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赠人以善, 回之以善,似乎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连寺庙之中的空气都充满了安静祥和的味道。
三二僧人结伴走过殿前廊后,一二施主同游,穿过柳下花前。
大雄宝殿之前的大型香炉内, 总是缭绕着的青烟也似化作了无形祥云,笼罩着这一片人间净土。
从后面山上下来的何美快步跑进来, 为了不引人注意,也没跑多快, 但一路小跑,速度还是不慢, 可惜到后面一看, 得了,斋饭没了。
寺里的斋饭时间会早一些,十一点钟就开始放饭了,错过了点儿, 没得吃,显然也不会有人为他们另做。
“就说让你们快点儿啊, 又没赶上。”
禾川寺的斋饭并不出名,但因为免费, 何美还是惦记了好久的,可第一次就算了,第二次,到现在第三次来了,都没吃上,有些遗憾。
安琦有些赧然,是她拖慢队伍的了,脚步迟疑一下,既然赶不上斋饭,那还进去吗?
这一次来,既不准备烧香拜佛,又不准备求签问符,再进去的话,上次看到的风景也都差不多,似乎没有再看的必要。
一旦进入庙门,若是没有一颗虔诚之心,总觉得莫名愧疚,像是步入了不该去的地方一样。
叶希伦没有这样的想法,却也不怎么喜欢这样的地方,连那烟气的味道都不喜欢,何美一路小跑进去的时候,他干脆就止住了脚步,等在门槛外,完全是随时都要走的样子。
“走吧,只能在外面吃了。”
何美跑回来说着,低头翻兜里的钱,正逢暑假,活动的时间多了,她手中的钱就有些没数,不知道够不够一碗面钱。
“走吧,我请客,是我约你们出来的嘛。”
叶希伦很是大方,他的零花钱相对多一些,却也多得有限,为了询问受害人一些问题,他都会自掏腰包请对方吃一些东西,他跟安琦何美就是这么认识的,长久下来,兜里的钱也不多。
与这两个相比,安琦就是隐藏的大富婆了,因为自小就没见过父亲的缘故,乔溪对她很是怜惜,零花钱上,能多给绝不少给,那零花钱都不是按月给按周给的,而是想起来就给她点儿。
洗衣服前掏兜的时候,发现有零钱了,就通通把零钱给她,见她出门,就再一摸兜,给她带上一些钱,理由就是穷家富路,有钱在兜里总比没钱好。
哪怕上次安琦裤子被小偷划破丢了钱,她都又补给安琦了,还不反对她带钱出去,理由就是有钱丢钱,总比没钱丢命强,就算不到丢命那么严重,若是受点儿别的伤,还真不如用钱抵了去。
所以每次安琦外出,兜里都是有钱的,请他们吃饭,是不可能鸡鸭鱼肉,但三碗面还能配个小凉菜外加汽水儿冰淇淋,这富足程度,真的是三人之最了。
但安琦通常都不会显露出来,听到叶希伦说请客,她也没争抢,安静递过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儿,大方的男生,真的是太帅了。
叶希伦被安琦那温柔的小眼神儿一看,不由得笑了,那一双眼真的好似会说话一样,灵动又活泼,跟她表现出来的安静完全不相符,如跃动在林间的光,留给人的是难以捉摸的轻灵。
“咳咳。”安琦以为自己的吃货本质被叶希伦那一双眼看透了,不敢与他长久对视,错开了目光,然后就看到两个警察从一个殿中走出,在他们中间的还有一个面目平和的僧人。
僧人约有三十来岁的样子,也许是因为光头的缘故,看着比较年轻,在他们身后,殿门口,另一个二十来岁的僧人站在那里,目光看着他们的背影,很是复杂,也许他跟那个年长的僧人交好?
叶希伦见安琦回避了眼神儿之后就往一个方向看,也看过去,见到那两个警察,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上前两步询问了一声,他跟其中一个似乎是熟悉,说了两句,等那两人离开了,这才又跟悄悄说着小话的何美和安琦汇合。
“是……抓到了?”
安琦有些猜测,平白无故的,警察不可能来寺庙里上香,更不要说还带走一个僧人了。
那个僧人,安琦想起了第一次来寺庙想要抽签被赶出来的时候,当时赶她们的就是那个僧人。
是他!
似乎又是跟罪犯擦肩而过,当时完全没注意到,虽然觉得他语气凶,可因为后来那老奶奶的解释,也没觉得什么不对,这年头,大人对孩子凶,可是太正常了。
“还不清楚具体,应该是他了,他师弟报的警……”叶希伦说着,往那个殿门口再看了一眼,刚才还在那里的年轻僧人已经回去了,黑洞洞的门口,很是清冷。
三个人先去吃了饭,吃饭的时候,叶希伦明显心不在焉,显然想要早点儿知道后续,倒是何美完全没留意,从叶希伦那里知道金店抢劫案丢失的黄金首饰因为老板的突然死亡根本没有一个准数的时候,她就更安心了,这样警察就是要收缴都不好找,谁知道是多少呢?
又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的抢劫犯都没找到。
吃了饭,叶希伦付了钱又按捺着性子,把两人都送了回去,这才匆匆离开,安琦走入楼门口回头看,就看到他一溜烟儿跑远的背影,显然心思早就飞了。
再知道那件案子的消息是从乔溪那里听来的,至于乔溪,是从乔珠那里听来的,因为知道警察很快抓住了嫌疑犯,孙奶奶还要求再来一趟问清楚,可因为上次伤心,老人家身体不好了,谁都不肯让她来,最后是孙尚立来回跑,把事情问出来了。
这种事情不可能瞒了枕边人,乔珠知道了,转头就告知了乔溪,两姐妹私下里说这事儿的时候也有些唏嘘。
警察从禾川寺抓住的那个僧人的确是金店抢劫案的劫匪之一,当年他们一帮人又不想工作又想发财,就打起了那个金店的主意,结果也成功了,可麻烦事儿在成功之后才来,一个旅行包的黄金首饰,看着多,可那么多人一分,每个人能拿到的就很有限了。
谁都不愿意分得少,就起了私吞的主意,这里面,那个僧人也不无辜,他和孙尚妮当时是恋人关系,孙尚妮还坏了他的孩子,两个人都准备拿着这些黄金首饰到外地过好日子。
于是这两个私下里挑拨内斗不说,还在其中拉偏架,最后见到有人死了,才猛然清醒过来,觉得这事情有点儿不对头了,可也收不了手了,孙尚妮是因为替那僧人挡了一刀受了重伤的。
长长的西瓜刀,把人都戳透了,正是腹部的位置,也就是说那个还没成型的孩子多半也没了。
僧人受到刺激,大杀四方,最终赢得了最后的胜利,没有人跟他争那一袋子黄金首饰了,可孙尚妮也死了。
连她腹中的孩子也没了。
受了这刺激,他也四大皆空了,没往别的地方去,直接去禾川寺当了僧人,那黄金首饰连带着孙尚妮的尸体,被他趁夜埋在了池子的淤泥之中,倒不是安琦他们猜想的销赃不便,就近看管的意思,完全是让那些孙尚妮想要的黄金首饰给她陪葬。
听起来是个很悲惨的爱情故事了,起码他对孙尚妮是真心的,这么多年,也没想过拿着那些金首饰到外地重新开始,再找一个女人生个孩子什么的。他还给孙尚妮报仇了,那些人都死了。
可孙家人不可能原谅他。
只乔珠私下里感慨,可惜这一对儿,“怎么就不走正路呢?不然也会好好的。”
踏踏实实过日子,哪怕穷一些,至少不至于是这样不得善终的结果。
安琦微微摇头,那僧人是受到刺激之后才能忍得住庙中清苦,不然,他怎么可能老老实实念这么多年的经。
如果孙尚妮真是众人传言的那种性子,恐怕也是受不了贫寒生活的,那一包黄金首饰看着多,恐怕也不够他们挥霍。
事情到此,似乎彻底完结了,等到后来再从叶希伦那里知道那个僧人的师弟就是被抢金店老板在本地的小儿子的时候,更是令人咋舌,这是什么戏剧性的命运啊!
金店老板那一家,可以说是因为这个抢劫案家破人亡,两个儿子,也因为年龄不同,被送到了不同的地方,大儿子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但那个小儿子,当年本来是送到福利院去的,可福利院的环境不好,又有大孩子欺负,他就偷偷从福利院跑出来,再后来流浪到了寺庙里面混口饭吃。
阴差阳错地成了那个僧人的师弟,因为年龄小,一直被那个僧人照顾着,多少年了,感情一直很好,可等到山上的尸骨和那一包黄金首饰被发现,僧人神思不属,夜里说梦话道破真相,才让这个小儿子知道自己是认贼为兄,然后报了警。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因果,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叶希伦一向不信这个,可说起这其中的曲折,也不由得感慨。
他还看了安琦一眼,当天发现尸骨,安琦也有份儿,她又跟死者是亲属关系……还真是挺巧的。
安琦回忆,自己那天的幸运值是“4”,见到了杀过人的劫匪,发现了黄金首饰,还发现了尸骨,现在想来,这幸运值是偏于危险,还是偏于财运呢?
第064章
安琦和乔溪回了一趟乔姥姥家, 以前安琦在这边儿长大,对这边儿还挺有亲切感的,尤其是乔栋泽被周霞带着回他姥姥家住几天, 这边儿就更显得宽敞了。
晚上安琦睡在乔栋泽的小床上, 枕着他的枕头, 盖着他的被子,都不知道是不是要庆幸乔栋泽的个人卫生情况良好, 并没有在被窝之中酝酿什么特别的男子汉味道了。
哦,枕巾换了一个新的。
白天乔姥姥拉着乔溪收拾屋子, 各个柜子抽屉的,翻动的时候也会看到一些老照片,还找出来不知道那时候看戏剧的票, 呃,简介, 上面有着一句句戏词,乔姥姥戴着老花镜, 还能顺着那词唱起来,是标准的黄梅调。
很优雅, 有种从未见过的另一面。
“我以前最爱看戏了, 你姥爷带着我去……”
乔姥姥说起那些过去的时光,脸上的笑容都是满满的幸福,可惜,姥爷去得早, 想来也难免遗憾。
再翻找,那十几年没换过的大衣柜之中, 就能看到安琦的东西了,小时候用过的小毯子, 穿过的小衣裳,还有孤零零一只针织的小袜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去的,竟是夹在衣服堆里,没有被找出来过。
“这些衣裳,有些都不穿了,收拾收拾,到时候送到乡下去。”
乔姥姥把一些旧衣裳拿出来看了看,然后叠起来放到一边儿,跟乔溪说着,让她另外装袋。
乔溪一边按照她说的做,一边吐槽:“这都什么年代了,乡下也不会穿这样的旧衣裳。”
简朴节约是好事儿,关键是衣裳都差时代了,现在乡下有些人家,过得可比她们富裕多了,完全不是城市户口好的时候了。
可乔姥姥还是那一套观点,优越得不得了,完全不看人家乡下的农家小院儿都能起三层楼了。
或许不是不知道,而是想要保持某种优越感,对这些都视而不见吧。
安琦没说什么,在一旁看那些旧衣裳的样子,还从中找到了一条自己小时候穿过的裙子,在身上比划了一下,“我还说这裙子怎么找不着了,这还是我姨给我买的呐。”
现在穿,还能穿上,就是有些地方绷得紧,还有些地方太短了。
“还能穿就拿回去穿,好好的衣裳,都白瞎了。”
乔姥姥说了一句,就把裙子扔给了安琦,让她自己收拾。
“不要,这上面黄的都洗不掉了。”
白色的裙子,有一点点儿污迹就很明显,不知道那一块儿黄是怎么弄上去的,反正就在胸前,看着就格外不干净,再说也不合身了。
“直接撕了当抹布吧。”
乔溪这样说着,单独把这条裙子扔到一边儿,然后等到衣柜中的衣裳都被收拾了一遍,一些厚实的,价值高,被乔姥姥说买的时候就贵,以前拿到当铺都能换钱的衣裳被单独装到一个编织袋里,准备什么时候拿到乡下去。
剩下的一些单薄的,如安琦那条裙子,就直接被乔溪撕开了,她也是能干,用其中一部分重新绑了个拖把出来,花花绿绿的,倒是不难看。
再有一些布都被裁成了方形或者长方形,能够当抹布的那种,叠放在一边儿,剩下的边边角角,像是什么领口袖口之类的地方,则直接扔掉。
安琦在一旁帮不上什么忙,几乎都在看着,乔溪不想她在家里待着,就让她去外面玩儿,“你小学的那个同学,什么佩佩的,也放假回来了,你去找她玩儿吧。”
“……行吧。”
安琦犹豫了一下,同意了这个提议。
佩佩姓吴,吴佩佩,她爷爷曾经有一段儿跟乔姥姥的关系特别好,一起散步啥的,咳咳,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种原因,可能会成一对儿的那种,只可惜吴家的女儿太有问题了,这都什么年代了,两个老人就是成了,也碍不着她死去的妈什么事儿,可她却非要要求乔姥姥去给她妈扫墓鞠躬,简直就是故意贬低人。
也许古代续娶的继室需要给死去的原配行妾礼,可这都现代了,哪里还有人这么要求的,简直是不讲理到了极致。
乔姥姥受不了这份儿气,连带着乔溪他们这些当子女的也都觉得不可以,若是非要那样,那就要让吴爷爷也对着他们父亲磕头才行。
事情就此僵住了,两个老人那之后的联系就淡了,吴爷爷也不常到家里串门了,连带着乔姥姥出去散步,都不会跟对方偶遇了。
可在那之前,乔溪他们这些当子女的还是很欢迎吴爷爷来的,也都看好两位老人找个伴儿的心思,从来没有为难过谁,连带着吴佩佩,都曾经跟安琦在一起盖着同一床被子睡过觉,关系算是比较好。
主要是那时候吴佩佩的父母也离婚了,本来跟安琦没什么交集的吴佩佩也许是出于同病相怜的感情,特别喜欢跟安琦一起待着,还会问她一些扎心的问题,什么“你都没见过你爸爸,你不想他吗?”,真的是让人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吴父跟妻子离婚的原因算是很普遍的那种,女方希望丈夫更有能力更有钱,然而吴父是没什么能力的,就是普通的工人,于是不满积压,最后两人就分了,据说转头吴母就嫁了一个有钱的外国男人,还跟着对方去了外国。
这种事儿,简直像是传说一样,谁都不知道她一个离了婚的,女儿都八九岁的妇女是怎么攀上那外国男人的高枝儿的,总之,她一走了事,把女儿扔给了吴父。
吴父压不下这口气,妻子还在的时候怎么劝说他辞了工作下海闯荡,他都不愿意,等到妻子走了,反而愿意辞职去外面闯荡了。
留下一个吴佩佩,不能带在身边照顾,就直接扔给了吴爷爷。
吴爷爷的妻子死得早,他跟乔姥姥的情况也有些相似,乔姥姥几乎是独自带大了几个儿女的,吴爷爷也是,多少年都没动过找老伴儿的念头,等到身边儿有了一个吴佩佩,才发现养孩子是真难。
都在一个院儿里住着,当时乔姥姥就帮了把手,也是热心肠,多指点了些事情,还把吴佩佩领回家过,因父母同样是离婚的,吴佩佩就对安琦很是亲近,一来二去,吴爷爷也对乔姥姥很是亲近。
可惜,最后还是没成。
那之后吴佩佩跟安琦的来往也少了,主要还是两人并不在一个学校了。
以前小学的时候,吴佩佩和安琦也就是同校非同班的关系,等到了中学,吴佩佩的学业是实在不行,连厂子弟的中学都考不进去,只能去上了次一等的学校,就愈发跟安琦远着了。
也没有谁故意疏远谁,但,不在一起经常见面,总是会比天天见的更加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