,颇为不易,实在不忍催收。
朱翊钧听闻此言,不动声色,只问他姓名。又赞他虽未内官,却懂得体恤百姓,实在难得,赏……就算了,口头表扬一下。
既然百姓度日如此艰难,那就减租。反正皇庄的租金入的是内库,也就是皇帝的小金库。朱翊钧不给亲妈修宫殿,也不给媳妇买首饰,更不给自己讨小老婆,没有那么缺钱。
别人做好事不留名,朱翊钧做好事,当场就让太监向整个皇庄的老百姓宣布。不仅这处皇庄减免,别的三十多处也一同减免。
田间耕种的老百姓,听到这一好消息,全部跪下来,三呼万岁。
朱翊钧对那管理皇庄的太监说道:“既然如此,你去把这几年的账本拿来,朕看看,究竟差多少,减免佃租够不够,需不需给百姓分发些银两。”
周遭的百姓听了,感动得热泪盈眶,直呼天子圣明,
那太监应下,这就去准备账本。
朱翊钧继续巡视,见一老伯坐在田埂上休息,他命人送上一杯凉茶,自己则在一旁,与老伯闲聊,问他现在日子怎么样,能不能吃饱饭,家里有没有困难。
老伯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目力也不好,朱翊钧放大了音量,才让他听清楚。
“苦难?没有困难,这几年光景好,粮食丰收,顿顿能吃饱,孩子们也能进学堂去念书了。”
朱翊钧又问:“老人家为何这么大岁数还在地里干活?”
“听说今日天子要来,老头子在顺天府住了一辈子,种的是皇庄的田,还未见过天子真容。”
“大……”旁边的官员欲要呵斥,被朱翊钧拦下了。
“老人家你歇着,我上别处看看。”
晚上,朱翊钧驻跸行宫,账本堆在御案上,骆思恭和帅嘉谟候在一旁。
朱翊钧问:“说说看,怎么回事?”
骆思恭先回话:“不出陛下所料,太监只拿出明面上的一套账本,臣在暗格中又搜出来另一套。”
朱翊钧问帅嘉谟:“你都看过了?”
帅嘉谟回道:“臣已经带人核算过,明面上的这一套,收上来的佃租,比暗格中这一套,每年差了数千两白银。”
他又递上一封折子:“这是每年具体钱粮数目。”
朱翊钧展开来,不管是粮食还是银子,每一项应收多少,实收多少,相差多少,每一项都记得清清楚楚。
朱翊钧点点头:“辛苦你了。”
这是皇帝的私人产业,本不应该户部的人管,只是帅嘉谟在核算税银方面,在整个户部无人能出其右,这么短的时间,只有他能算明白。
帅嘉谟走后,朱翊钧对冯保说道:“让东厂和锦衣卫彻查,涉案人等,该抄家抄家,该追赃追赃。我也不要他们的命,都去祖宗陵寝尽孝。”
“对了,让人给李如松送些吃的过去。”
皇上赐了酒菜,李如松也不独享,请部下供饮:“这是长春酒,绵软入喉,醇香馥郁,还能延年益寿。”
杨元饮了一口,闭上眼,细细品味:“此乃宫廷御酿,除了宫宴,只有得天子赏赐的大臣才能喝道。”
他看一眼奴儿哈赤:“小罕子,以你的身份,若不是沾了少将军的光,一辈子也喝不到。”
奴儿哈赤一声不吭,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尝不出醇香,只觉涩苦,不如他们极寒之地的烈酒,一口下去,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喝完酒,他又站起身,向李如松一拜,脸上堆满了恭敬又讨好的笑:“多谢少将军赏赐。”
“谢我做什么?”李如松向上一拱手,“该谢天子才是。”
“来,再尝尝这个。”
杨元问:“这是什么菜?”
“土豆炖羊肉。”
杨元惊讶道:“这竟然是土豆!”
奴儿哈赤不知土豆为何物,虽然好奇,但也没问。
杨元自顾自的说道:“土豆可是舶来品,传说生长在大海另一边,那是一片从未有人到过的陆地,被那些黄头发高鼻梁的白藩人带到了欧罗巴,又传入大明。”
李如松点点头:“我听徐先生说过此物,一开始,只在福建海澄县能见到此物,现在京师也有了,据说京城的达官贵人都爱吃这个,老百姓想吃还买不到。”
他忽然神秘一笑:“我还听说,咱们皇上尤其爱吃烤土豆,撒上盐和胡椒等调料,外酥里绵,焦香扑鼻,软糯可口。”
春天正是万物生发的季节,土豆炖羊肉,再配上滋补的长春酒,吃完就像是在身体里点燃了一把火,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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