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眠灯
霍霆山:“夫人也用些。”
裴莺本来是没食欲的,但可能是有了方才的小插曲,也可能是旁的,有山岳横起阻隔,那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刀光剑影和血色退到远处。
肉香在营帐中氤氲,裴莺腹中生出几分饥饿,拿着竹箸也慢慢用膳。
用膳至小半,霍霆山所:“夫人,最早今夜,最迟在各州联军抵达前,我军多半会迎来一场夜袭。”
“夜袭?”裴莺一惊,“是否是司州?”
霍霆山颔首:“如今虽已至荆州边陲,但到底还未开战。而此处荒凉,并非与郡县比邻,此时夜袭我军,一时半会消息也不会传不出去。”
“一时半会传不出去,不代表永远不被世人得知。偷袭盟友,他的名声不要了吗?”裴莺惊诧。
霍霆山笑了下:“李啸天此人不是蠢货,既然他的亲子能被‘荆州兵’所杀,那这场夜袭同样能是荆州军干的。”
那日他道出州牧府有长安来客,李啸天肯定已知晓他在洛阳有眼线,此为一点。
幽、司二州之前已有龃龉,此为二点。
其三是夫人起初相继拒了庄氏的游肆、赏梅邀约,后又拒了践行宴,虽说后来经过相处,缓缓“敞开心扉”,但联系起后来亲子丧命,估计李啸天会怀疑他早已知晓一切,他夫人的态度转变,是为了后面做局。
其四,也是最重要一点,尸臭。
在第四点的基础上往回延伸,李啸天一定会怀疑他已知晓他们的“鱼目换珠”之策,后面是将计就计。
当然,一切只是怀疑,李啸天没证据。
但伪装成的荆州军,来一场夜袭无需证据,反正事后将一切推到荆州身上便可。
“那你做好防备,若是粮草被烧了,后续我们会困死在司州。”裴莺担忧道。
霍霆山淡定得很,“夫人安心,粮草早已转移到军营中心。他们有行动反而是好事,就怕他憋着这口气,最后暗中结合其他州的联军给我来个大的。”
庄氏只诞了一子一女,这一对儿女不是死了就是废了夫婿,他不信庄氏忍得住不向李啸天吹枕边风。
枕边风……
霍霆山转头看裴莺,后者注意到了。
“怎么了?”裴莺觉得他此刻的目光有些奇怪。
难不成还在想方才?
“夫人有什想要之物?”霍霆山问。
“并无,怎的又说起这个?”裴莺困惑道。
霍霆山神色如常,“只是觉得夫人之欲着实寡淡,比庙里许多徒有虚名的僧人还更像佛僧。”
“也不能这般说,并非我欲望寡淡,只是曾经缺的如今都拥有罢了。”裴莺眉眼弯起。
之前缺银钱,不得不卖孟家的宅子,现在不缺了。先前想女儿读书识字,后来也实现了。
她觉得如今就挺不错。
霍霆山微拢着的眉并没展开,后面少言了些,若有所思。
*
李康顺的丧命似乎只是一块小石子投入了潭水里,只泛开少许连波澜都算不上的涟漪,后面仿佛一切都归于平静。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转眼距离那日事发已过去了五日。
“第五日,那边还没动静,我都有些忍不住了。”沙英看向东方,啧啧两声:“他们也是个能忍的。”
陈渊:“急什么。”
秦洋算着日子,“再过几日,估计其他州的人马都要到了,其他州的一到,他们肯定跟没机会行动。”
兰子穆摸着下巴,“兴许在准备呢,也兴许在等我们放松警惕。这不也挺好,他们在准备的同时,也给了咱们不少时间。”
“希望他们麻利一点。”熊茂说。
这话一出,其余几人都看向他。
“你呆子有脸说这话?”
“所以熊茂,你如今是有了深刻的认知了?”
“我还未被罚过,大将军罚人如何?虽说我往后应该体会不到,但以防万一还是得问问。”
几人先后开口,熊茂一张大脸火速涨红。
“过几日有一仗要打,得用他,所以如今暂且记着账,还没罚呢。”沙英回答兰子穆的问题。
秦洋拍拍熊茂肩膀,“以后叫你呆子,你就认了吧,你脑子就是不好使。”
陈渊颔首同意。
熊茂不吭声,明明虎背熊腰那么壮一个大汉,如今快缩到地里。
“你这呆子祈祷司州那边晚几日再动吧,若是他们今晚行动,明日你就得挨罚了。”沙英也拍拍熊茂的肩膀。
熊茂一声不吭。
“再不行动,我估计知章和陈杨他们都要被蚊子抬走了,天天在外面蹲点,也不能点艾草驱蚊。”
“最多再熬几日。”
金乌西沉,天幕很快暗了下来,夜色铺染大地,一蔟蔟的火把在幽州军营内点起。从高空俯瞰,火把连成一片,如同一条蜿蜒盘卧的长龙。
若将视野拉高拉远,能看到远方的军营内有大批士兵在迅速移动。两条长龙相对盘卧,一静一动,后者气势汹汹。
李啸天在点兵。
胸口处哽着的那口气并没有因时间流过而散去,妻子日日以泪洗面,哭声令他抑郁又心烦。
在妻子的哭诉声中,李啸天将事情从头开始复盘。
越是回忆,李啸天就越确认,那什么中间空隙时间来人、对事发地做了手脚是谎言。
他嫡子就是霍霆山杀了。
对方早就知晓他和杜良合作,后面那一系列全都是顺水推舟。再过几日各州的军队就要到了,现在不行动,等那时就更无可能令幽州吃瘪。
心中怒火再按耐,李啸天决定今夜行动。
当初扎营时,双方都利用山丘作掩体,非地高近河之处不选,如此一来,双方军营拉开了些距离,不至于紧挨着。
幽州有十五万人马,李啸天自然知晓不可能一口气吃下这十五万人。此行并非剿灭所有幽州军,不过是速战速决,出口恶气罢了。
李啸天抬头看天色。
今夜的明月似亮得有些过分了。
不好,如此不好。
才这般想,天上风云转移,一大片乌云拂来,挡住了那轮圆盘似的月。
李啸天不由心情大好,看来今夜是天助他也。
*
裴莺今夜也和往常一样早早休息了,睡到一半,忽然被营帐外的喧闹声吵醒。
她从睡梦之中惊醒,不由抱着被子坐起身,有一瞬以为自己回到北川县刚遇寇患之时。
黑暗里,她听到了熟悉的低沉嗓音,“夫人梦魇了?”
一只宽厚的手掌轻抚上她的背,像给某种易受惊的小动物顺毛般抚两下,“无甚可怕,区区蜚虫罢了。”
裴莺这才惊觉本该躺在她身旁的男人此时已穿戴整齐,瞧着像要出去。
她不由伸手抓住他的衣角,“霍霆山,是不是司州的军队来了?”
霍霆山握住她的手,将其从袍角上带下来,“夫人继续安寝吧,待睡醒就该结束了。”
“你,自己小心些。”裴莺低声道。
霍霆山勾起嘴角,“未得夫人一句‘好丈夫’,哪怕已半只脚踏进阎王殿,我也得转身回来。”
第124章
夜幕黑压压的沉, 天上既无繁星也无明月,这深夜本该静谧无声,然而此刻意外的人声鼎沸, 马匹嘶鸣。
春多蚊虫, 霍知章顾不上挠脖子上的小肿包, 领着幽州兵冲出灌木林, 从后方攻击方才过去的骑兵队。
一支支箭头后端裹着浸油麻布的箭矢飞过,火光划出一道道亮影, 在点亮黑暗的下几瞬息, 引出一连串惨叫声。
马匹鲜少遇到这类火箭, 火焰燎伤马尾, 军马嘶鸣受惊,有少许失控的马匹偏离了原先轨迹,朝侧方的灌木丛去。
“有敌袭, 后面的迅速调头应敌!”
“我们中计了!”
“他娘的, 这怎么搞的, 方才斥候竟没探出有埋伏。”
“估计是藏得够深, 且人不多, 这才让他们躲了过去。”
“他们人数肯定不多,兄弟们别乱阵脚。”
但这等安抚作用并不大,因为他们此时已临近幽州军营边缘,甚至最先抵达的精锐开始了袭击。
这偷袭还为偷两下, 后方忽然起火, 直接被包了饺子。
“百夫长,如今我们如何是好?是继续进攻, 还是……”
骑于马上的百夫长牙关紧咬。
计划成不了了。
对方有提防,这场夜袭注定铩羽而归。此时再袭幽州军, 和以卵击石无异。
“撤退!”百夫长扬声道:“他们能躲开斥候探查,一定人数不多且没有骑马,后方阻击力量小,我们调头回去。”
但此时已开战,箭雨密集到令人毛骨悚然,仅是片刻功夫,最前面的士兵纷纷中箭倒地。
前方的乱象如潮水似的往后蔓延,很快与后方蔓起的惊涛交汇,整支队伍都乱了。
“稳住马。”百夫长嘶吼道。
马匹跑离箭矢范围后,箭雨终于停歇。但很快,军营方传来马蹄声。
幽州军出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