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这都干什么呢？”
乔溪自语着，放慢了车速，停在路边儿，顺着那些仰头的人目光看过去，才发现防盗窗上，那个不知道怎么落在外面的小女孩儿，她似乎是从栏杆的缝隙之中挤出来的，单薄的衣裳被风吹起，露出瘦骨嶙峋的腰身，小胳膊小腿儿，细长得像是皮包骨一样。
“这是……”
乔溪辨认了一下，没看出来是谁。
“应该是俞缺的妹妹！”
安琦先认出来了，她不是认出来了对方，而是认出来了这个房子是谁的，还有那个试图把人拉回来的俞缺。
“啊，是俞家！”
乔溪紧跟着也认出来了，看着那女孩儿，倒还好，因为楼下安琦他们家也装了类似样子的防盗窗，倒是成了那个女孩儿的踏脚，能够让她借力踩一踩，不至于马上跌落下来，但这样子，看着也极危险的。
“怎么就跑到这上面玩儿来了？”
“俞先生呢？他不在家吗？”
“好像是出去了吧，就剩两个孩子在家。”
“俞缺是后来回来的，他之前出去了，好像。”
“是啊，我也看着他匆匆跑回来的，可能是谁通知他了。”
安琦也想起来这一茬，俞缺是成绩不好的那个，班主任老师不愿意就此放弃这些差生，主动弄了个补课班，借用学校的资源，不收钱的那种，把几个在他看来还能拉一把的差生聚拢起来，让他们暑假补课。
这种也算是常规做法了，如安琦她们这样的好学生，也会在正式开学之前，还在假期就享受补课待遇，提前学习一些课本上的新知识，为此还要借高一年级的课本，幸好蔡重康有，安琦早早就预定了，倒也不着急了。
“怎么没人帮帮他？”乔溪也在着急，俞缺这孩子，她也是认识的，跟安琦一个班，还曾是同桌，多少更熟悉些。
“有人上去了，有人上去了。”旁边儿的阿姨忙解说，窗户上，也的确出现了几个男人的身影，都还算是熟面孔，楼里的邻居。
第255章
俞家的摆设太简单了, 怎么说呢？雪洞似的。
一进门，就能看到三扇锁着的门，还有一个木头箱子, 木头箱子旁边儿还放着张毯子和小被子, 也不知道是用了多久, 都有了毛边儿，桌椅也显得十分局促, 一看就不是给大人准备的。
“呵，厨房也上锁啊！”
厨房的门是后来安的, 看起来就新亮，上面的锁头也新，格外显眼, 倒是厕所的门，紧闭着, 像是锁了的样子，却又无法肯定。
此外, 就是另外一个房间了。
两室一厅的房子，这个上锁的房间, 也许是俞先生自己住的？
“在自己家还上锁？”
有人小声嘀咕, 到底没把这个事儿放心上，等到把小女孩儿从防盗窗外面拉上来了，看着俞缺熟练地拿客厅地上的小被子给人裹着，他们这才察觉, 这个被子的带下，竟然真的是这个小女孩儿的。
所以, 客厅那个位置，是小女孩儿一直睡着的, 那木箱子呢？
不知道是谁在路过的时候踢了木箱子一脚，把那门踢开了一道缝隙，于是隐约可见里面留有的痕迹。
“这是……”
箱子的内壁上，一个个歪歪扭扭的“正”字，像是用小刀之类的东西刻上去的，划痕又细又深，看到就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敞开的这扇门，连着防盗窗的这个房间，一看就是真正有人睡觉的房间，双人床上的床铺整洁，跟客厅的冰冷是完全不同的感觉，还能看见床头柜上摆放的一些个人物品，包括本来应该挂在客厅的外套，也在这里的门后见到了。
这应该是俞先生自己睡的房间。
那么……
“俞缺，你房间在哪儿，让你妹妹先去你房间歇歇。”
有个男人试探着发声，目光已经不自觉地落在了那个木箱子上。
不是他的错觉，这个木箱子的大小，正好合适一个人钻进去，蜷缩在内，而那个人，应该是俞缺。
俞缺的目光也落在了木箱子上面，但他什么都没说，只垂着头，垂着眼，不吭声，被他隔着一层被子抱在怀中的女孩儿默默流泪，那因为瘦而有些凸显的颧骨，衬得面相多了几分饿死鬼的感觉。
不好看，但让人生怜。
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直接开口说：“厨房的钥匙呢？先给你妹妹倒口水喝，吃点儿东西，定定神。”
“我没有钥匙。”
俞缺轻声说。
这一句话，就像是唤醒了记忆，有人恍然大悟一样“哦”了一声，“对了，他还是撞门进来的。”
这话一出，很多人看向俞缺的眼神儿都透着些古怪，回自己家，怎么还要撞门呢？
还有人想到了女孩儿是怎样进入这个房间的，这个房间的外面，明显还有锁。
女孩儿没有说话，她在外一向是不说话的，面对陌生人的靠近，脑袋恨不得扎在胸口里，整个人惊惶到瑟瑟发抖。
瘦得干枯的小手，紧紧抓着俞缺的外衣，俞缺身上穿的是校服，被她拽着，衣领下拉很多，能够看到里面那同样发毛起球的旧衣，也许还干净，但看起来似乎总是灰扑扑的，透着寒酸。
不少人还记得俞先生的衣服是怎样的，俞先生有一件非常好看的风衣，卡其色的，中长款，穿在他身上的时候，把人都显得帅气了很多，哪怕同为男性，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穿着很好看，那一看就是大商场里面的衣服，不是便宜的地摊货。
可俞缺身上的衣服，恐怕只是地摊货吧。
这真的是父子？
父亲真的会对儿子这样吗？
“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俞先生回来了没有？”
“有人去找他吗？”
“谁知道他在哪里？你们知道他在哪儿工作的吗？”
“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日常见的人，好像很熟悉，可说起一些具体的信息，才发现自己对这个人的了解真的很少，连他在哪里上班都说不出来，是哪里的人都说不出来，家里还有什么长辈亲友都说不出来。
以至于连着这两个孩子，除了往日里从俞先生口中听到的不妥当，其他的似乎也说上来什么。
楼下，安琦看到女孩儿被大手拉上去，他们想着办法把女孩儿按回了栏杆之内，这才收回目光，轻轻呼出一口气，得救了，真好。
其他围观的人们也松了一口气，七嘴八舌继续说着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儿，还有人在寻找俞先生的身影，一个问一个的，难得人这么齐，竟是没有一个人知道要去哪里找俞先生。
他的家中没有按电话，他人不在家，也不知道在哪里工作，怎么找？
安琦回头去看乔溪的时候，仿佛看到这位俞先生的身影在侧面的一栋楼旁一晃而过，他有没有看到这里的情景？
这一天，被众人翘首以盼的俞先生并没有出现。
厨房的锁被撬开了，冰锅冷灶，除了几个塑料袋里硬邦邦的馒头，什么都没有，邻居男人不忍心，回家拿了些吃的和热水过来，留在俞家的好事者则撬开了另外一个房间的门。
出乎他们意料，这个房间之中竟然有一台电脑，还有一些书籍，连那个电脑桌，看起来都极为舒适的样子，坐上去，整个人好像就陷进去了，还能转圈儿。
“这得不少钱吧！”
有人拍着椅子的扶手，转着圈儿，享受着这种老板椅的舒适，还有人看着桌上那些高深的外文资料，啧啧不已，“俞先生是做什么的啊，这些东西，看起来真是厉害。”
俞缺也在，他像是一个冷眼旁观的围观者，静静地看这些人从屋中的摆设物件，抒发对俞先生的畅想，偶尔被问到的时候，只回答一个“不知道”，很是寡言又冷淡的样子。
都是一个楼的邻居，即便撬开了锁，可到底不是为了翻找财物的，他们大略翻看了一下，没有发现有关俞先生工作单位的地址电话之类的，就没再乱翻了。
因为从女孩儿口中问不出话来，俞缺代为回答了不用去医院，他们也没多事，走的时候还帮忙把大门的锁安好了。
看着空无一物的厨房，分外无语：“这哪里是过日子的人啊，冰锅冷灶的。”
“关键是什么都没有，你们平时都吃什么啊？”
赶着来帮忙的这一批人，也算是楼里的好事之徒了，一个个走了这么一圈儿，眼神灵活，各有思量，有那模样仗义的，干脆从兜里掏出钱来塞到俞缺手上，“不多，吃饭用，等你爸回来再说。”
“哐。”大门锁上，房间安静下来，俞缺松开一直搂着妹妹的手，看着那因为被撞开而有所损毁的门，门上的木刺像是新生的枝桠，让他感觉到了一种清新。
“他不会回来了。”
俞缺像是在对妹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他走到放置电脑的房间，从桌子上随意拿起一份外文资料，“心理实验”两个单词像是已经在他心中书写了无数遍，果然，果然是这样的。
他看了看电脑，动作熟练地开机，这个电脑跟网吧的机子不一样，似乎更好一些，连开机按钮的位置都不一样，但，万变不离其宗。
屏幕亮起，蓝色的屏幕上，一个长方形的白框等候在那里，闪烁的光标告诉他，要输入一个密码。
俞缺看着旁边儿的文件，心神一动，从上面截取了几个词作为密码，第一次，错了，第二次，错了，第三次……额上的细汗还未形成规模，对了。
嘴角微微上翘，他从还未变化的蓝屏之中看到了妹妹的影子，她的眼睛大大地，黑而空洞，似乎什么都不懂，又似乎什么都已经不在意。
“不要怕，我们自由了。”
他看着蓝屏，对妹妹说，是的，他们自由了。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位俞先生是怎样的人，他不会再回来了，掌握在手中的种子，一旦被风吹走，就再也不会被找回，散落在外，是生是死，也都在他们自己的掌握之中了。
屏幕已经有了变化，蓝色变为了黑色，一晃的颜色变化之中，女孩儿的倒影微微点头，她明白的。
这一切，都是他们计划好的，在男人出门之后，女孩儿撬开了那扇房间的锁，只有这扇房间的防盗窗才能让更多的邻居看见，而这扇防盗窗下面的人家也安了防盗窗，刚好可以让爬出窗外的人落脚。
这并不是万无一失的做法，稍有不慎，女孩儿就会直接从楼上掉下去摔死，可，那又怎么样呢？
一种紧迫感，逼迫俞缺做出这个决定，“我们不能再等了。”
他有预感，男人会会很快采取措施，在他上一次显露出来要救安琦的意思之后，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再次搬家，还是……但他有预感，自己下一次的待遇，恐怕连当差生都没有机会了。
不，不可以。
他不可以失去眼前的这一切，不能再落到更糟糕的境况中，所以，他需要翻盘的机会。
防盗窗引发的关注，或许是他能够找到的最好的机会。
事实证明，他成功了。
第256章
俞先生再也没有回来, 仿佛人间蒸发，没有人知道他的去向，没办法联系到他, 唯一可能知道的俞缺, 也只说什么都不知道, 他素来沉默寡言，也就没人能够从他口中问出一个有用的字来。
街道办的人听到有人反应这个情况, 还专门过来找了俞缺，不知道谈了什么, 反正那位大妈被送出去的时候，颇有几分感慨，对人都说俞缺很好。
俞缺从前的那些坏名声, 好像就此烟消大半，剩下的一半, 就等着他以后用成绩来证明了。
“你最近，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