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予昭晖
“诶?”书房里来了个陌生人,朱翊钧十分惊讶,“我的张先生呢?”
申时行回道:“司业大人染了风寒,不宜宣讲,令臣今日代他向殿下授课。”
朱翊钧眨了眨眼,问道:“风寒是什么?”
“风寒……”状元郎没想到,他来给张居正代课,第一个问题不是四书五经,治国之道,而是一个医学问题。
幸好申状元博览群书,对于医书也有所涉猎,立刻回答道:“乃是外感六邪中的风邪和寒邪。”
朱翊钧问:“是张先生生病了吗?”
“是的。”
朱翊钧抬腿便往外走:“我去看看他。”
他走到门口被冯保拦下了:“殿下,您现在正在读书呢。”
朱翊钧急得跺脚:“张先生都生病了,我怎么还要读书呀?”
“啊这……”冯保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他是担心张居正的病情,还是单纯不想读书。
冯保蹲在他跟前,抱着他,不让他走,好好跟他讲道理:“张先生只是风寒而已,休息两日便能痊愈。”
“他病了还惦记着殿下的课业,殿下怎好辜负先生一片心意?”
冯保转头去看申时行:“申大人,您说呢?”
申时行汗水都下来了,连连点头:“冯大伴说的是。”
司业大人不是说,殿下安静、认真、乖巧、懂事,绝不会顽劣调皮的吗?
他这还没开始讲课呢,就已经讲不下去了。
朱翊钧说:“可是我想去看看张先生。”
冯保凑到他耳边说道:“申大人身为翰林院编修,平日里事务繁多,今日专程来给殿下授课,不好叫他为难。”
朱翊钧想来他说的也是,便点点头,回了屋:“那我下课再去看张先生。”
冯保尴尬的笑了笑,也没回答。
练字的时候,朱翊钧始终惦记着张居正。第一个字就写歪了,后面一整篇,也跟着全歪了。
他自己写完看了一眼,抬起头尴尬的冲申时行笑:“嘿嘿,嘿嘿嘿……”
“殿下……”申时行答应张居正来代课,就得认真负责,决不能敷衍了事,“这……再写一篇罢。”
朱翊钧嘟着嘴问:“是我写得不好吗?”
申时行说:“写字当端正才是。”
朱翊钧伸出手,把那张宣纸调整了一个角度,又抬头看向申时行:“现在端正了吗?”
“……”
申时行看着他,竟有些无话可说。又在心里把张居正的话默念了一遍:“乖巧懂事,绝不会顽劣调皮,让讲官难堪。”
他正要说什么,门口突然来了个太监:“皇上口谕,宣世子立即前往大玄都殿。”
朱翊钧抬起头:“皇爷爷找我?”
前几日,经过朝中大臣举荐,宫里又新来了几个道士,说是为皇上献上几本奇书,按照书上的方法修炼,必能长生不老。
嘉靖大喜,要留在大玄都殿闭关修炼七日,在此期间,除了道士和身边几个太监,谁也不见。
还特意吩咐,让皇孙留在万寿宫潜心进学,有什么问题,交由内阁处理。
朱翊钧好几天没见着他了,也从未去过大玄都殿,不知为何这时宣他过去。
朱翊钧甚至确认了一句:“是皇爷爷找我吗?”
“是。”太监面色凝重,“皇上……不太好。”
作者有话要说
“学乃吾人本分内事,不可须臾离者。”——《张太岳集·答宪长周友山讲学》
第34章 “不好了?”朱翊……
“不好了?”朱翊钧疑惑的看着太监,“什么叫不好了?”
太监又害怕又着急:“奴婢也说不清,您还是赶紧过去罢。”
他话音未落,朱翊钧已经跑出了书房。冯保和陈炬在他身后,一直追着他出了万寿宫。
嘉靖正在闭关修炼,连内阁大臣都不见。他也从来不会宣朱翊钧去大玄都殿。
更何况,嘉靖亲自安排朱翊钧上午读书,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找他。
今天却是一反常态,竟然现在宣他去大玄都殿,太监还说他不好了。
朱翊钧听到皇爷爷不好了,迈着他的小短腿,一个劲儿的往前跑,跑着跑着还差点摔了一跤。
冯保一把扶住他,正打算抱他,朱翊钧却推开他的手,自己又摇摇晃晃向大玄都殿的方向跑去,眼里满是担忧。
跑到大玄都殿前,看着那长长的台阶,朱翊钧这才停下来,转身向冯保伸出手:“抱~”
他在平路上又蹦又跳,爬台阶却不太行。冯保抱着他登上大玄都殿前高高的台阶,穿过大殿,来到嘉靖平时修炼的精舍。
精舍门口站着一群锦衣卫和太监,朱翊钧看了一眼,没看到陆绎和刘守有。有太监看到他来了,便催促道:“殿下快些进去罢!”
精舍里燃着不少香炉,看起来烟雾缭绕的,光线还不太好。
朱翊钧才三岁半,平时喜欢在宽阔明亮的地方玩耍。冯保以为他会害怕,心里还在犯嘀咕,为什么让一个孩子来这种地方,难不成嘉靖金丹当饭吃,真要白日“飞升”了?
朱翊钧却没有丝毫犹豫,已经跑进了精舍。
嘉靖正躺在精舍里间的床上,只穿着一件单衣,皮头散发,目赤面红,神情癫狂。地上狼藉一片,该砸的都砸了。
黄锦站在一旁,急得不行,床边还有几位太医,更是急得团团转,想要给皇帝诊治,但暴躁的皇帝不让不许任何人靠近。
“滚,都滚!”帝王的怒吼。
“皇爷爷,皇爷爷……”朱翊钧一边喊一边跑到床边,有点害怕,但更担心他的皇爷爷。
黄锦拦了一把,没拦住。朱翊钧已经趴在床边,伸手去拉嘉靖的手。
嘉靖此时正处于非常狂躁的状态,甚至有些神志不清。感受到有人靠近,本能的抗拒,却在挥手的一瞬间,又感受到熟悉的气息,一把抓住了朱翊钧伸过去的手,攥在掌心里。嘴里急切的呼喊:“钧儿……钧儿……”
他怒目圆瞪,又是眨眼又是甩头,似乎想要看清楚什么,但眼前只有光怪陆离的鬼影飘荡,他什么也看不清。
唯一能抓住且感受到的,只有掌心那只小手,那是他的小孙子,让他癫狂而混沌的神识回归一丝清明。
皇爷爷的手心烫得像是着了火一般,朱翊钧本能的想要抽出来,但又抽不出。也不知是害怕还是担心,他眼里涌动着泪水。冯保真怕他像上次一样,“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惹怒暴躁的帝王。
但朱翊钧眼泪淌得满脸都是,却没有哭。他努力爬上床沿,一手被嘉靖握着,另一只手抚上皇爷爷青筋暴突的额头,仍是一片滚烫。
大殿中回荡着帝王粗重的喘息,只有朱翊钧趴在他的身边。太医、太监只敢静立一旁,大气都不敢喘。
过了片刻,帝王暴躁的情绪似乎平静了些,众人似乎听他低吟了一声什么。只有黄锦听懂了,他喊的是“徐阶”。
黄锦猜测,他是有什么话要和这位新任内阁首辅交代,正要出去,却又听帝王低吼了一句:“别让他进来。”
严嵩倒台之后,内阁只剩下徐阶和袁炜两人。听到皇上这边出了状况,二人立即赶过来。一边打听皇上的情况,一边做最坏的打算。
他们这位皇上从年轻时候开始,就总这么折腾,哪天真把自己折腾“升天”了,诸位大臣也早有心理准备。
帝王喜怒无常,又神志不清,前一刻叫徐阶,后一刻又不许人进来,谁也摸不清他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朱翊钧已经爬到了床上,忽然捂住了嘉靖的嘴:“你别说话!!”
“……”
众人都为这小皇孙捏了把汗,生怕他就像这满地的碎物一样,被神志不清的皇帝扔下来。
神奇的是,嘉靖却没有反抗,任由孙子趴在他的胸膛上,捂住他的嘴。
朱翊钧又喊:“你生病了,让他们给你看,吃了药就好了。”
他还记得,很久以前,他因为一棵奇怪的药丸,和皇爷爷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也是全身发烫。后来让太医看过,吃了药,休息几日就好了。
朱翊钧转过头,看向呆立一旁的太医,着急的喊:“你们快过来,看看我的皇爷爷。”
床上的帝王一手搂着孙儿,一手攥着他的小手,胸膛欺负,双目紧闭,那种暴躁的情绪并没有退下去,只是被他强压了下来。
太医赶紧上前,诊脉诊了半天,眉头紧锁,感觉自己脑袋不保了。
朱翊钧看见太医摸了好久的脉,却没有下一步动作,更急了:“给皇爷爷吃药!”
太医很是为难:“臣……不知皇上服了什么,无法对症下药。”
朱翊钧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知道吃了药皇爷爷才会好:“上次你给我吃的那个,吃了就好了。”
就算是同一个病症,大人和孩子所用药材和剂量也不同。关键,皇孙那次是情志所致内伤发热,随证开方即可。
嘉靖这一看就是吃了什么特制的丹药,若是不清楚其中峻猛燥烈的药物具体是什么,冒然开方,只会让皇帝的情况变得更糟。
说来也是荒唐,皇上都已经神志不清了,身边除了太监,只有一个三岁的孩子。
后妃、皇子不敢来,内阁首辅次辅侯在外面,也不许进来。
这时候,冯保低头看向一地狼藉。其中有两本书吸引了他的注意,一本名是《诸品仙方》,另一本是《养老新书》。
冯保捡起那两本书,其中一本翻开的那一页正好记录着一种金丹的炼制方法,下面写着所需材料。冯保粗略一扫,他只认识其中一两样,都是重金属。
他没有直接交给太医,而是给了黄锦,由黄锦交给太医。
太医拿过去一看,好家伙,没有一样常用药,全是些邪门歪道的东西,不是有毒就是致幻。
曾经太医院来了一位奇人,在民间有着非常高的威望,治愈无数疑难杂症,对于各种药材如数家珍。
这位神医对于嘉靖钟情的长生仙草有过这样的描述:“方士以木积湿处,用药敷之,即生五色芝。”
“芝乃腐朽余气白璧微瑕,正如人生廇赘,而古今皆以为瑞草,又云服食可仙,诚为迂谬。”
嘉靖总给太医院出难题——治疗服用金丹之后产生的毒副作用。神医断定这位皇上活不长,没在太医院干多久,拍屁股走人了。
太医拿着那两本“奇书”下去开方,黄锦亲自守着煎药,不一会儿就把药端上来,伺候皇上服下。
朱翊钧守在旁边,就像他生病时嘉靖一直陪着他那样,陪着他的皇爷爷。
方子里除了解毒润燥,还加了些镇静安神的药物,嘉靖服下之后,很快就睡着了。
太监无声的将殿内收拾干净,全都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朱翊钧和黄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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