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予昭晖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待不住,两个小家伙手牵手又要跑去别处玩。忽然听到太监通传:“皇上驾到!”
皇贵妃和宁安公主对望一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赶紧站起来,左右宫女上前,替他们整理衣冠,一行人匆匆来到宫门口迎驾。
皇贵妃、公主、公主家的小公子,以及几十个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朱翊钧却独自跑到宫门口,伸个脑袋往外张望:“我的皇爷爷来啦!”
没办法,帝王崇尚礼仪,需要任何人对他绝对服从,却唯独对这个孙儿宠溺到近乎纵容。
嘉靖走下銮舆的时候,就看到他的小孙儿探头探脑走过去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摸到一手的汗:“仔细着凉了。”
黄锦赶紧摸出帕子,上前一步,给朱翊钧把汗水擦了。
小家伙开心的问:“皇爷爷是来找我的吗?”
嘉靖瞪他一眼:“到处乱跑,还要朕来寻你。”
帝王负手而立,垂眸看着小孙儿,语气威严,目光含着笑意。
此时,跪在地上的皇贵妃赶紧说道:“是臣妾考虑不周,想着今日中秋,留皇孙在万春宫用晚膳。应该早些送皇孙回玉熙宫,请陛下恕罪。”
“谁说要治你的罪了?”嘉靖牵过朱翊钧的手,迈步往里走,“都起来吧。今日中秋,难得宁安母子进宫一趟,朕也留下来用些斋食。”
“是,臣妾这就吩咐尚食局准备。”
大过节的,谁家不是大鱼大肉,难得吃些好的。他一来就要吃斋饭,也没人提前给他准备。
嘉靖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便又补充了一句:“中秋团圆夜,你们的膳食照旧。”
他掸掸衣袍往那儿一座,宫女赶紧奉上茶盏。他看了一眼,也不动手。
他平时只和道士的调配的崇道茶,很少喝其他的。候在一旁的宫女不知道这些,站在一旁瑟瑟发抖,以为是自己哪里没伺候好。
壬寅宫变之前,宫里打死打残的宫女不计其数,长期遭受这种非人的待遇,才导致杨金英等人铤而走险。
壬寅宫变之后,嘉靖身边只剩太监,宫女都在后宫伺候,日子才好过了不少。
但对前辈们的悲惨遭遇有所耳闻,见到皇上没有兴奋、激动,只有心惊胆战。
朱翊钧看看嘉靖,又看看宫女,看到她站在那里,腿都在发抖。
小家伙想了想,跑过去,踮起脚想端茶盏,力气小了,平衡感也不好,端不起来,干脆推到嘉靖跟前:“皇爷爷,喝茶。”
嘉靖手指轻敲桌面:“朕不喝这个。”
朱翊钧又把茶盏往前推了推:“就喝这个,这个好喝。”
再推茶盏就要掉他皇爷爷身上了,小家伙也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一只小手一直护着边沿。
嘉靖也不知道茶热不热,会不会烫到他。这么想着,手已经伸了出去。
朱翊钧仰着头,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他也不好意思把手再收回来,值得端起来喝一口。
桂花冬瓜茶,清爽的口感,带着一丝甜味,其实还不错,宫里难得喝到这么接地气的茶饮,其实还不错。
今日天气很好,白天晴空万里,晚上也没有云层遮挡。天黑之后,月亮从东边升起来,月光洒落在太液池中,浮光跃金,静影成壁。
晚膳摆在亭中,周围挂上宫灯,既能看到月光洒在太液池上的美景,又能闻到远处飘来的桂花芬芳,秋高气爽,清新怡人。
嘉靖坐于亭中,他似乎也不是来吃饭的,他就是寻仙问道时间太久,突然想感受一下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朱翊钧跑跑跳跳一下午,早就饿了。抬头可怜巴巴望着嘉靖:“皇爷爷。”
嘉靖给他夹了一筷子桂花鸭:“吃吧,你们也吃。”
虽然简单,但也算一顿家宴。在这个中秋团圆夜,嘉靖难得和皇贵妃聊了几句,又关心了一下宁安公主近来的生活,还夸赞了她的驸马,今年多次代替帝王祭祀社稷、宗庙、皇陵等。
两个小家伙在旁边,头挨着头,努力干饭。
“钧儿,”嘉靖唤他的小孙子,“今日中秋,给朕背一首关于月亮的诗。”
这不是张口就有,朱翊钧抹抹嘴:“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嘉靖轻啜一口桂花酿,忽然打断他:“不好不好。”
小家伙眨了眨眼,仿佛在说:“李白的诗还不好,那要什么才叫好?”
嘉靖却说:“不能有月。”
他的意思是要描绘中秋或是月色,又不能带“月”这个字。
这一年多来,朱翊钧跟着他的两位贴身太监背了不少诗词。他现在背诗也不想以前,只是背下来,不解其中意。冯保和陈炬每次教他都是应时应景,顺带着就把意思告诉他了。
既要描写月亮,又不带月字,自然是有的,不过他得想想。
旁边几人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这个题目对一个不满三岁的孩子来说,有些为难他了。即便是大人,也不是一时就能想起来。
“嗯~嗯~”朱翊钧咬着下唇,努力思考的样子可爱极了,他又转头去看月亮。那光影变换远远看去,仿佛正是有人怀抱一只兔子。
玉兔、嫦娥……
朱翊钧转过头来,眼睛亮闪闪的:“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嘉靖开怀大笑,不难看出,他今日心情很好。
皇贵妃和宁安公主都夸他养的孩子聪颖早慧,这么难的行酒令,都被他解了。
李承恩抱着朱翊钧:“弟弟真厉害!我还不会背诗呢。”
朱翊钧拍拍胸脯:“我教你呀!”
两个小家伙吃饱了,在亭子里有些坐不住,嘉靖便挥了挥手,让他们去玩吧。
毕竟是在太液池边,皇贵妃赶紧命太监宫女小心伺候着。
这时候,有太监送来两盏花灯,一盏是锦鲤,一盏是玉兔。
李承恩牵着朱翊钧的手:“弟弟先选。”
朱翊钧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犯了选择困难症:“我都喜欢,哥哥先选。”
李承恩想了想,挑了较大一些的锦鲤,把玉兔留给了朱翊钧
用竹子编出动物的框架,中间点上蜡烛,外面罩一层彩色宣纸,下面插一根目光,举起来就像舞狮一样跑来跑去。
这一天,朱翊钧玩得尽兴,回去的时候就有些困了。跟着嘉靖坐在銮舆上,靠着他皇爷爷就开始呼呼大睡。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就醒了,睁眼一看,竟不知道身在何处。
小家伙闭上眼,翻了个身,睡了片刻,忽然又翻身坐了起来,迷茫的看向四周,不是他的寝殿,但有些熟悉。
揉揉眼睛,再看:“呀!”
旁边蹲了一只猫,一直安静的看着他,是霜眉。
小家伙挠挠头:“我怎么睡在皇爷爷的床上?”
他自己从床上滑下来,赤着脚踩在地砖上。先去摸了摸霜眉的头,手还没伸过去,霜眉自己把脑袋凑过来,在他手心蹭了蹭。
“嘻嘻~”一大早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小家伙高兴坏了,搂着霜眉就亲了一大口:“木啊~”
然后,他就转身跑向了门口。
霜眉从矮几上跳下来,快跑几步拦在他跟前,挡住他的去路。
“诶?”小短腿踩着碎步,往左边走了两步,霜眉也跟着他走了两步。朱翊钧又往右边迈出两大步,霜眉比他反应更快,早已经封堵了他的去路。
朱翊钧嘟嘴:“你为什么拦着我呀?”
霜眉:“喵~”
没有这位虬龙的同意,他今天休想离开这件寝殿。
朱翊钧握着小拳头,往后退了两步,霜眉便往前走两步。他又退,猫又上前。
如此往复,很快朱翊钧就退到了床边。
霜眉走过去,前爪在旁边一双小鞋子上扒拉了一下。“咦?”朱翊钧歪着脑袋,好像发现了很好玩的事情,“你是让我穿鞋子吗?”
霜眉昂着头,站在一旁,用一双清冷的眸子盯着他。
“好吧。”小皇孙拗不过一只猫,只能坐下来,乖乖给自己穿鞋。
守在殿门口的太监听见动静,赶紧进来帮他,顺带着也把衣服给他穿好。
朱翊钧绕过屏风,跑到外间,嘉靖正在和司礼监几位太监议事。
说两淮余盐,每年征收白银六十万两,到鄢懋卿掌管盐政,增加到一百万两。
于是,巡盐御史给嘉靖上了一封奏疏,说明其中危害,极力进言朝廷恢复征收六十万两的旧制。
嘉靖正在询问司礼监,这是怎么一回事。
两淮余盐、巡盐御史、税银什么的,朱翊钧都听不懂,但记住了一个名字——鄢懋卿。
很快又到了冬月,天气渐渐凉爽。
东南沿海的抗倭战役仍在持续,海上倭寇更加疯狂,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抢完就走。
嘉靖时常因为此事召集群臣意识。
朱翊钧知道,到了年底这一两个月,皇爷爷总会非常忙碌,没有时间,宣他伴驾。
小家伙也不去打扰,不过他偶尔也会去到玉熙宫的正殿外,不过不是为了找皇爷爷,而是为了找陆绎。
他每次去仍然会给陆绎带一些水果或是小点心。
今日,朱翊钧过去的时候正好遇到陆绎换班。陆绎刚从宫门出来,朱翊钧就从旁边闪了出来,给了他个惊喜。
“哇!”
陆绎低头,看着他勾了勾唇角,神色如常,看来并没有被吓到。
小家伙觉得没意思,嘟了嘟嘴:“你没有被吓到吗?”
陆绎摇了摇头:“没有。”
“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出现,我就听到了你的脚步声。”
“不可能!”朱翊钧咬了咬下唇,“我走路没有脚步声。”
这次轮到陆绎问他:“为什么?”
朱翊钧给他示范了一下,轻轻抬起一条腿,又轻轻放下去。或许是年龄太小,掌握不好平衡,抬脚的时候总是摇摇晃晃,好想一只小鸭子,憨态可掬。
“你听,真的没有声音。”
因为自己听不到,所以朱翊钧坚持,他走路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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