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南方早茶
“你这事儿,我大抵猜到了,暖春她嫉恨于你。记得王妃刚进王府,有一阵儿绘夏得了宠,风头压过了她去,她也是不满的,最后闹得绘夏与她大吵了一架,若不是同为王妃当差,只怕她们两个也是不会和好。”
“你也是一样的,前头得的珠钗宝石赏赐,她可能觉得无甚所谓。但是唯独那一个三?进的院子,却教她心里如同烈火烹油般难受。咱们当差一辈子,加上家里的积蓄,在盛京城也买不了一个三?进的院子,你轻轻松松有了,可不教她不顺。”
“……一直到现在,在王妃跟前,没甚麽人比得上她。”画屏絮絮叨叨了一堆,竹清对暖春的了解也逐渐加深。
其实画屏有一件事不知道,暖春嫉妒她的院子是一个原因,还有一个便是,暖春未婚夫家因着人多,恰好想换一个院子租。他们央了暖春来问她,暖春却因自个变扭,犹犹豫豫几?天,后边她的院子已经让经纪租出去了,她未婚夫一家隐隐怪她。
暖春的性子拧巴,竹清可以过的好,但是不能比她好,不然她不得劲。
呵,竹清可不惯着她,心里百转千回,已然想好了如何对付暖春,对了,那个小厨房里的李生也不能放过,总得教他吃些苦头。
那头,画屏又说了,“她折磨人的手段真真儿恶心,先?头给我颜色瞧的时候,便是让洗衣房的人晚洗我的衣裳,害得我翻了旧衣裳出来穿,一股子味儿呢,熏过香,更奇怪了。”
就像晚送饭一般,衣裳迟迟不送来问题也不大,画屏照样有别的衣裳穿,只是多多少少让人觉着恶心。
*
过了六日,雍王妃带着竹清出了门,她们到了皇后住的椒房殿,一身常服的皇后早已等?候着。
“儿臣见过母后。”虽然不知道皇后的态度,可是雍王妃仍旧对她甚是恭敬。
“起来吧。”皇后朝奶嬷嬷抬抬下巴,奶嬷嬷便上前扶起雍王妃,见雍王妃坐了,她才收敛起脸上的漫不经心,说道:“上回的事本宫已经教人查过了,与你调查来的差不离。不过,本宫还没有问你,你做这件事,雍王知不知道?”
雍王虽然蠢,可他到底是王爷,也有可能攀上皇位,雍王妃对他的态度会直接影响到皇后接下来的做法。
所以她势必问清楚。
“雍王他……不知道的。”雍王妃说,“儿臣没有告诉他,一则他并不合适处理,二则,也许会因此怪罪儿臣。”
皇后点点头,“也罢,他作用?不大。上官氏会帮你的,只是本宫有个问题问你,你是想上官氏帮你这一次,还是帮你的以后?”
雍王妃猛然抬头,皇后的话隐晦,可却到底教她心里激荡,如果能得到上官氏的支持,雍王……
看她的神色,皇后再?次出声?,“错了,是帮你,还是帮雍王,区别大了去了。若是帮你,那麽上官氏会是你的后盾,也会捎带帮助雍王。可若是上官氏直接帮雍王,你该如何自处?”
一个有势力背景的皇后与一个没有靠山的皇后压根儿没有可比性,如她,因着与陛下一同逼宫造反,背后的上官氏兴旺,教她中?宫的地位稳如泰山。
哪怕是生育了王爷的德妃与淑妃,在她跟前也不敢造次,后宫中?,更是没有皇贵妃、贵妃。
甚至,她可以拐着弯插手朝政。
若是没有靠山背景的皇后,便像如今的太后,她当年?做皇后时,没有嫡子不说,甚至连中?宫的权力都分出去不少。一个皇后,过得十分没有尊严,以至于如今当了太后,也是避世不出,甚麽事也不敢管。
“你如何想的?”皇后挑眉问,她原本不必多嘴,毕竟上官氏想要从龙之功,支持王爷即可,何必问王妃的想法?
可她还是这般问了,或许是因为,雍王妃有些像她从前,一样的不屈,一样的聪慧,她生的安阳长?公主被她养的有些单纯,这方面不太像她,反倒是与她没有任何血脉关系的雍王妃,有几?分相似。
“母后,儿臣想要上官氏支持儿臣。”雍王妃抬眼直视皇后,她不可能全心全意为雍王打算,先?是她,再?是雍王,这才对。
“不错,寄希望于自个的夫君,那是一个十分愚蠢的想法。”皇后挥挥手,让人上茶。
“你真的很像本宫。”皇后感叹,从前,她也是这般想的,先?是她,再?是陛下。
谈完这个,两个女子没事人一样开始了别的话茬儿,交谈了许多细节,皇后这才教雍王妃散了。
*
正月底,竹清带着人出了府。
“竹清姑娘可算是来了,来,先?上座儿,我替你喊掌柜的。”
安静的店铺里忽的有人出声?,一个面容柔和的娘子迎出来,把竹清以及她身后的几?个丫鬟带上了二楼。
丫鬟婆子们单独一个喝茶吃点心的地方,不与竹清一道,她是不同的。
“竹清姑娘。”一身体面长?袍的男子走出来,他年?岁不大,双目清明,下巴上有些青茬儿,让他显得稳重不少。
这正是竹溪的哥哥,如今在雍王妃名?下铺子做掌柜的马三?康,他迈着四方步,俨然脱胎换骨,与从前完全两人的模样了。
“请坐请坐。”马三?康让人拿了一副新的茶具出来,又亲自煮了茶端与竹清,说道:“想着你今天过来,早早就准备了一套上好的茶具,又去福安糕子铺买了新鲜出炉的点心,快些尝尝。”
竹清客气道:“谢谢马管事。”虽然相熟,可是公事在身,不宜过分亲热。
这一声?马管事教马三?康浑身熨帖,他做梦都没有想到,自个儿在二十多岁的年?纪就能管一个铺子了。
多好的前程!
自然,如坠云朵浑身轻飘飘的他也没有忘记,是谁提携他的。谁能想到呢,眼前这个还未及笄的小娘子一句话,就能让他从一个没甚麽前途的人变成了管事。
“竹清姑娘不知过几?日可有事?初五那日家中?摆上一桌儿宴请,贺一贺这喜事,到时你得空来麽?”马三?康如今可是得意,他父亲也说要好好庆祝,且他们一家子备了一份厚礼与竹清,只待她来,亲手给她。
“可以的。”竹清说,过两日龙抬头二月二她得陪画屏去相看,顺带去广佛寺上香祈福,倒是不冲撞日子。
“诶,那便好,我可就在家等?着你啦!”马三?康喜滋滋的,等?竹清吃罢,就带她下去瞧了瞧这个风格迥异的铺子。
“慧文法师开过光?”
“在广佛寺沐浴过经文的?”
“圣上亲笔写的至纯至善?”
竹清一个个看过去,那些玩偶礼盒旁边不仅写明了何年?何月何时在哪里开光,还标明了所有玩偶只得一套。
店铺正中?间挂着四个字:至纯至善。这副字竹清见过,雍王妃献金龙玩偶上去那天,宫中?就送来了这个,圣上亲写,据说圣上还挺高兴的。
“王妃说了,这玩偶谁都能缝制,无怪乎就是布与棉花,所以就得在外头做文章。像这般开过光又只得一套的,价格不消说,自是贵的。你看这个,一个就要一千两银子,更何况……”马三?康压低声?音,“王妃特意把这副字挂在店铺里,压着呢,不会有人来闹事。”
“这便是独一无二的。”
竹清听完,不由得感叹,雍王妃可真是会做生意,光明正大的奸商啊!
只是,这样不会让圣上不满麽?这副字是至纯至善,摆在铺子里,沾染了铜板气,便不算是纯了。
马三?康更是用?气音说道:“王妃说了,咱们铺子一半的流水不用?送入府中?,至于去哪里……”
他不讲了,只意味深长?地朝皇城的方向拱手。
竹清懂了,雍王妃孝敬皇帝,这算不算合作,共同赚世家的银钱?
铺子投入了雍王妃诸多心血,若不是有孕,她是要亲自来一趟的,差了竹清来,竹清自然是要事无巨细地了解清楚。
如此折腾一番,已然过去一个时辰了,正准备走呢,门口就驶过一辆马车,那帘子被风吹了吹,露出里边人那一张出水芙蓉妖而不艳的脸庞。
竹清拧眉,这个人……有点眼熟。
“竹清姑娘?”马三?康唤了两声?,唯恐她入了迷,连忙说道:“哎呦喂竹清姑娘,你莫不是中?意他的脸?那男的虽然貌若好女,可是是个戏子啊,登不得台面的。”
“那是男子?”竹清还以为是个小娘子,这下轮到马三?康惊讶了,“你不知道?那个是西渡那边最最最有名?儿的戏角儿,朱时文,常男扮女角儿,又因容貌实在美丽,很多人都追捧呢。”
“我还以为你晓得,看中?了他的脸皮好,竹清呀,我与你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选夫君呢,断然不能看脸皮好坏,要看做人做事。脸皮终有一日会老去,可是做事的能力不会无缘无故消失,且看……”马三?康絮絮叨叨了好一堆儿,他可是把竹清当自个妹妹一般,害怕她一根筋,才与她说这些。
“我省得了。”竹清说,她倒是没有大大咧咧地与马三?康说她自梳,且不说隔墙有耳,再?说还有几?年?呢,这会儿让人知道了,保不齐马三?康喝醉了传出去,倒是教人算计她。
“……端看这个朱时文,做这种行当的,能有甚麽正经?”还有一句话,马三?康没有说,戏子,男戏子,有的与男客纠缠不清的。
“原来如此。”竹清又问道:“那他怎的经过了这儿?他出来的方向,像是祁王府。”
“听说是祁王妃喜欢看戏,故而日日叫了他去。”
竹清点点头,不欲再?说他,又问起来了一些旁的东西,待到时候差不多了,便回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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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新铺子的事完完全全告知了雍王妃,等?了几?息,雍王妃才说,“还不错。你举荐的人,虽手段尚且稚嫩,不过倒是不出错,是个好的。”
竹清笑着整理凤仙花,说道:“王妃驭下有嘉,他父亲为您勤勤恳恳的做事,他这个儿子也学到了几?分精髓,都是王妃善用?人。”
如此一通夸,直教雍王妃高兴。
“等?下,竹清,你鬼点子多,这染寇丹有没有甚麽出彩的提议?”
为雍王妃做寇丹向来是绘夏的活,她的手稳,不过会的样式都是那几?。就是用?鲜花汁子,染不同的颜色,这样的寇丹很快就会掉色,而且也单调。
绘夏的活即将?被抢,却不争不抢,主动?地起身,按着竹清的肩膀把她按在圆凳上坐下,笑着说道:“我的好竹清,你有甚麽法子,尽管使?出来,王妃高兴了,你可就有借口领赏了。”
她这个举动?倒是把竹清架起来了,若竹清不会,那便丢份了。若有,竹清也少不得记她一份人情,毕竟是她让位置出来的。
“我真的有,绘夏姐姐不吃醋麽?”竹清仗着年?纪小,惯常喜欢用?玩笑的语气问真心话。
“吃甚麽醋,今个我要吃鸡腿。”绘夏说。
旁人递过来的表现机会,竹清自然不会拒绝,她想了想,找到一个借口,“奴婢小的时候,曾听闻村中?的童生老师说,他的夫人最喜欢教他用?细细的笔尖替她在寇丹上画画。”
“奴婢那个时候甚麽都好奇,也去他们家寻童生夫人瞧了,果真好看。若王妃喜欢,奴婢可以为您画不同的样式,花枝这些图案快一些,旁的复杂些的,倒是得慢一些。”竹清说,染寇丹绘夏是会的,她说的画图案,其实就是做高级的美甲。
“画画一般?”雍王妃仔细琢磨,纸上能作画,那麽指甲上也可以的罢?
好像没甚麽不对的。
“你试试。”雍王妃伸出手,她的手指很漂亮,纤细白皙,指甲圆润健康。
竹清挑了最细的叶筋毛笔来,笔锋恰好能在指甲盖上游走。
“奴婢为您画一个梅枝儿。”竹清边说边动?手,她手里的笔尖在不同的鲜花汁子里染色,然后再?作画,先?是轮廓、再?是填色,最后一根栩栩如生的开花的梅枝儿就出现在雍王妃的大拇指上。
“天爷。”绘夏倒吸一口凉气,她搅紧手帕子,只觉得自个的眼睛花了,活了恁多年?,寇丹还可以这般?
连雍王妃也愣了,她把手放在眼前打量,想摸又怕蹭花,一时呆在哪儿。
“王妃,这样可好?”
“好,独一份儿的。”雍王妃越看越喜欢,连带着对竹清都更加喜爱了,她想着若是有个这样的铺子,定能把贵夫人小娘子们的银钱都赚走。
可惜了,竹清只有一个,让她出去赚银钱,她却是不愿意的,竹清只能伺候她!
竹清一个个手指慢慢地画,雍王妃眯着眼睛打盹儿,绘夏见了,悄无声?息地退出内室。
她回到了厢房,却见暖春看好戏似的望了望她,磕着瓜子问道:“哟,不是伺候王妃染寇丹?怎的恁快出来了?被人抢了活,心情如何?”
甭看暖春与绘夏住一起好似很和睦,实则她们两个之间也有争吵的,甚至某一些方面,斗得十分厉害。
两个都是家生子,父母俱都是在姜家做事儿,年?龄又差不离,从小进姜家开始就明里暗里比斗了。
今个你得甚麽赏赐,下回我就要一个比你更好看更值钱的。如此,到了十三?四岁相看的时候,又开始比未来的夫君,总之没有个消停。
这不,听见了绘夏把活让给竹清,暖春讥讽道:“瞧瞧,这样轻松的活计你不干,让与旁人表现,往后可就没有你的份儿咯。也不怕王妃觉着你没有用?,让你去扫地。”
绘夏翻了一个白眼,回嘴,“我如何做事要你管?你管的这样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王府的大管家。王妃都没有说甚麽,我也没有伸说甚麽,你就急巴巴儿地出来。怎的,你的嘴一天不动?都会痒是不是?”
“你!”暖春气急,“我不过是好心提醒你,你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凶得厉害,教我一颗心肝都颤了。”
“你的心肝颤了?哎呦喂,可别吓唬我,我的胆子可比暖春姐姐你小的多,不经吓。”绘夏一张嘴也是厉害得很,扯了一个帽子就往暖春头上扣,“你这般看不惯竹清为王妃染寇丹,莫不是不想王妃心情舒畅罢?还是竹清得意,让你不满意了?”
“你你你!”暖春咬唇,“我不与你说了。”
“当我很想与你说似的。”绘夏回到了自个的梳妆台前,因着要为雍王妃染寇丹,她梳妆台上边也有一套工具,文房四宝也是具备的。
故而她一半回想竹清的动?作一边为自个画,她想,竹清这个想法让她很是震惊,如果她也能学到,日后教给孩子,那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