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何适
他装醉肯定不是为了骗他,那就是骗阿娘了。洛观明气得腮帮鼓起来,不甘心地道:
“爹,你骗人。你从前教过我,做人做事,要坦诚。”
那头沉默了几息,忽而哼了一声。只见男人微张的唇微微翘起,幽声道:
“你不知道,从前你阿娘骗了我多少次……阿爹要是不使点手段,都没有你。”
夫妻之间,床笫之间的情趣,洛观明自然是听不懂。阿娘那么美丽善良,对阿爹又那么好,怎么会骗他呢?
“你们爷俩在说些什么呢?”
是阿娘从妆奁起身,撩开帘幕,坐在了榻沿,饶有兴致地望着父子二人。
阿爹缓缓睁开了眼,轻扫了他一眼,眸光极劲。
只一眼,洛观明就不敢说话了,自觉地下了榻,朝着早已等候在门口,照看他就寝的侍官走去。
他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一眼,本是坐在榻沿的阿娘已被帐内伸出的手臂抱了进去。
柔软的纱幔低垂下来,缓缓闭合,隔绝旖旎之色。
……
明月如霜,落满一地清辉。北斗阑干,高悬夜空,开阔无垠之中,与星河遥遥相望。平静如水的湖面与夜空浑然一色,粼粼波光,与星辰相映。
喜宴虽散了,红绸还在高高的穹顶间摇曳。侍官们依旧面上难掩喜色,在宫廊间来回穿梭,直到夜阑人静,宫灯都摇摇欲灭。
“怎么醉得这样厉害?”朝露担忧地望着他面上因酒醉而微微泛起的酡红,用手背为他擦拭他额上的汗水。
伸出的手被他一把握住,按在了他滚烫的心口。他凝望她,满目柔情:
“我没醉。”
朝露听到手心传来他剧烈的心跳声,轻轻推开他,轻笑一声:
“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醉。我去要点水来。”
还未离开,就被他又搂进了怀里。
他投下的阴翳落在她眼中,不断扩大,散开来,笼罩住她。他突然吻住了她,猝不及防,双唇微张含住她的唇撬开,舌尖强硬地抵进去,来回厮磨,掠夺般地汲取她的香息,力道越来越重:
“不要再想他。”
他的气息还在她唇边游移,这一句像是忍耐了许久,才从压抑的喉底吐露出来。
朝露没反应过来,愣了一愣,才想到他说的“他”是谁。
她只不过多看一眼李曜的氅衣,他竟然吃了一晚上的闷醋么?怪不得她觉得他今夜有些不对劲,夜宴上时不时揽过她的腰,整个人抵上来。
他还是直到喝醉了才肯将这醋意说出口。
她曾经一度以为,他如此清心出尘之人,是不会吃醋的呢。
朝露又好气又好笑,不知如何抚慰他此刻明显的急躁,只得轻声道:
“明儿想要个妹妹。我也想要。”
成亲时答应了他,他为她入了红尘,她要为他生儿育女,共享天伦。
她居高临下,捧起他的脸,忘情地一遍一遍落下轻柔的吻。
这一年多来,他清醒理智,即便最是纵情之时,也不会忘记,还寻得名医秘法,不想让她受一丝一毫的苦。
他喉头滚动,餍足般喟叹一声,艰涩地说道:
“当时生他,你吃了很多苦。我是真的害怕……”
朝露停了一瞬,原来他也会有害怕的东西吗。一年多来,还怕吗?
在她和明儿眼中无所不能的他竟然一直都在怕这件事。
她那段时日被困皇宫的噩梦,又何尝不是他的梦魇。前世和今生,这都是他和她无法忘却或是回望的梦魇。她心头大动,从心底泛起一丝麻麻的涩意,一双手撑在两侧,难耐地抓紧了榻上的薄衾。
今夜,洛枭的几坛陈年西域美酒将他放倒了,正好趁他难得醉得不轻,她可以为所欲为。
朝露眼波流转,恣意地舔了舔唇,趁他迷醉在她的吻里,用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今夜,谁都逃不了。
她时不时俯首,朱砂痣间隙送上去,与他唇齿相依。
烈动的脉搏突突地跳,他的长指忽然沿着她的脉搏游着往上,也握住了她的手腕,从她的五指指缝穿过,将她的手掌一下子按在锦被上。
论心机,她玩不过他。朝露此刻惊觉,咬了咬唇,泣声道:
“你又骗我。你没醉……”
“醉了。”她这坛烈酒,他都要醉死在里面了。他埋在她颈侧笑了笑,十指扣得更紧,青筋起伏,经络根根分明,昭示着主权。
她忍不住地蹙眉,想要挣脱,奈何是自己势单力薄,怎么解,都解不开。
一身酒气带着浓浓的醋意,他贴近她的耳畔,强势又温柔,低声道:
“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
雕窗外,聒噪的蝉鸣声渐渐透过帘幔。花明月暗,轻雾缭绕。宫灯灼灼,火光煌煌。夜半无人,私语靡靡。
大喜的万千红绸在天穹间翻涌如云,染上连片墨色的云翳。
良久,乌兹王庭不知何时下起了一场春夜的暴雨。
夜色温柔,雨水如注,从屋顶的鸱吻一路下至宫檐,一一滴落,汇成涓涓细流,蔓延而去。
一夜疾风骤来,朝露润泽,孕育新的生机。
作者有话要说:
让我再甜一章!!!
前世番外大纲还没写好,是我最想写的番外我准备得久一点,质量好一点。
我身体终于差不多恢复了,下周开始会更得更勤快!
ps:
李曜虽然放下了,但是他还是贱贱的哈哈哈
第105章
高昌王城城破之时,城内已是弹尽粮绝,饿殍遍野。
数月来,北匈大军进犯,残酷的战争将这西域佛国所有的生机夺去,只剩下苟延残喘的风还在呜咽。
透天的杀气卷上血迹干涸的城墙,时不时传来唿哨声,在风中显得犹为尖锐凄厉,摧肝断肠。
夜幕低垂,笼罩在死气沉沉的城楼上空,掩去城中惶惶不安的零星灯火。
洛襄立在城楼上,遥望北匈大军的摆阵。
北匈若得高昌,必要屠城。由是,他与梁军立下秘密的盟约,亲自打开城门,于千军万马之前,受降于梁军。
国主昭月不甘国破,亲率最后一支精兵偷袭梁军阵营,万箭穿心而亡,死前骂他贪生怕死,忘恩负义,背弃了昭明之托,放弃了高昌万民。
昭明于他,有知遇之恩。高昌信众,曾供养于他。
他甘愿背负所有骂名,不论毁誉,只问初心。
那个名唤邹云的梁军主帅少年将军敬他风骨,知他才能,与他惺惺相惜,将他带去了敦煌。
在那里,第一回 看到了他的阿弟,那个跟他手持同一块玉珏的大梁帝王。
他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是当年废后在冷宫里的弃子。
那皇帝与他立在敦煌城最高的阙楼上,指着面前的万里山河,风烟滚滚,郑重地对他道:
“愿拜为国师,为朕经略西域。”
游历西域多年,眼见佛道救不了众生,唯有转投王道。率土之滨,做王的臣子,保护他的众生。
洛襄一撩僧袍,屈膝半跪,额首叩地。
从此,世间少了一位诵经念偈的佛子,多了一位生杀予夺的国师。
***
大梁的都城在渭水之畔的长安。
灞桥长柳,明灯万千。
偌大的长安里,无人知他真名洛襄,只道他法号空劫。那个时常在皇帝身边出现,如鬼魅一般的剪影。
既入了长安皇城,成为帝王的左膀右臂,便不可避免地要听到有关她的只言片语。
最早的传闻里,足不出皇城的宫人们将她描绘成青面獠牙,膀大腰圆的异族女子,一如流传的画本里,那些来自西域的怪物。
直到皇帝敕令内侍省新辟一处宫所,墙面铺设金漆,藻井镂雕白玉,鸾凤飞舞,彩云衔珠,极尽奢靡,命名为“明霞宫”。
日曜之所,霞光为明。
这个名字便注定了,明霞宫是皇帝的金丝笼,她是皇帝的金丝雀。
听闻,她搬入新宫的那一日,侍从和宫人沿着宫墙跪了一里的路。足以与皇后相比的雍容仪仗之下,迎来了明霞宫的主人。
初春的暖阳里,皇帝牵着她的手,亲自领着她步入这座富丽华美的宫殿。
阖宫上下,在她金丝摇曳的裙裾中,第一次看到那张姝丽无双的脸。
六宫粉黛无颜色。一众宫女跪伏在地,不由将额头抵地,压得更低。
明霞宫里,她的笑声,隔着厚重的绵延宫墙,在皇城上空悠悠回荡。
那时,皇帝对她的宠爱,人尽皆知,什么好东西都会往她的明霞宫里送。西域诸国献上的贡品,都是她最先挑的。
江南和蜀地最为名贵的大红织金锦缎,成了勾勒她身段的曼妙舞裙。吴地东海的珍珠,化作她鸦云发髻上的灼灼露珠。
她是宫里最风头无量的姝妃,君王万千宠爱在一身。
在她还没见过他的时候,他已在宫中遥遥见过她几回。
犹记得,那是一个日暮。他受召入宫,在勤政殿的回廊下等候入殿。
他静立在簌簌的春雪之下,小黄门为他打着一顶伞避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