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眠灯
他的眼睛天生要比旁人看得更远些。
现在随着他一声令下,黑甲骑皆随他而动,裴莺留在原地,不久后听到远处有厉呵声。
“你们是何人?”
“军爷饶命,我等只是这附近的猎户……”
远处的动静引起了陈渊等人的注意,陈渊目光一凛,立马也领着黑甲骑过去。
孟灵儿忙将装着小野菊的袋子收好,“娘亲,那边怎么了?”
不远处的动静很快平息下来。
裴莺黛眉微蹙,“过去看看。”
等她们母女来到,裴莺看见四个猎户打扮的男人被黑甲骑围在中间,旁边还有几辆小驴车,还未走近,裴莺便闻到了一股复杂的臭味。
腐臭和其他的臭味混合在一起,闻着就令人拧起眉头。
“娘亲,我们要不别过去了……”小姑娘已经捂鼻子了。
裴莺却少见的没扭头看女儿,也没有回应女儿这话,她一直看着不远处。
四辆驴车,四个猎户,此时驴车上只剩下占据着车架小半空间的空木桶。
四个穿着粗衣麻布的猎户被围着,个个皆是一脸着急,此时那高个子的说:“军爷,我家中养的兑禽之前不知怎的死了一批,后来在山中猎到的豕也病死了,我们只是出来处理掉那些兑禽,真无恶意,还请军爷们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
有个猎户甚至跪下了,“军爷,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家中婆娘还是个瘸腿的,若我这顶梁柱出事,阖家都会没了生路。”
说到最后,那猎户竟是流下两行清泪,瞧着委屈惶恐极了。
裴莺转头去看河道,河水潺潺,阳光洒于河面上,泛起粼粼波光。在这片波光中,她看到了不少漂浮起来的东西,和猎户说的一样,是兑禽和野豕的尸体。
除了尸体以外,那一块的河水还浑浊不堪,看着很像粪便在水中漂浮。
裴莺缓缓皱起眉头,“得把兑禽和野豕的尸体全部捞起来。”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愣住。
沙英和陈渊眼里都有些惊愕,不解何故。
但裴莺为幽州主母,黑甲骑都不必等沙英和陈渊再下令,靠近河岸的几人迅速一跃,“噗通”一声跳下了河中。
裴莺没想到黑甲骑这般老实,连声询问都无,得了令就立马冲。甚至都不是使用工具,而是直接跳河。
想起河中漂浮的那些秽物,裴莺不由愧疚。
“哎呦军爷,这、这是为何?”猎户紧张道。
为何?
沙英和陈渊也不知为何,但主母做事,肯定有她的道理。
几个黑甲骑下河以后,裴莺将目光转到驴车上,更确切的说,她在看车架上的木桶,裴莺问:“那些桶里面原先装的是什么?”
猎户迟疑,“污秽得紧,说出来怕会冲撞了贵人您。”
陈渊闻言几步走到驴车旁,他仿佛闻不到那阵令人作呕的异味,拿了空桶看。
“主母,是粪便。”陈渊道。
裴莺问猎户:“你们四人,最多是四户人家,何处来的这般多恭桶?”
那猎户叹气说,“贵人您有所不知,邻里听闻我们要来处置一众病死的兑禽,就顺手让咱们将恭桶也清一清,故而这些恭桶并非只是我们几户人家的。”
裴莺再问:“你们的村子在何处?”
猎户指着林子深处,“此处过去,翻过一个山头,再走几里路就到了。”
“听着不算近,为何要特地绕过山头来此处?”裴莺又问。
在沙英和陈渊的认知里,裴莺一向温和,鲜少有这样面色凝重的时候,当即看这四个猎户的目光都多了几分审视。
那个高个子猎户无奈道:“您不知,那村子坐落在山林边,林中不时有大型野兽出没。着实是担心那些个兑禽丢近了,会将野兽引来,因此才走到这边来,只是不巧唐突了贵人们……”
裴莺眉间微动。
真的这是这样吗?
“哗啦。”
这时之前跳河的黑甲骑出水了。
美妇人扭头朝后看,只见之前被扔下河的兑禽和猪都被拖了上来。猪的个头不小,想来之上车架空置的位置就是用于放置这些病死的猪。
浓郁的臭味在这一片炸开,孟灵儿被熏得下意识呕了下,但没吐出来。
裴莺也是腹腔一阵翻涌,但强忍住恶心,一瞬不瞬地看着被河水泡过、如今看起来发涨流脓的死猪。
这可不像刚病死的……
“把这四人绑起来。”裴莺移开眼,后面加多一句,“用布塞住嘴巴,免得他们咬舌自尽。”
那几个猎户面色大变,“贵人,这是为何?”
“你们不是猎户。”裴莺正色,“你们哪个州的人,司州还是荆州?”
如果说方才他们只是变脸色,那如今是瞠目失言,竟一时无话。
陈渊动作很快,上前首先拧了最高壮那人的两条胳膊,将之反剪在后。沙英和另外的黑甲骑也一拥而上,将另外三人钳制住。
那几人喊了几声冤枉后,见陈渊他们压根不放开,忽然间吹了一声嘹亮的口哨。
林中深处陡然有动静传来。好像是人,也好像是其他。
陈渊眼瞳收紧,迅速领人追上去。
等这四人捆好了,沙英才问:“主母,这四人有何问题?”
裴莺道:“我怀疑他们欲要投毒。”
说着“怀疑”,但神色很凝重,看着并不止是怀疑,而是确认。
沙英大惊,“投毒?”
可是怎的就是投毒呢,对方只是往河中扔些死猪死鸡,再倒些粪便,怎就是投毒呢?
沙英惊诧如此,裴莺却不奇怪。
之前她了解到,如今这个陌生的朝代与东汉末年相去不远。而大楚往前的历史和春秋早期很相似,各割据独立的小国皆是拈亲带故。
你国的王后是我国君的嫡亲妹妹,你国君的祖母是我国君的姨母,关系错中复杂,因此哪怕国与国之间闹了矛盾、要开战了,这仗打得也是十分礼貌。
作战堂堂正正,下战贴,约时间,甚至在对方排兵布阵好之前,绝对不进攻。
就更别说偷袭和下毒了。
而时间的长河蜿蜒到如今,经历了许多演变后,早已有了偷袭一说。但在如今这个时代里,给军队下毒是没有的事。
毕竟军队啊,那可不是区区几十人、几百人,而是几万人,甚至是十几万人。何处有那般多的毒药能放倒一支军队呢?
然而裴莺却知晓,能放倒军队的,不仅有毒物,还有……疫病。
只要有一小撮人得病,病毒就会在这人口密集的军队爆炸,到时候一传十、十传百,全倒了哪还有战斗力。
裴莺大致给沙英解释了番,后者面色一阵青一阵红,看着被绑起来的四人,目光几近要淬出毒汁来,“该死的,真是好生恶毒!”
这时之前陈渊领去的一个黑甲骑回来了,对方是回来传话的。
“主母,陈校尉他们遁着歹人的踪迹入了一个大洞穴,怕是一时半会出不来,请主母和小娘子先回。”
裴莺怔住:“大洞穴?有多大?”
那黑甲骑说:“宛若新天地。”
“难道是溶洞?”忽然裴莺精神一震,“不用先回,那大洞穴在何处,领我前去。”
第127章
听裴莺说要去大洞穴, 沙英是一万个担心和惶恐。若是那地方有埋伏,主母和小娘子不慎被掳或被杀,他是万死难辞其咎。
一个个借口在脑中掠过, 最后沙英如实将自己的担忧告知。
还是说实话吧, 主母并非蛮不讲理之人, 她能理解的。
裴莺倒未想到埋伏这茬, “要不这样吧,派些人去帮陈校尉, 待将溶洞清扫好, 我再过去。”
沙英颔首, 当即拨了人马前去支援, 同时派一名黑甲骑快马回大本营,调兵过来。
“主母,这四人且先带回军营。”沙英道。
裴莺看向那被树藤捆成粽子的四人, 眼里泛起深切的厌恶, “真是卑劣至极, 罪不容诛。”
他们想用疫病对付幽州军, 只看到眼前, 全然没想过周边百姓。疫病和普通的战争不同,前者是不可控的,一旦大规模爆发,完全没悬崖勒马一说。
十四世纪的欧洲曾爆发过一场骇人听闻的鼠疫, 黑死病的阴云笼罩在当时每个人的心里, 惶惶不可终日。
毫不夸张的说,不足五年的时间里, 黑死病带走了欧洲近三分之一的人口。
倘若疫病真爆发了,到时别说幽州军的十五万人马, 就是附近几个郡县加在一起,再加个司州军,估计都不够大疫塞牙缝。
“这些尸首烧了。”裴莺指着被兑禽和野豕的尸体,又看向方才下河的几个黑甲骑,“你们到上游些的地方再洗个澡,然后直接回军,去冯医馆那处领些艾草,将之点燃熏一熏周身。若是明日有不适,立马来报。”
而后裴莺又指着那四辆驴车和空的木桶,“驴杀了,和车架木桶一起烧掉。”
谁知晓这些东西从哪里来,有没有沾上病毒。
不过说完这话以后,裴莺倒是自己给自己提了个醒。
那四个人不能直接带回军营里。
裴莺改了口,“那四人安置在军营外吧,找棵树将他们绑在上头,或挖个坑将他们扔在里头也行,再命人隔一段距离看着他们。”
她罕见的凝重,且中途还改变了注意,这令沙英一颗心又提起了些,甚至有点胆颤,“主母,那四人是否已身染疫病?”
裴莺:“如今看着还没,他们接触那些个兑禽和野豕的尸体应该还不久。染疫是个过程,现在将他们嘴巴堵上,飞沫无法传出,问题应该不大。待回到军营,也拿些艾草一同熏一熏。”
沙英见她并非如临大敌的恐惧,一颗心放回肚子里。
也是,倘若这四人染了疫病,主母断断不可能将人带回去。
一切安排妥当,分头行动。
那四个“猎户”被带走了,驴车木桶和那些尸首被堆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