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眠灯
巨贾兜里再富,说到底也仅是个布衣百姓,和他家那位与郡守有深厚交情的主子爷平起平坐,可能甚至还不如他家主子爷嘞。
但听到那个女扮男装的美貌女郎喊那人将军,赵胜一颗心哇凉哇凉。
冀州最近发生的大事尤为多,其中最受瞩目的莫过于幽、司、兖三军连同伐蓝巾,最终幽州独自拔得头筹的事。
将军,朝中封将军的不少,但是身在冀州的将军并不多。尤其是这批人个个都牛高马大,确实很像从北地来的人。
裴莺不知赵胜心里千回百转,只跟着他走在三香县中。
走过两条街,有个幽州军看到她和霍霆山后,先是一愣,然后迅速抱拳作揖:“见过大将军,见过裴夫人。”
最初裴莺还没反应过来,还是她身旁的霍霆山问:“人在何处?”
那幽州兵答:“在那边屋子里。”
裴莺惊呼了声,赶紧让士兵带她去。
她猜得没错,傍晚离开洪湖药田的孟灵儿一行人,因为和赵氏商贾同行的缘故,到了三香县上住的还是赵家的房子。
赵商贾有钱,建房子用的材料比旁的百姓都好,加上三香县不是震中心,因此相比起其他地方,赵商贾这里稍微好那么一些些。
宅子只坍塌了三处,主厅勉强支棱着。
孟灵儿和其他几人都在露天的前庭,屋子里是不敢待了,怕再次遇到地龙小翻身。
裴莺一进来就看到孟灵儿了,小姑娘虽然脸色苍白,但很是镇定的帮一个士兵换着胳膊上的药。
再看她身上,那条漂亮的裙子被割开几道小口子,向来喜欢挽成各种发式的乌发此时只简单绑了根发带,眼下带着没休息好的青影,此时的孟灵儿像一只尘仆仆的小麻雀。
“囡囡……”
孟灵儿一愣,以为自己听岔了,不然为何她会在这里听到娘亲的声音呢?
果然,她一定是太想娘亲了。
“囡囡。”
孟灵儿猛地扭头,待看到门口的裴莺,立马哇的一声哭出来。
一边哭一边给那士兵火速换完药,然后一个转身飞扑,她扑进已经走到她身旁的裴莺怀里。
方才裴莺看到的镇定仿佛只是幻觉,此时的小姑娘扎在她怀里涕泗横流,几乎要哭晕过去。
“娘亲,我以为我永远见不到您了。地龙翻身太可怕了,那么大的房子,轰的一下就塌了,压死了好多人。”
“后面午时又遇到一次地龙小翻身,本来我都要被飞过来的瓦片打到了,但魏五救了我,他留了好多血,冯医官说他手筋断了,以后不知道还能不能上战场。”
“赵叔他们被压到了腿,明明只是压到腿而已,那会儿他还安慰我和赵郎君来着,还和我们说了好久话,但等好不容易将那块大木头挪开,不知道为何赵叔他们忽然就不行了……”
孟灵儿一边哭一边说,她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没什逻辑可言,恨不得将这两日发生的事都告诉裴莺。
裴莺抱着女儿,安抚地轻拍女儿的背。
慢慢的,孟灵儿声音越来越小。
裴莺知道她累极了:“囡囡要不去睡会儿,将军带了许多人来救灾,人手方面暂时还够。”
经裴莺这么一提,孟灵儿才逐渐从“世界上只有我和我娘亲”这种状态里抽离出来,见霍霆山和几个武将站在门口,一下子红了脸。
丢人,她刚刚太丢人了!
震后的房舍都属于危房,裴莺没敢让女儿住,刚好她之前乘的马车过来了,遂让小姑娘到马车里歇息。
找到女儿后,裴莺一颗心彻底安定下来。
那边,霍霆山在听属下汇报。
当初那只跟着孟灵儿一同来洪湖药田的五十人骑兵队出现了伤员。
伤了五个,其中伤的最重的是帮孟灵儿挡了瓦片的魏五,他右手手筋断了,以后上不了一线。
士兵零死亡,但马匹伤亡严重,仅存的剩下五匹不到。也是这个原因,孟灵儿被迫留在了三香县内。
霍霆山在往下派任务:“接下来这几日以三香县为救灾为中心往四周延伸。陈渊,你领人负责挖掘搬运;沙英,你负责伤员安置,十人为一医棚,每棚配置一位医官,棚内焚香不可止;熊茂,你负责处理尸首,尸首堆积超过十具立刻焚烧,注意疫病防护,一旦发现有苗头立刻来报。秦洋,辎重分配交于你安排。陈渊、熊茂,你俩每六个时辰带领手下之人交换彼此工作。”
任务有的难些,有的简单些。
比如挖掘搬运这等完全是体力活,若是不换班累的够呛。
一条条命令往下传,来救灾的军队很快运转起来。
待霍霆山吩咐完,他一回头,那道倩影不知道去哪儿了。
他问:“夫人呢?”
有士兵说:“夫人好像往医棚那边去了。”
霍霆山皱了下眉,抬脚往那边走。
怎的,看死人就怕,看那些断手断脚的她就不怕了?
裴莺确实在医棚里,也确实怕看到血肉模糊的一片,但她更担心防护没做好,爆发出瘟疫。
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青霉素,要是爆发瘟疫,完全是生死由命了。
一连看了两个医棚,里面的防护做的不错,该焚的中药也焚烧了,撑不到第三个医棚,裴莺跑到一旁干呕。
找到女儿前一路煎熬,没心情吃早膳,这会儿吐也吐不出什么。
“夫人并非我军中医官,就算你这般尽心巡视,我也没法给夫人发俸禄。”
手里忽然多了个水囊,裴莺顾不上回话,拿着水囊灌了两口水才觉得舒服不少。
裴莺扭头看他,忽然说了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话:“将军,您幼时被人打过吗?”
霍霆山目光扫过她带着水色的红唇,懒洋洋道:“孩童间打架寻常得很。”
裴莺煞有其事颔首:“那就是有了,我猜您打的架一定比别的小孩儿都要多。”
霍霆山先是嗯了声,又扬着长眉问:“夫人为何这般说。”
裴莺忍了,但没忍住:“您平日说的话有时挺让人怒发冲冠,容易失去理智。”
俗称嘴欠,欠收拾。
霍霆山无言片刻,随即却哼笑了声:“失去理智又如何,反正以他们那点花拳绣腿的半吊子功夫也没机会打赢我。”
裴莺:“……”
“我们此番在三香县待的时间不会超过十日。”霍霆山忽然说。
裴莺最初没明白这话题怎么跳的那般快,后面又听他意味深长地说:“若是夫人不信,待我们回了远山郡,夫人可亲自领会。”
裴莺稍愣,待反应过来这人想她领会的“功夫”,不由恼红了玉颊。
待回到远山郡……
裴莺心里不住泛起些怵意。
十日,好像也没多久。
*
救灾工作井然有序的开展,不少百姓宅舍被毁,每日餐食成了大问题,幸好幽州军设了施粥定点。
那些全须全尾,又或只是受了小伤但并不影响行动的百姓可自行来取餐。
取餐的百姓自觉排起了长队,一个跟着一个,在周围手持长戟士兵的监督下,秩序良好。
“以前听别人说,幽州那一片都是蛮子,没想到他们都挺好的嘞。”
“何止是挺好,简直是菩萨转世啊!我隔壁的二牛被埋了,被幽州军挖出来时饿瘦了好几圈,要不是幽州军,他肯定得饿死在地里。”
“说实话,俺完全没想到他们来的那般快,就好像刚收到地龙翻身的消息就出动了。”
“唉,俺是不管冀州谁当权,俺只希望俺的小日子能安安稳稳。”
“对对对,是这个理儿。”
士兵们在忙施粥。
一大锅粥,里面加了胡饼、碎肉和野菜,一顿炖,没放多少盐和油,但在百姓看来已是美味。
孟灵儿一觉醒来,窗牗外洒了一层灿烂的余晖。
竟是黄昏已至。
了无牵挂的睡了一觉,如今孟灵儿精神抖擞,她下了马车欲喊水苏,却见车外竟有一人候着。
“赵郎君,你怎么会在这里?”孟灵儿惊讶。
赵子尧对着孟灵儿深深作揖:“孟小娘子,鄙人有个不情之请。”
孟灵儿对赵子尧的观感不错。
对方面容隽秀,斯文又不失风趣,当初她和冯先生初至药田,还是他带他们参观呢。只不过现在比起当初,他似乎成熟了许多。
唉,一夜间双亲尽丧,赵子尧比她更惨,她好歹还有娘亲在。
孟灵儿:“但说无妨。”
赵子尧正色道:“鄙人想求见令尊。”
孟灵儿:“咳咳咳咳。”
孟灵儿咳的小脸蛋都红了,赵子尧脸上露出了迷茫。
“赵郎君,家父早已罹难。”孟灵儿小声道。
赵子尧不住惊愕。
罹难了?
他以为她以“孟”姓示人是在外借了母姓,为的是低调行事。
未想到居然不是。
她父亲已不在,为何还能在幽州军中有如此待遇?
莫不是他猜错了,她并不是霍幽州的女儿,只是她父亲曾是那位的得力部下?
不管如何,他都要求见霍幽州。
父亲去的突然,他如今孑然一身,族中那些如狼似虎的叔伯怕是不会放过他手里的东西,他需要找一个靠山。
赵子尧当即和孟灵儿道歉,后者摆摆手,又叹了口气:“我去问问,不过你别抱太大希望,那人很忙。”
赵子尧温和一笑:“多谢孟小娘子,只求小娘子一试,哪怕结果不如意,鄙人也十分感激小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