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眠灯
就这样,那个先头兵来到了幽州军营中,在这里转了一圈,最后满载而归。
两天后,军臣单于的大部队来了。
霍霆山和军臣单于单独碰面。军臣单于年过五旬,他披发编辫,身着狼皮,亦是魁梧身形,来时提着一把大刀,气势汹汹。
在他们的身后,是双方各自排开的大军。草原上刮起了风,将旗帜吹得舒展翻腾,天朗气清,惠风和煦,是不可多得的好天气。
此番会面鲜少人知晓他们具体谈了什么,也不知晓中途是否有过争论,但都知道了结果。
于霍霆山而言,结果和今日的天气一般完美。
“……所以他答应了?”当日晚上,裴莺听霍霆山说起。
霍霆山撤了鞶带坐在床榻上,利落脱了外袍,再除了中衣,“他其实没有选择。答应了,或许能逆风翻盘,一举问鼎呼韩邪单于;不答应,他就独自一人对抗剩下两个单于,以及一个在旁侧虎视眈眈的我,哪怕是权宜之计,他也会答应。”
裴莺帮他解开后肩的锦带,看了看伤口。
人的自我修复能力能令小伤口数天结痂,像霍霆山这类十公分的、且经过缝合的伤口,愈合期一般在三周左右。
他的伤口基本好了。
裴莺松了一口气。
她如今和霍霆山是利益共同体,说句不好听的,一旦霍霆山没了,她都不知如何跟他两个继子相处,往后的路或许也不那么明朗,毕竟她和两个继子相识时间都不长。
到时候她该如何呢,尚在州牧府中的囡囡又该如何呢?
总之霍霆山不能有事,起码现在不能有事。
“有个联盟还是好的。”裴莺问,“后续你打算如何?”
霍霆山:“自然是前往单于庭。”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俩结盟之事,另外那两个单于说不准已知晓了。”裴莺说。
“单于庭距离此处有些距离,且近来匈奴权乱,小部落宁愿去远一些的东胡,亦要绕开单于庭,我和军臣单于结盟之事大概还未传过去。”霍霆山重新将中衣穿好,“此番时间紧迫,我明日出征,夫人在营中待我归。”
裴莺惊讶,“明日?”
霍霆山颔首,“此事宜早不宜迟。倘若他们得了消息,局势于我不利。”
“若是这样,那五万步兵你还要带吗?”裴莺不由问。
步兵没有马匹,最多日行八十里,远不及能日行三百里的骑兵。若是带上步兵,行军速度将会大幅度降低。
裴莺:“霍霆山,你有没有想过舍弃步兵,只带骑兵前往。”
霍霆山沉声道,“想过。但是夫人,步兵作用颇多,许多后勤工作都需步兵协助。”
打仗打的不仅是前锋,也是后勤。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其实就是后勤的活儿,管粮的。
裴莺却想起了汉朝一位出征草原的大将,那位打仗不喜带后勤,主打打到哪儿吃到哪儿。
“霍霆山,这番击溃乌籍单于,你不是照样得到了不少物资吗?”裴莺提醒。
霍霆山深吸了一口气,搭在膝上的手指快速敲动几下。
舍弃后勤,能快速前进,但同时也意味着骑兵军必须像饿狼般不断觅食。
食物何来?
只能是北地的其他小部落。
他才和军臣单于达成合作,太激进怕是会引起对方恐慌。
但他不得不承认,步兵确实会拖慢速度,耗费更多的时间。而兵贵在神速,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时间。
忽然,男人点着膝骨的手指停住,“或许可取个折中之法。”
……
“大将军,这番步兵不随行?”熊茂瞠目结舌,“可、可若是步兵不同往,物资之事该如何安置?”
不仅熊茂,其他武将皆是一脸震惊。
“请主公三思。”
“请大将军三思。”
五万骑兵,可不是区区五百。这五万大军要吃要喝,若后援不至,会饿死人的。
“没有说不带后援。”霍霆山目光扫过众人,“乌籍单于之前用的帐篷车架,不知众位记得否?”
武将们稍怔,心思如电。
“大将军是想借用匈奴行军方式?”
“此法倒是可行,只是牛车和步兵还是带上稳妥些。”
“主公,那些个车架剩下貌似不多。”
霍霆山得他们讨论过一轮后,才说:“时间紧迫,此番必要在单于庭听闻风声之前行事。牛车太慢,只能舍牛用马,方能速战速决。至于众位所忧的物资之事,那些车架运载的物资于数万骑兵而言确实少了些,但沿途有其他的游牧部落,那些都是我军的补给点。”
此行前去肯定是要对沿途小部落动手的,但有军臣单于在侧,得控制动手频率。
那些用车架装的物资,从某种程度是为了降低行凶次数。
“大将军,此行风险颇大,一旦断粮,数万人可能会被困死。”沙英等人眉头紧锁。
霍霆山语气坚决:“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此事我意已决,尔等无需多言。”
他在军中有绝对的控制权,这话是一锤定音。
公孙良皱了眉头,他摸着羊胡子目光往帐口飘。
下一刻,霍霆山再次开口,“此事你们主母已知晓,她也是同意的,莫拿此事唠扰她。”
公孙良叹了口气,这回是真没辙了。
“我率骑兵先行,剩下的步卒从此处线路行进。”霍霆山转身,手指先在巨幅羊皮地图上点了一处,那是他们如今的驻营点,“秦洋,陈渊和知章领步兵则沿这个方向前往王庭。”
他带着厚茧的指腹在羊皮地图上划出一道曲线,“我们在王庭汇合。”
昨夜左思右想,霍霆山最后决定分批行动。骑兵和步兵分开走,各行各的,于王庭汇合。
军臣单于那边基本人人备马,唯有骑兵才能跟上他们的速度,但只有骑兵又不足矣。和对方合作,于军臣单于是与虎谋皮,于他霍霆山而言又未尝不是?
步兵居其后是镇压,也是警示,有那么点防着军臣单于事后翻脸的意思。
不过说是说“步兵”,却也不真是步兵,之前那一战从乌籍单于那处缴获了将近两万匹马,这令本来没有马的幽州步兵与之前大有不同。
这一场商议在午时时结束,午时简单用过膳后,身披胄甲的霍霆山翻身乘上乌夜。
数万骑兵已待命,只等一声令下就启程。
霍霆山坐在乌夜上,日光落他的虎头兜鍪上,折射出锐冷的光芒。他坐于高头大马之上,最后回首看了眼身后,男人的眼瞳中心处映着一抹深蓝色的倩影。
两息以后,霍霆山收回目光。
“幽州男儿随我出征!”
马蹄踏过沙地,静止的车架被拉动,大地在万马奔腾中微微鸣动。
幽州骑兵和军臣单于的部队同时启程了。
为了防止汉军围剿,匈奴将王庭藏在草原的深处。若按汉军一贯的行军,等他们长途跋涉来到此地一定是人疲马乏,且后方补给线拉得老长,不利于战斗。
敌弱我强,只要汉军敢深入北地,便是来多少死多少。
*
此时,单于庭内。
屠耆单于和车犁单于分坐两侧,案上摆满了美酒佳肴,比成人脸盘还大三倍的盘子上呈着大块的羊肉。
殿中载歌载舞,赤足的舞姬扭着细腰,腰上的兽牙和银饰随着她们起舞摇曳,发出清脆的铃铃声。
屠耆单于身得虎背熊腰,面上横过的长疤几乎贯穿他的半张脸,他一手拿着装着酒的大腕,另一手在膝上打着拍子,自觉精彩处时还震声呵好。
旁边的车犁单于比屠耆单于要年轻些,他剃了光头,头上只戴了顶狐绒帽。
“轰隆隆——”
殿外雷鸣震震,白色的电龙在天上横窜,彼此交织后撒出一张铺天大网。
屠耆单于看了眼外面,天幕沉沉,将要下雨了。
他想起了不久前被他们连手驱逐的乌籍单于,当下笑道:“也不知晓乌籍单于那家伙如今如何了。”
车犁单于咧嘴笑,“多半是如战败的犬儿一般四处逃窜。”
“也是,就他麾下那点儿人,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屠耆单于开怀。
然而这话刚落,外面有卫兵急忙来报,“单于,发现军臣单于踪迹。”
两个单于同时虎躯一震。
“别跳了!”屠耆单于厉呵。
一众舞姬同时停下,惊惧地看着上座之人。
“你方才说,军臣单于来了?”屠耆单于直起身。
当初听到他们联手对付屠耆单于,那个懦弱的家伙便逃了去,现在居然自己回来了?
他回来作甚,来屈服认输的吗?可是他该知晓,北地对这类投降者不会手软。
卫兵颔首说:“是的,巡逻卫兵发现了军臣单于的踪迹,甚至还和他们相隔一里地相望。单于,我们不会认错的,那正是军臣单于的人马,他们偷偷摸回了王庭。”
车犁单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回来也好,省得还得费劲去寻他。薄胥伏,上回比箭你稍胜我,此番便由我领军出去会会他。”
他的实力不及屠耆单于,但收拾一个军臣单于还是可以的。
屠耆单于笑道,“去吧,我等你归。”
单于台的城门打开,兵马出。
车犁单于一骑当前,遁着匈奴侦察兵的指向,率军朝东南方前进。
此行他信心十足,胜券在握,军臣单于长途跋涉回来,哪是他们这些养精蓄锐的将士的对手,更别说对方之人要远少于他。
“轰隆隆。”
天上雷声震震,在又一道白光闪过后,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这场雨难得的大,宛若天幕开了一个缺口,倒水般的秋雨落下来。
车犁单于心头狂喜,暗道这场雨来的好,军臣单于那方本就疲惫,大雨一下,说不准更饥寒交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