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朝游 第82章

作者:黍宁 标签: 东方玄幻 穿越重生

  但患难见真情, 舍身忘死在前,看似情深义重的一句话, 也潜藏了些见不得光的心思伎俩。

  他想要娶她,不是妾。

  自然也不是正妻。

  他想要娶她为平妻。南国因战火频仍, “丧乱相承,南北间阻, 羁旅再娶,往往而有, 迨事平之后,旋归故土, 遂两妻并娶, 不分嫡庶”, 而并嫡双娶之风盛行。

  王道容知晓, 以慕朝游的出身, 是绝无能娶之为正妻的可能。禁锢终身, 永不得出仕倒也罢了,只怕到时被视为王氏之耻,沦为家族弃子,为氏族放逐。

  莫说正妻,有王家这个庞然大物的存在, 娶她为平妻也如天方夜谭。

  他日后妻子必定出生士族, 决不能容忍与她平起平坐。

  他不必娶家世太高的妻子,只要有个士族的身份即可, 到时候再想方设法给慕朝游换个名义上过得去的身世。

  较之上一项,这一项仍有转圜空间,只要有一丝可能,他仍愿竭尽所能试一试。

  感情和利益他从来分得很清。

  他承认他对慕朝游动了心。

  长久以来的相处,令王道容也模模糊糊觉察到慕朝游对感情的忠贞不二,她不是甘愿为妾的个性。

  最初,他本欲纳她为贵妾。

  而今他愿意打破自己的原则,做出让步。

  他想得到慕朝游。

  妻与妾之间的差距恍若天堑鸿沟。

  他想要,她是能与他白头偕老,举案齐眉,百年之后,相依相偎在坟茔之中,黄泉路上也要并肩而行,纠缠到生生世世的。

  “妻者齐也,与夫齐体,自天子至庶人,其义一也”,夫妇一体,荣辱与共,是被纳入夫妇、父子、君臣体系之下,一切人伦规范的起点,是“上以事宗庙,而下以继后世”,只有“妻”才有这样的名正言顺。

  倘若真连平妻也不得,便只纳她为贵妾,先娶妻再杀之,日后慢慢扶她为正罢了。

  这是王道容权衡利弊之后唯一具备可行性的操作,他自认并非良善,贪心不足,心上人与地位权势都想一手掌握。

  毕竟若无家族庇护与权势地位,他又谈何能护得住自己的心上人?

  慕朝游微微一怔,到了这一步,她反倒看开了,有了些破罐子破摔的淡然。

  她看着黑夜中的王道容,觉得他可能当真是摔下来的时候撞到了脑子,或者是病糊涂了,他二人家世悬殊又怎么能成亲?

  有此一想,她整个人都从容下来。

  王道容浑然未觉自己在她心中已经成了“脑子被摔坏”了。

  “朝游,”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求娶,王道容抿了抿唇,难得也感到一阵忐忑,“若我伤好无恙,你可愿答应我?”

  为何这般仓促。

  因为王道容清楚地知晓除却今日,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了。

  慕朝游在竭力与自己保持距离,他今日为救她伤重,若再表露出几分可怜娇弱之态,她绝不忍拒绝。

  既已知晓自己心中所求,自然是打蛇随棍上,不叫天赐良机白白浪费在自己手上。

  慕朝游不假思索地说:“再说吧。”

  很明显,她这个回答并不能让王道容满意。

  王道容静默一秒,又呛咳出一口鲜血来。

  “王道容?!”她头皮一阵发麻!这不至于吧?!

  王道容轻声问:“朝游是不相信我之真心吗?”

  “倒也不是不信……”因为你现在脑子可能不太清醒。慕朝游欲言又止。

  王道容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放软了语调,竟又强撑着伤势,俯身贴地行了一礼。

  “容知晓,容此前太过倨傲,轻鄙了女郎的心意。

  “如今,只俯乞女郎垂怜。

  “需令女郎知晓,容一言一行,皆出自于真心,不敢有半分欺瞒……”

  话音未落,王道容又偏头呛咳出一串鲜血来,身形晃了一晃,险些栽倒于地。

  慕朝游看得触目惊心,慌忙伸手去搀扶,哪里留意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孰料,王道容一把攥着她手臂,眉睫黯然说,“难不成是上天也不信容真心。”

  “朝游,天不信我,你可信我?”

  天不信你,我怎么可能信你?可王道容一副下一秒就要不久于人世的虚弱模样。

  少年微昂着脸,因为看不见,乌黑的眼里迷惘如惊鹿,眼睫不时颤动着。苍白的唇瓣间不断有鲜血渗出。

  慕朝游望见他如此惨状,顿时哑口无言,实在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但又不好草率答应,只得拍拍他的手臂,用十二分的耐心,以安抚幼儿园小朋友的态度安抚说:“我们家乡,没有这样仓促成亲的。”

  王道容立知她态度软化,倒也乖觉,乖巧问说:“朝游家乡是如何模样?”

  慕朝游说:“男女之间要先交往一段时间,如果处得合适再谈谈婚论嫁也不迟。”

  这的确已出乎王道容的意料,他思来想去,也不知晓何地有这样的习俗,他一直以为她或许出自辽东鲜卑慕容一脉,但辽东鲜卑也未尝有这样的说法。

  只得附和感叹:“朝游家乡,民风倒是开放。”

  慕朝游也很怀念,“总好过盲婚哑嫁。”

  王道容颔首,如今他是十分认同先互通心意再成亲的。

  慕朝游态度松动,他自不可能令机会白白流逝,便又问:“朝游此言,是想要与容交往一段时日,留待考察吗?”

  慕朝游:“……”倒也不是。

  王道容虚弱的姿态,并非全然矫饰而出。

  跌落时似乎伤到肺腑,每多说一句话都牵扯五脏六腑撕心裂肺的痛楚,如今只是全靠撑着一口气坚持下来。

  但在昏倒之前,他想要她一个肯定的答案。

  王道容这样凄凄惨惨的模样,实在令慕朝游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他豁出性命救她好几次,重伤恳求她一个回答。

  她心惊胆战,生怕她的拒绝会让他气郁于心,加深伤势。

  动了动唇,慕朝游叹了口气,到底是不忍心,“等你伤好再说吧。只要你伤好,坚持下去,你我或许可以试试……”

  她刚难为情地说完,王道容一桩记挂着的心事了却,一口气一松,竟然安心地合眼昏了过去。

  慕朝游目瞪口呆,吓得一边忙喊他的名字,一边伸手探他的鼻息,见他只是昏睡,呼吸还算匀长,一颗心好险回落。

  她惊魂未定,寒湿了衣裳,却见王道容闭目睡得安详无忧,不禁有些看怔了。

  他失明断腿,凄凄惨惨的模样冲淡了往日的倨傲,还算有几分可爱。

  想起方才那个吻,慕朝游不禁摸上了唇瓣。

  或许等他明日清醒过来,就不会再作此想了。慕朝游心道。

  只剩下她一人,她心头浮起几缕怅惘。

  明明,明明已经决心与他保持距离。

  明明她心中对他的喜欢只剩淡淡的一缕,只要再过上三五个月或许就能烟消云散。

  为何又在这个时候来招惹她。

  慕朝游心里煎熬,一夜未眠,王道容倒是了却一桩心事,他素日里三五点便会起身,今日倒是一觉昏睡到天光大亮。

  慕朝游就怕他一睡不醒,他醒来,而且气色还不错,她这才松了口气。

  本想继续喂他一点血。

  王道容却固辞不受,“神仙血不是灵丹妙药,只能稍作减缓我的伤势,再多饮也无意义。”

  慕朝游:“聊胜于无。”说着又伸出胳膊往他口中塞。

  王道容:“……”他嘴巴逼得紧紧的,不肯动口,连连避让。

  慕朝游却一意孤行,还在坚持。

  盛情难却,王道容无奈将她胳膊拂落,终于让步,“其实还有一样天然的灵药可救容伤痛。”

  慕朝游不解,“什么?”

  王道容微妙地安静了半秒,嗓音清润如碎玉,“是女郎的亲吻。”

  慕朝游:“……”

  她哑口无言,脸上火烧。感觉被人调戏了,但没有证据。

  “不行,还没刷牙。”

  王道容生性好洁,其实也只是戏弄她,他眼前虽一片漆黑,但想到她窘迫发烧的姿态,便觉得可爱,不由弯弯眉眼。

  “那烦请朝游为我寻来一根树枝。”

  他们是迟早要走到一起的。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们更了解彼此。

  之前跟王道容一起逃难过,慕朝游一听他要树枝,便知道他要做什么,不仅替他找来一根大小合适的,也给自己找来一根。

  更找到一条小溪,打来一些水。

  咬开的树枝可以充当牙刷清洁牙齿。

  稍作洗漱之后,王道容又从袖笼内取出一点香料,分了一些给慕朝游,余下的则自己放入口中咀嚼。

  没有牙刷的时候,她和王道容从来都是这样凑合过的。

  好不容易刷完牙,孰料王道容还没放弃刚刚的念头,嗓音出奇得柔和,“如今,可能亲吻朝游了?”

  “等——”

  她话还没说完,他便摸索着伸出一臂来,拥她入怀。

  幼时,王道容不是不曾对自己的夜盲耿耿于怀,但今日却庆幸起这样的病症,让他迅速习惯了失明的生活。

  能准确地分辨出心上人的方位,能拥她入怀,准确地印上自己的双唇。

  王道容熟练地撬开她的唇齿,卷起她的舌尖吮了吮,这才与她拉开一点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