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眠灯
“咱们霍幽州丧妻有十五六载了吧,十几载都无续弦打算,未曾想下了一回冀州就打算再娶了,想来是喜爱裴女至极。”
“这自是不必多说,你瞧四座城门都派了小半个月的红鸡卵了,虽说鸡卵一个才一钱,但这加起来,也是一笔账。”
“我还未见过州牧夫人呢,也不知晓今日是否得以看见。”
“今日大抵不可能。虽然霍幽州与寻常郎君娶妻稍有不同,后面会揭头盖入霍家祠堂参拜,但那也是入府后之事,我们看不到。”
“快看,霍幽州携夫人出来了……”
周围先是一静,又很快热闹起来。
他们最先看到一道高大的身影踏出裴府,男人玄赤长袍加身,一头墨发高高束起,金冠在日光下折射着亮光,一如他那双狭长的黑眸此时擒着的淡芒。
“莫名觉得今日的霍幽州和善了许多。”
“美人在怀,心情岂能不好,若是换你你也高兴。”
很快,另一道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倩影婀娜曼妙,翘头履挡住前方微扬起的裙摆,或许是看不见,也或许是天生如此,那被牵着的女郎每一步都走得很雅致。
直到那道身影乘上马车、马车逐渐走远,骑兵队亦开始收队了,一些百姓才回过神来。
“虽今日未见裴夫人之容,但莫名觉得看了回仙人下凡。”
“哈哈,我和你们不同,我在集市意外见过那位夫人。”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转头。
“如何如何?”
“国色天香,远山芙蓉。”
……
州牧府正门敞开,门前和前庭皆是打扫得纤尘不染,两位守门的卫兵今日也换了新装束,精神抖擞。
坐于马车的裴莺感觉到马车停了,很快,车厢门被推开的微响传来。
“夫人随我回家。”
裴莺被他牵着带入府,过门槛时,她只觉这霍府正门的门槛不是一般的高。加之身上嫁衣层层叠叠,头饰更是不必说的重,裴莺抬脚迈过去时,一度觉得她第一回抬脚说不准得以失败告终。
但最终还是迈过去了。
进了霍府后,她听到了旁的声音,好像是宾客。
来了好多好多的宾客,继锣鼓声后,宾客之语一团一团如棉球般涌过来,充盈着她的双耳。
霍霆山的双亲已逝,且如今霍族以他为首,他乃一族之长,因此上首无人坐,遂省了跪拜一步。
在大堂之上,证婚的霍族老翁笑眯眯道,“请霍公揭开新妇盖头。”
在一道道目光的注视下,霍霆山抬手拿开面前人的红盖头。
这一刻仿佛是亲手揭开一副不世的名家画作,满堂的金碧尽数沦为陪衬,立于堂中的美妇人光彩熠熠,映带左右。
霍霆山听到了宾客的抽气声。
在惊叹中,他面前的女郎抬起眸,她面染胭脂,端是稠艳流丹的惊为天人,她对他抿唇笑了笑,眼尾因此弯出一个小钩子般的弧度。
男人的舌尖重重扫过后槽牙,腹中饥饿更甚。
后面是成婚的流程。
裴莺结过婚,那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她觉得累人,但和今日一比,才知晓什么是小巫见大巫。
霍霆山既是州牧,又是一族之长,这代表着他不可能和许多郎君一样,能随新妇直入婚房,将宾客抛给长辈暂且应付。
霍霆山不走,裴莺也走不了。
堂都拜了,她如今已是幽州牧夫人,是这座府邸的女主人,裴莺得留着一同宴宾客。
待应付完宾客,后面又去了一趟霍家的祠堂,参拜了霍家的列祖列宗。
待真正回到主屋,裴莺累得一团,有一瞬感觉自己都要去见方才参拜过的霍家先祖了。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第88章
裴莺知道是霍霆山过来了, 但她如今在坐在软榻上,连转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头上的首饰还未拆,繁复的嫁衣也未换下, 皆因在卸妆前还有一个流程:
喝合卺酒。
器具已备好在侧。
“夫人。”裴莺听到霍霆山喊她。
这是得起来了。
辛锦在侧, 裴莺借着她的搀扶从软榻上起来。
夫妇共牢而食, 合卺而酳。
匏瓜已备好, 从中间裂开两半,旁边还有一个装着酒的小壶。
裴莺和霍霆山相对而站, 一人拿着苦葫芦的一半, 以半边的匏瓜去盛酒。
合卺而醑, 其意是以酒漱口, 并非直接饮下。
酒入口的第一瞬,裴莺便蹙了黛眉,这酒的度数好像有些高, 不是寻常的清酒。但只是漱口罢了, 不是饮下, 裴莺也没说什么。
半壁匏瓜放下, 裴莺抬眸不经意对上面前人的眼睛。
那双狭长的黑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 她从他眼底看到翻涌的暗色,仿佛是辽阔的海域里庞大的海兽在海底下翻腾,露出了冰山一角的恐怖背鳍。
裴莺被他这一眼慑到。
“为夫人拆妆。”霍霆山看向辛锦和另一个伺候的女婢。
两人应声。
裴莺回过神来,温声细语和他说, “霍霆山, 今日你也累了……”
“夫人安心,我不累。”霍霆山截断她的话。
裴莺:“……”
更难以安心了。
“耳房已备好热水, 等拆完妆,夫人可去耳房疏缓疲乏。”霍霆山还在看着她。
裴莺无言, 只能坐在软榻上让辛锦她们拆妆。这回拆妆比上回久得多,上回花了两刻钟,今日是半个时辰起步。
方才酒液过口,有几分酒意醺人,加之疲惫得紧,裴莺坐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大半个时辰,正好小憩了一番。
待头上的饰物拆卸完,又换下了繁复的嫁衣,裴莺整个人都轻松了许多。
待进了耳房,裴莺看到一个雕花的木质大浴桶。椭圆形的桶,桶口如花瓣似的外敞,大概能容四人有余。
这桶的工艺精美,金玉作配,表面上还有栩栩如生的雕花牡丹纹。
裴莺心底却有几分遗憾。
比起浴桶,她其实更喜欢远山郡的浴池,可惜天然的汤池不是大白菜,得考虑地形和周围环境,并非随地就有。
热气氤氲,裴莺除了中衣和裈裤,踩着旁边的木阶梯走进了浴桶。
温水漫过皮肤,惬意和舒适似乎要沿着表皮渗进骨头里,裴莺满足地喟叹了一声。
总算活过来了。
这时普通热水和天然汤池的区别就出来了,后者最多泡两刻钟,前者可以待到水凉才上岸。
裴莺在耳房里待了很久,久到骨头都被泡酥了,懒洋洋的不想动,最后还是辛锦进来,“夫人,六月天也需注意防范风寒。”
“他让你进来的?”裴莺靠在桶内特地安置的小靠背处。
辛锦笑了笑,没说话。
裴莺心道了声果然,忽然又想起一事,“辛锦,泡一个鱼鳔吧。”
之前从集市上收购来的鱼鳔经过香皂刷洗和晾晒,已几乎闻不到腥味了。
裴莺将晾干的鱼鳔叠起来。
有两层的,三层的,也有四层的,组合对比,她后面发现三层叠加起来就差不多了,于是鱼鳔通通以三个为一组。
听闻裴莺说只要一个,辛锦迅速看了眼不远处抬手正要拿浴巾的美妇人,见对方面色如常,不像是口误。
辛锦迟疑了两瞬息,到底依言行事了。
裴莺穿好衣裳出去,发现霍霆山已然去其他的耳房沐浴完,他只穿着一身玄色的中衣,带子也不好好系,领口敞着,露出一片精壮的深色皮肤。
男人坐于窗边的软榻上,慵懒地晒着那一片溜进来的月华。
许是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和他对视的这一眼,裴莺心头一跳。
海兽凶悍,比方才更张狂了,骇人的贪欲明晃晃的不加掩饰。
裴莺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完全停下来:“霍霆山,我有件事和你说。”
见裴莺在不远处站定,霍霆山从软榻上起身,他身量足,步伐也大,没走几步就到了裴莺身旁,“夫人想说什么?”
裴莺正要开口,眼前人却忽然将她腾空抱起。
“世人皆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夫人有想和我说的话,不妨换个地方说。”霍霆山抱着人往内里走。
裴莺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随着他一步步往里走,纤长的手指将他肩胛处的那一小块布料揪出几许折痕:“是关于燕好之事……”
她声音很小,但霍霆山听见了。
男人长眉扬起,兴致盎然地问,“夫人有何指教,莫不是今晚夫人想自己来?”
说完他似回忆的颔首,笑了下,“也可,就是到时候别又喊累就行。”
“不是!”耳尖呼呼的冒着热气,裴莺挣了挣,“你先放我下来。”
霍霆山没松手,不过脚步停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