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向晚
至于张彬,安琦是不信张崇认祖归宗这才多久,还要在家中请家教补课的情况下,还能找到什么人脉去撞人的。
她猜测这其中肯定有张彬的帮助。
韩彻那边儿沉默了好久,电话里才传来一声叹息:“有个事儿,我本来不想跟你说,但还是告诉你吧——张崇出国了,”他顿了一下,像是怕安琦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一样,补充了一句,“车祸之后,张沐还在抢救的时候,他已经被送出国了。”
这个解释真的是让安琦瞬间懵住,这是什么意思?若是没有张崇的问题,他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时机出国。
若是没有张彬的问题,他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出国?
无论是买凶还是找人,恐怕都不是一个张崇能够搞定的,所以,张家到底是给了他多少支持,竟然到这一步。
“我哥哥也姓张,四舍五入也是张家的人,他们怎么能……”
张安国当年的连宗,不管有谄媚,可终究还是成了的,也就是说张沐其实也是张家的人,只不过不如主家那样受重视罢了,算是边缘人士,可也是姓张的啊!
安琦的不平之气几乎要从言语之中喷薄而出,可她又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家丑不可外扬。”
韩彻默然片刻,给了这样一个无奈的回答,“我们这样的人家,家里面就算是翻天覆地了,外面也只能看到一片祥和。”
而出国避祸的手段,也是最经常的,有个什么不好,就把孩子送到外国待几年,等到再回来,就是时过境迁,风平浪静。
“我姨父知道吗?”
安琦继续问,若是以前,这样的消息,她直接问乔秀就能打听出来,可现在,不仅是乔秀不愿意见她,她也不太敢见乔秀,总怕从对方眼中看到恨意。
“你姨父?”
韩彻反应了一下,才想到张安国,他又默了。这一次的沉默时间不长,却让安琦迅速明白过来他没说的意思是什么。
“他怎么能?!”
安琦不敢置信,张沐可是他唯一的儿子,一个儿子的死都不能追查到底,他这个父爱还有多少?
韩彻却没什么吃惊的,缓缓说:“他是生意人,你知道的。”
如何利益最大化,如果及时止损,都是不用教就熟练的课程,当年的张安国能够为了跟张家连宗,获得更多资源,舍出去一个女儿,如今在舍出一个儿子的现实条件下,谈些条件弥补自身,也是可以理解的。
——可以理解个屁啊!
安琦少有地,想要爆粗口,完全不在意自己形象的那种,可她张张嘴,到底还是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把所有的震惊和愤怒都压在心底,莫名还有几分对张沐的悲哀。
地下有知,他若知道自己的父亲如此重视利益,是否会觉得失望?
“别想那么多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
韩彻安慰安琦,通过电话传来的安稳话语有着虚假的暖意,连说话的人都带着某种无力,实在是无力温暖他人。
安琦心情沉重,她觉得不公,可又不知该如何讨一个公道。
这件事到底还是过去了。
第619章
安琦再次见到乔秀还是对方主动来的。
张老太太也不好了。
疫情期间, 一直被认为是装病的张老太太,身体一向健康却爱装体虚的张老太太,这一次是真的不好了。
“我也没想到, 还是因为……”
乔秀是带着哭腔对乔溪说的, 当时姐妹两人坐在一楼的客厅中, 在乔秀进来之前,安琦正陪着乔溪坐着, 在说着一些学校的琐事,也在说董斌联系自己之类的女生话题, 脸上还带着甜甜的笑,见到乔秀进来,笑容就都收敛了。
张沐死了还不过百日, 对很多人来说,仿佛还在昨天, 头发突然白了一半颇有些衰老之相的乔秀就是其中之一。
曾经的精致这会儿都瞧不见了,连那些妆点她富太太身份的珠宝也没见几个, 白发都不曾遮掩在黑发之中,几丝间隔, 一时间竟是分不出黑发白发是否各半, 总感觉那掺杂在黑发之间的白发太多了,以至于让人老了很多。
她的衣服也变了,一身黑色的裙子,全无一丝杂色, 也无亮色珠宝点缀,就好像是纯粹的黑夜, 还带着某种黑压压的氛围,让见到的人, 觉得呼吸都沉重了起来。
安琦起身看向乔秀,竟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要附送一个欢迎的笑容,还是如同乔秀一般一脸苦相,以作哀戚。
“我是真的没想到……”
乔秀的压力很大,自从儿子死了之后,她就觉得很多事情都变了,其中之一就是张安国的态度,最初沉浸在悲痛之中的乔秀还在思念着张沐,迁怒着安琦,因为有着同样的悲伤和迁怒,她跟张老太太的婆媳关系都好像一下子处成了亲母女似的。
这段时间,她也就没有留意到张安国怎样,一有时间就会去催促警察找肇事者,可是到了后来,她于某天突然听闻张安国打电话时候的笑声,什么接了大单之类的话,听起来就像是事业上有了突飞猛进的迹象。
乔秀不明白,却也不是全然的无知,只是一瞬间被愤怒所主导,在她还沉浸在丧子的悲伤中时,张安国竟然已经沉浸在事业成功的喜悦之中了。
人与人的悲喜,至少不能这么参差。
她愤怒地质问张安国,又在张安国辩解的时候听他无意中说漏了嘴,才知道这一个大单还是张彬那边儿给的。
这是什么意思?
乔秀哪怕迁怒安琦,不愿意见她,却也还是听她说了那天的始末,说了找张沐查问事情的始末,也知道那个张彬只怕不清白,可一转头,自己的丈夫竟然接了从张彬手上过来的商业大单,还是能够大赚的那种,这是什么意思?
她一点儿也不傻,有些东西,想一下就能明白了。
舍出女儿的时候,因为有儿子在身边,乔秀心疼,却也心疼得有限,以她自小受到的教育来看,儿子的确是比女儿更重要的,且女儿到了更好的人家,接受更好的教育资源和抚养,以后还能继承人家偌大家产,也不是什么坏事儿。
可现在,这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乔秀跟张安国爆发了激烈的争吵,两人都说了很难听的话,乔秀骂他用儿女换成功,张安国骂她又当又立,明明自己也享受了这份成功的收益,却在此刻指责做出决定的那个人……这次的争吵让夫妻两人之间的感情多了一道裂痕,而一向聪明的乔秀甚至不准备去弥补。
女儿不是自己的,儿子也没了,她还能有什么指望呢?
那时候,乔秀还迁怒了张老太太,不管不问地只顾着自己的心情,等到再发现的时候,就是现在了,张老太太的情况很不好了。
这是她没想到的第二点。
一直病恹恹坚持那么多年的张老太太,这会儿竟然真的要病死了,怎么可能呢?
“我知道她的年龄大了,这段时间事情也多,又伤心,她是最疼他的……”
乔秀没敢说“张沐”的名字,她甚至都不敢冠以“儿子”或“孙子”的称呼,只要一想,眼睛之中就有泪水涌出。
乔溪给她递纸巾,乔秀接了过来,以往用纸巾还要在手中讲究地叠一下,仿佛装腔作势般慢慢擦拭的她,这会儿也不看是中心还是边角,就那么直接怼在了脸上,只想要快点儿用什么遮住脸,遮住眼,遮住那些止不住的泪水,遮住自己这绵绵无绝期的悲伤。
哭泣声伴随着吸溜鼻子的声音,狼狈而可怜。
乔秀今天没有化妆,这样的泪水倒是不怕花了妆容,可也正因为没有化妆,那曾经被完美掩盖在化妆品下的皮肤状态暴露无遗。
松弛,皱纹,以及代表着年龄的斑点,她是真的不年轻了。
看她哭得身子一抽一抽地,几乎说不上话,乔溪也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只能坐在她身边儿,不断抚着她的后背,试图用动作来安慰。
安琦最开始没来得及避开,这会儿也不好再避开,否则倒像是她对乔秀有什么意见似的,便只能在一旁干看着,偶尔抽几张纸巾,递给乔秀。
乔秀哭泣着,却又不是完全放弃思考,见到是安琦递来的纸巾,手指停顿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与之前的纸巾一样,就那么胡乱糊在脸上,动作粗鲁地胡乱擦拭。
“我没有想到,这样他还跟我吵,说是我没照顾好他妈,是我想的吗?是我的错吗?他成天都不回家……”
乔秀第三个没想到的又是张安国了,张安国的迁怒。
最初乔秀跟张安国的这段婚姻,就是建立在张安国认为乔秀是个护士,很会照顾人,能够更好照顾自己体弱的母亲。
张安国是个孝子,在娶媳妇上,也充分考虑了母亲养老的需求,而事实证明,乔秀一直做得很好,无论私底下对张老太太有多少怨言,她却从未光明正大宣之于口,始终保持一种“我不说,你能理解吧”的意思,与姐妹之间交流也是这般。
她这个儿媳妇做得太好,以至于她在张家的地位很稳固,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给张家生下一儿一女,或者是她把自己的女儿舍出去换了张安国的更进一步。
总之,这段婚姻的基础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张老太太,可现在张老太太要不行了,那乔秀该怎么办?
“他没说,可我知道,他肯定是外头有人了,肯定……”
乔秀这般揣测,她跟张安国多年夫妻,有些事情还是有种直觉的,自从张安国上次跟她吵架之后就离开了家,再没回来,而这次回来也是因为张老太太重病进了医院,而张安国回来,不仅没有安抚她的心情,没有为上次的吵架道歉,反而还直接指责乔秀的不对,出口伤人说“我娶你回来是做什么的”,这种话一出,夫妻情分,几乎荡然无存。
“不至于吧,你们平时,不是很好吗?不可能吵一架就……”
乔溪对此不敢置信,在她嫁给贺炜之前,她当然知道张安国这个姐夫是怎么看待他们的,觉得乔家是高攀了他,连过年过节,都不太乐意往乔家跑,去一趟纯粹是为了外人眼中的礼数和面子,多少都带着点儿纡尊降贵的意思,带过去什么礼物,也常说“这可是外头买不到的内供品”之类的话,像是在嘲讽乔家的见识短浅。
可即便如此,张安国依旧是笑着的,该给礼物给礼物,该花钱花钱,甚至对安琦她们这一代的孩子还不错,给的红包从来都是最丰厚的。
乔秀每次回家跟姐妹们叙话,隐隐抱怨的也多是张老太太的种种苛刻要求,而不是张安国如何。
突然一下子,因为张沐死了,他们的夫妻缘分就断了吗?
人怎么可能变化这么快?
乔溪不敢相信,她关注着乔秀,都忘了还有安琦在一旁旁听这种不合适的话题,乔秀说到这里也忘了安琦的存在,专注地诉苦。
“我从来没说过,你当他是什么好人,做生意的总是要在外面应酬,我都不希得问,就知道他外面肯定有别的女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说到这份为人正妻的苦,乔秀以前不怨,是因为乔家的根底她的水平,的确找不到比张安国更好的丈夫,一心一意对她好却没钱的,再多她也不要,而有钱的,在她看来,最好也是张安国这种,至少还顾家,不会被外面的野花野草迷了心神。
那些跟她差不多的有钱太太聚会的时候,不知道多少人羡慕她家的张安国有分寸,可现在看来……时候未到罢了。
“没了他(张沐),家也就没了。”
乔秀的悲痛声突然又高昂起来,心痛地捂着自己的心口,若不是坐在沙发上,怕不是要捶胸顿足。
发丝都因为躬身而散乱,有些发丝被泪水黏在脸上,显出些凄凉来,“我以后可怎么过啊,我该怎么过啊!老天爷,为什么不把我也带走,爸走了,妈走了,我的儿,也走了,剩下我一个,还活什么……”
心气仿佛一下子都泄了,乔秀擦泪的手都停下了,手中捏着的湿纸团迟迟不扔,流着泪呆了。
“别这么说,你还有我们呐,我们姐妹都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
乔溪的劝慰千篇一律,她的眼也红了,乔姥姥去世已经很久了,但她一想起来,还是会伤心,会心痛。
安琦见状,没了旁观的心思,总算投入了一些,挽着乔溪的手,靠着她的肩头,“妈妈,别难过了,还有我呐,你还有我……”
这句话,像是刺激到了乔秀,她的眼珠子木然地一转,看向安琦,嘴角一勾,突然露出一个令人恐惧的扭曲笑容,“是啊,你还有安琦,有一个安琦,比有多少个儿子都管用……”
安琦抬眸,对上乔秀的视线,刹那间,仿佛明白了为什么乔秀会来找乔溪哭诉这些不堪的不能外扬的家丑,不是破罐子破摔,也不是为了博取同情,而是因为,她觉得乔溪没有儿子,某种情况下是跟她同病相怜的,再有一个,张安国看不上乔家,她也看不上妹夫孙尚立,不觉得那是能够给她撑腰的娘家人,那么,再嫁了贺炜,一瞬间跨越阶级的乔溪就显得很有用了。
具体来说,是贺炜很有用了。
这一瞬间的明悟,很像是顿悟,安琦都不好说这种玄之又玄的感觉是否正确,但她觉得就是这样。
乔秀来,不是来哭诉苦楚,不是来问怎么办的,她是真的想要让乔溪出力,帮她搞定这些的。
明白了这些,安琦就沉默了,这种大人之间的事情,她实在是不好插手,再有张沐的死,她也不好对乔秀说拒绝的话。
临出门的时候,乔秀主动让安琦送她,单独送她,乔溪有些不放心,却被乔秀一句“就在门口,我还能吃了她”的话给堵住了。
亲人之间,本不必如此防备的,安琦又没做错什么,可乔溪实在是担心乔秀不讲理地迁怒,止步在客厅门口,一脸担忧地看着院外。
乔秀拉着安琦的手,她的手上冷得仿佛没有温度,骨头都凸出了,可见这段时间的确是没过好。
“安琦,姨一向是把你当女儿看的,你要帮帮姨,你一定可以的,姨也帮了你,你哥哥还为了你……你就当是还恩情了,帮帮姨……”
乔秀不断地说着,要让安琦帮忙,安琦错愕,不应该是让乔溪帮忙吗?怎么找上自己了?她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