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眠灯
霍霆山夹了虾丸放置裴莺碗中,“试试这虾丸,今日方捕的小河虾。”
裴莺有些苦夏,最近吃不下多少炒肉,虾丸子倒是正好。她执着玉箸将之夹起,但到一半时,虾丸忽然掉落,先掉在碗上,因着碗中呈了麦饭,微微弹起,最后落在案几上。
“夫人莫不是三岁稚儿,连玉箸都使不利索。”霍霆山正欲给她夹颗新的虾丸子。
“霍霆山,我、我有点不舒服。”
对面的男人猛地抬眸,只见方才还面色红润的美妇人如今白了脸,拿着玉箸的素手竟也微微发着颤。
“夫人何处不适?”霍霆山变了面色,问完扬声让奴仆喊冯玉竹过来。
裴莺张嘴想回答,但一颗心痉挛得厉害,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掌拽住收紧又猛地松开,如此反复。
霍霆山见她说不出话,当即舍了碗筷,过去将裴莺拦腰抱起,两三步走到侧厅的软榻上将人放下,他握住她的手,只觉那只素手一片冰凉。
假节府不大,冯玉竹很快带着药箱来了。霍霆山见他欲要行礼,直接止住,“文丞无需多礼,快来看看夫人如何。”
裴莺这时已经缓过来了,她从霍霆山怀里直起身,“好像不如方才难受了。”
但当事人的话没人在意。
冯玉竹给裴莺号了脉,片刻后道:“主母脉搏不浮不沉,节律匀称,并无大碍。”
这话说完,冯玉竹已经看到主公面露怀疑。
“她方才面无血色,手脚冰凉,筛糠都没她抖得厉害,怎的是并无大碍?”霍霆山怀疑道。
冯玉竹犯难,脉像如此,确实并无大碍。
裴莺见霍霆山有医闹征兆,忙说:“我多半是苦夏,冯医官开些食膳法子便可。”
霍霆山低眸看了眼怀中人,这会儿她倒是脸颊慢慢恢复血色了,瞧着和寻常无二。
“再号一次脉。”霍霆山说。
冯玉竹不敢不从,给裴莺再次号脉,但他确信结果无错,“入夏无病三分虚,某给主母开两个食膳的方子,平日可多炖些汤茶来饮。”
裴莺:“有劳冯医官。”
经这一闹,这顿午膳不如方才热乎了,不过夏日没那么讲究,凑合用也尚可。待膳罢,辛锦端上去暑汤,汤中加了橘皮,喝起来倒是不难喝。
汤尽,裴莺去花园消食了一圈,而后回主院午憩。
时间缓缓流过。
一匹快马踏过城中石板,在闹市中穿梭,不时令街头巷角拐出的布衣惊诧着连连避让。
“集市里纵马,这是赶着投胎啊?”
“嘘,小声点,这话能说的嘛?小心惹火上身。”
“怕什么,他都走远了。”
……
那卫兵一路疾驰至假节府,翻身下马快步入内,径直到书房。
倘若是两年前,他一定先禀报等候得令再进,但今日卫兵推门直入,跪下便道:“大将军,那孟家不知怎的进了贼人,吕氏被贼人所伤,小娘子不知所踪,弟兄们已先行封了四方城门……”
第145章
书房里。
听到卫兵队的禀报, 霍霆山和屋内一众谋士面色剧变。
男人猛地从座上起身,阔步出去,“怎的会不见, 他们屋里进了贼人, 你们的耳朵听不到动静?都是吃干饭的不成?”
“大将军, 那贼人颇为诡异, 如有妖法加身,来去无影, 待弟兄们进了屋, 对方已翻窗离开。”卫兵忙回答道。
转眼霍霆山已到了书房门口, 当他要踏出书房时, 他似想起什么回过头来,目光迅速掠过房中一众先生,“今日商议到此为止, 小丫头失踪之事还请先生们暂时保密, 切勿让夫人知晓。”
“唯。”房中众人拱手。
霍霆山边往马厩方向走, 边道:“现城门已封, 让熊茂、陈威陈杨兄弟、沙英、兰子穆几人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开始搜索, 可疑人等一律拘之。再让过大江去将户籍宗卷拿来,挨家挨户核查,可疑者拘之。”
在霍霆山来到马厩、刚将乌夜牵出时,一道身影也匆忙赶来。
“大将军。”
霍霆山瞥了陈渊一眼, 没说其他, “跟上。”
马蹄重重踏过石阶,从假节府侧门出来。之前的卫兵在前方领路, 而策马前行这一路,霍霆山目光扫过街巷来往的布衣。
他拿下沉猿道未及十日, 关内只经过一次初筛,不可能还有大批兵马埋伏,但零星的斥候却说不准。
他能在司州洛阳那等地方埋暗桩,旁人自然也能在沉猿道安放斥候。
然而零星的斥候绝非护卫队的对手,且惊动人后,对方竟然能在劫持一人的情况下,甩掉追兵逃个无影无踪。
此事甚是怪异。
乘的皆是好马,加之沉猿道并不大,很快,霍霆山来到了——
巷子口。
是的,仅是巷子口,并非事发地。
“大将军,吕氏的屋宅在巷内,马匹过不去,还请下马。”那卫兵说。
霍霆山翻身下马,随卫兵入内,“他们住这地方?”
卫兵:“是的,多半囊中羞涩。”
霍霆山敛眸,不置一词。
囊中羞涩?
之前确实囊中羞涩,昨日都问夫人借银钱了。借了银钱却未搬离这等地方,是来不及收拾,还是银钱刚好够填资金缺口,不足矣支撑其他开销,亦或者……
巷子很窄,内里的路两侧长满青苔,有堆了些杂物,既脏乱又拥挤。卫兵在前,霍霆山在后,陈渊跟着,只能呈蛇形入内。
拐过两拐后,路况变宽不少,此地倒是可以走马了。行至此地,霍霆山无需卫兵再带路,因着不远处的一处宅舍门前站了熟悉的幽州卫兵。
在霍霆山看来,这间宅子小得过分,一个落脚地方都不剩多少的前院,院后连着三间屋子,一间厨房,一间主卧,还有一个狭窄的厅。
此时对门的正屋房门敞着,里面有人在说话。
霍霆山入内,只见那妇人坐在地上,发髻凌乱,面色苍白如金纸,肩胛至左臂处血淋淋的,身上襦裙和周围地上也有血,一个老杏林正为其左臂包扎伤口。
再看不远处,案几歪斜,地上有掉落的针线绣品,而案几旁侧的木柜柜门敞开,窄厅里唯二的两扇窗户皆开着。
霍霆山进来时,吕红英明显抖了一下,眼中竟是泛起了泪光:“大将军,民妇不察,竟让家中进了贼人、掳走了小娘子,民妇愧对将军夫人大恩,罪该万死。”
黄昏将至,天光倾斜映入房中,落在身形魁梧的男人身上,他如山岳般挡下一片日光,黑暗的阴影往前延伸,将坐在地上的妇人笼罩。
威压沉沉,势如山海。
“当时情况如何,事无巨细的说出来。”男人声音冷如玄冰。
对上那双狭长的黑眸,吕红英下意识垂眼,不敢多看。
不知是老杏林牵动了她伤口,还是失血过多,她嘴唇抖得厉害,片刻后才说:“民妇那时腹中不适,前去出恭,在将将结束时,忽闻房中有案几被推动的声响。那声音不大,民妇起初以为是灵儿不慎碰到案桌,便没理会。但很快民妇又听到灵儿的呼喊,那时似她的口鼻被捂住,声音不甚清晰。而此地狭小,墙壁单薄,纵然那呼喊声很是细小,民妇亦听见了……”
霍霆山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仿佛看不到她满胳膊的血,也好似看不见她面上的痛苦和恐惧。
“民妇当时慌了神,顾不上其他匆忙赶过去,刚好见那贼人将灵儿打晕。贼人见了民妇,恐民妇通风报信,遂拔刀欲杀人灭口,民妇慌乱而逃同时大喊,对方见事情败露,知晓杀人不成,便从后边那扇窗逃了去。”说到最后,吕红英吃力抬手指了指对面。
她跌坐在入门这一侧,如今抬手指的正是门口对应的、内里的窗牗。
屋子不大,卧室连着窄厅,窄厅从门口至窗牗也就几步距离。
霍霆山走到窗旁,从此处望出去,发现这外头的地方是一条后巷,比来时那条巷子稍宽些,两侧是旁的邻舍的矮墙。
每户人家相距极近。
他的目光往下移,长了青苔的地上有凌乱的足迹,足迹一路延伸,直到不远处拐角方看不见。
霍霆山转身看向一众幽州兵,“事发时你们在外面可有听到小娘子呼喊?”
这屋舍巴掌那般大小,前院也放了些东西,幽州士卒个个生得牛高马大,想也知晓不会进来。
恰好门口外的位置宽敞可跑马,卫兵定然在门外等候。
“未曾。”士卒们惭愧的低下头。
为首的卫兵说,“我和弟兄们当时只听闻吕氏呼喊,入屋时只见窗户大敞,又赶至窗边,见后巷尽头隐隐有一角黑布。我不敢耽误,当即翻窗而出,但赶至后巷拐角时,却见一身黑衣笼在贴了符咒的十字木架上,而那贼人已然无影无踪,仿佛是用妖术遁走了……”
“荒唐!”霍霆山呵斥道,“这世间未有妖术,休要胡言。”
鬼神之说向来慑人,极易威服愚民,且他也知晓军士绝大部分都目不识丁,军中有人信不出奇,甚至当初他在并州破燕门,利用的正是鬼神之论动摇并州军的军心。
向旁人施计是一回事,但亲耳听闻卫兵将贼人遁走归咎于仙神妖法,霍霆山依旧止不住大怒。
那卫兵被斥得一哆嗦,讷讷不敢抬头。
不过对方的话倒是给了霍霆山一个信息,“所以从头至尾,你仅是看到了一片衣角,并未看到那人的身影?”
卫兵颔首。
霍霆山:“左右的房舍派人搜查否?”
“派了,但还未有结果。”卫兵头目答。
霍霆山将目光移回屋中,窄厅内的家具不多,一套案几,以及分立在窗牗两侧的左右两个小半丈高的柜子。
此时右侧的木柜柜门敞着。
陈渊站在柜前,垂眸看着敞开的木柜,柜中物品凌乱。他弓身入柜,在众人的注视中将柜门缓缓掩上。
柜中物品不多,加之柜子高且宽,藏一个成年男人竟不成问题。
“咯滋。”柜门重新被推开。
陈渊从内出来,“大将军,柜内可藏一人,从柜门缝隙可窥见外面情形。”
霍霆山不言,目光在木柜、案几和窗牗之间两番来回。
木柜在窗牗侧,木柜的前方是案几。倘若有人藏在柜中,确实可知外头的一举一动。不过……
“怪民妇竟没发觉家中进了贼人,也怪民妇让灵儿在案旁做女红,以至于她注意力都在女红上,令贼人有机可乘,都怪民妇。”吕红英这时颤颤巍巍的开口。
霍霆山一言不发,仍看着木柜和案几。
如若小丫头不巧背对着柜子,对方陡然从柜中窜出,掩其口鼻,这过程撞中必然撞到案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