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莫非小妖
当然是念书啊!
琴棋书画就当是兴趣课;管家理账可以算是数学课。兴趣课可以不用太投入,但主课不行,主课要认真学。主课除了数学……还有语文啊!语文其实就是多读书。
万商说:“那你就去读书吧!”
“哎?”
“跟着你表哥读律法也行,先读个一年律法,好歹心里知道轻重了,日后别人也没法在这里拿捏你了,然后四书五经里头,你可以挑着把《论语》和《尚书》读了。”
“哎??”
读《论语》是因为皇权和世家终有一战,万商无论是情感上还是理智上,都盼着皇上能赢,而皇上赢了之后,科举制肯定会大兴,到时候儒家文化还会迎来巅峰。
而《尚书》中多是一些涉及政治的言论和史实,是很值得读的。
万商说:“之后呢,我建议你去读历史。多读多记多想!”
“哎???”
迎上侄女惊奇的眼神,万商笑着问:“不喜欢琴棋书画,那喜欢读书吗?”
万喜乐想了想说:“喜欢的!”
“那就去读吧!”万商帮侄女理了理鬓发。
插手了谁家孩子的教育,就得赶紧和那家的家长通气。
见到嫂子詹花花时,万商是这么和她说的:“我知道嫂子您督促喜乐上进是为了什么,如果她好好学一门手艺,比如女红,这是能往下传的,子孙后代都有饭吃。”
詹花花立马说:“对。我就是这么想的!”
万商道:“嫂子想得很有道理。但我们如今和世家不对付,不是东风压过西风,就是西风压过东风。如果我这一辈子能稳稳地压过他们,那喜乐作为我的侄女,她自然会有一世的富贵。而如果我被世家压过,那实话实话,到时候肯定会牵连你们,那样的话……喜乐免不了要吃苦头。所以,我更盼着喜乐现在能多读一些书。读了书,胸有自有丘壑。那以后的境遇无论是高,还是低,她都能熬下来、闯过去。”
如果万商赢,那喜乐无需靠女红吃饭;如果万商输,只凭女红也救不了喜乐。
詹花花认真想了想,觉得是这个道理。虽然琴棋书画不是一般人能学的,但书本上的知识就更不是一般人能学的了。喜乐要是愿意念书,那她当然也支持喜乐读书。
万商就和詹花花商量着要怎么去给喜乐请一个合适的老师。
不知道“孩子们”是不是都扎堆出现烦恼,到了傍晚时,万商迎来了詹权。
詹权白天时在衙门里被他舅舅云向江劈头盖脸说了一顿。当然,是背着人说的,没闹到人前去。但詹权依然很郁闷。在他心里,他一直和舅舅很亲,舅舅也一直对他特别好,哪里能想到舅舅心里既然积了这么多的怨气?
时人守孝的规矩是如果在孝期,那就尽量不要去别人家里拜访。
因为会把“晦气”带过去。
门庭越贵重,越看重这个。
同时,守孝的人也不会在自己家里宴客。但出了热孝后,如果有那种非常亲近亲戚,他们自己心里不忌讳、愿意上门,那也可以上门。这也是为什么万商的大哥大嫂第一时间上门了。后来万商大嫂在府里长住,是因为大哥回老家帮她办事去了啊。
但换到云向江这边,云夫人又不需要他们帮着办事,没必要把人请家里来吧?詹权和詹木舒两兄弟呢,又因为在守孝,所以没主动往舅舅家里去。但要说他们心里没有舅舅,这绝对是冤的!因为他们逢年过节,都把礼送到了,一次都没有落下过。
除了府里公账给的礼,詹权和詹木舒私底下还都亲自准备了礼物。
这能是不要舅舅的表现吗?
但云向江也有话,他觉得如果詹权心里有他这个舅舅,不方便上门的话,那等休沐日,他们舅甥俩在外头吃个饭,这总可以吧?但詹权从来想不到休沐日去找他。
而说到这个,詹权就更冤了!
他根本没有休沐日可言,因为他从皇上那里领了秘密任务!
什么叫“秘密任务”?
那就是绝对不能被其他人知道的。所以,过年期间的十几天的假期,他去乡下调查时还蹭了万商的行程,大家一起先到五溪铺,然后詹权偷摸着去了周边村子里。
他没法和舅舅解释说,自己真的很忙。
云向江不仅怪詹权,还怪詹木舒,觉得詹木舒那个传记在京城内闹出那么大动静,却也不知道去看望舅舅。可詹木舒也冤,说起来嘛,他确实闹出了很大的动静,但实际上他真没出府几次,后来都是宋书生跑到侯府来见他,而不是他去见宋书生。
詹木舒还不是惦记着自己在守孝吗?反正他给舅舅送着礼,每个月还给舅舅写信,在詹木舒看来,这已经很够了啊。真带着孝去舅舅家里,那才是不敬重舅舅吧?
但云向江就是觉得他被外甥们抛在脑后了。当年舅舅对你们的好,你们现在都没良心地忘光了?现在那个女人的兄弟在府里住着,你们都跑去讨好那个舅舅了吧?
哈,你们和那个舅舅有血缘关系吗?你们喊他舅舅,他应你们吗?
要是云向江只单纯抱怨外甥,没有牵扯到万商和万苟,那詹权肯定第一时间认错。甭管真相是怎么样的,既然让长辈心里不舒服了,那千错万错就都是小辈的错。
可云向江说到了万家人。
詹权对万商的敬重自不用多说。一个是因为万商确实人品贵重,而他这个人重情记恩。另一个则是因为难道万商是白享富贵的吗?从先侯爷去世到现在还不满一年,要不是万商胸有丘壑、掌控大局,谁知道在世家的暗算下,府里会是什么样子?
就是万苟,詹权确实没和他经营出什么感情来,但冬天那么冷,万苟带着亲儿子毫无怨言地跑了一趟老家,连年都在外头过的,为的是去处理先侯爷父母和先侯爷姐姐的坟茔等事,这是不是在为詹家做事?既然是,那是不是应当敬重人家一些?
所以当云向江话里话外看不起万商和万苟时,詹权就觉得心里很不舒服。
这份不舒服中又夹杂着许多茫然。
我那个很好很好的舅舅怎么忽然就不明事理了?
这么着的,詹权回到家时难免有些垂头丧气。关键这些破事还不能和亲娘说,那是他舅舅,更是亲娘的兄弟,真说了,亲娘心里得多难过啊?也不能和詹木舒说。
走着走着,詹权就走到了万商这里。
见他这样子,万商主动问:“怎么了?是差事不顺利?”
云向江的那些事,詹权也不好和万商说。恰好呢,他的秘密任务也不太顺利,他就应下了这句话。虽然是秘密任务,但皇上之前说过,这差事可以叫太夫人知晓。
詹权就说:“上次舒儿提到的那个人,就是想要强纳吉祥街后巷苍大夫为妾的那个商户,他们家确实是接连地姑表做亲、姨表做亲,以至于现在子嗣十分艰难……”
“这不是挺顺利的?终于算是有一个实证了。”万商说。
詹权摇了摇头:“查出真相是一方面,可叫人如何去接受真相……想是更难了。”
第65章
此时的孩童夭折率一直不低。
孩童的平均夭折率是十之三四。而在最穷苦的人家里, 正常情况下的孩童夭折率就已经是五五开了,生十个孩子能死五个。既然生十个死五个是常态,那死六个、死七个是不是也不奇怪?在富贵人家里, 这个夭折率是十之二三。但富贵人家要考虑这里头会不会存在内宅阴私。如果妻妾斗争伤及子嗣, 那生十个死十个也都不奇怪。
所以,之前盯着死亡的孩童入手, 詹权他们查出来的有效情报非常有限。
那就转变思路直接从结果入手!
这些天,詹权和他的手下专门去打探差点要绝嗣或者已经彻底绝嗣的人家。
那想要强纳苍大夫为妾的商户一家已经被詹权查得一清二楚。
他们不是这一代才开始近亲结婚的,而是已经连着三代了!
第一代男人迎娶了没有血缘关系的正妻后, 又偷摸着和有血缘关系的表妹勾勾缠缠,事发后直接把表妹纳为妾侍。他不喜正妻,只喜欢表妹, 因此正妻一直没能生育, 表妹反倒是怀了一个又一个。但表妹怀第一胎时,怀相就非常不好, 后来更是无预兆流产了, 怀第二胎时又病病歪歪的, 男人就疑心是正妻做了手脚,闹着要休妻。
后来休妻是没休成,但妻子被收走管家权, 关在后院里吃斋念佛, 没几年就郁郁而终。而表妹不管怀了几次,反正最后顺利养大的就一儿一女。儿子自小病歪歪,女儿倒还算健康。男人和表妹却不怎么喜欢女儿, 觉得是女儿压制住了儿子的气运。
女儿长大后被远嫁, 之后和娘家没了往来。儿子因为病病歪歪的,生怕他留不下子嗣就死了, 男人和表妹挺着急,表妹就从自己娘家侄女里挑了一个看似好生养的姑娘当儿媳妇。这样就算儿子身体不好,儿媳妇还是娘家侄女,她们婆媳俩完全可以联起手来当家,不至于日后被儿媳妇架空。病歪歪的儿子娶了表妹,这就是第二代。
第二代病歪歪的,成亲后只活六年就死了,死前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这个女儿是独苗啊,那就只能把她养大招赘了。但招赘很难找到好男人,最后没办法,只好又去亲戚里扒拉,然后从不算特别远的穷亲戚家里招了一个表弟当赘婿,这是第三代。
第三代成亲后,目前已经生养了好几个孩子但只活了一个,而唯一活着的这个还是病歪歪的,谁也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顺利长大,长大后又能不能顺利延续子嗣。
“他们觉得之所以家里子嗣不丰,是被第一代的原配妻子咒的。”詹权说。
“啊?他们有病吧!”万商被这个逻辑深深震撼到了,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眼神。
詹权摇摇头,疲惫的眼神里透露出几分不屑:“所以他们这几十年净折腾那个原配去了。又是把原配的牌位请出来,让高僧渡之;又是把原配的坟墓重新修整,让其死后风光;又是安排第一代那个当妾的表妹去哭坟认错……哦,种种方法都使过后,见没有什么用处,子嗣情况还是那么糟糕,他们又去把给原配重修的那个坟砸了。”
“什么?!”万商觉得这家人奇葩到让人无语。
詹权道:“就去年鬼月里,他们还找人做法,威胁那原配说再不消除怨气去投胎,就把她的牌位从祠堂里取出来,丢火塘里烧了,让她从此以后变孤魂野鬼……”
万商脸上露出了仿佛吃到苍蝇的表情。
要不然还是把原配牌位取出来吧,人生前没过什么好日子,死后请放过她啊!
现代人都知道近亲结婚会增加致病基因结合的几率。那个商户家里的情况是女性后代发病几率小一点,男性后代发病几率更高,从科学的角度是完全解释得通的。
但商户一家人却不这么认为。
其实他们也发现了女性发病几率会小一点的这个现象,但他们反倒是因此更加认定了是第一代原配在作祟。她的鬼气只冲着男丁去,为的是要这个家里断子绝孙!
哪怕他们折腾原配这么久,根本不见效,但还是年复一年地坚定了自己的认知。
万商冷笑道:“想必他们心里非常清楚,第一代那个男人和表妹都对不起原配,所以才坚信是原配有怨气。”当年原配过得是多惨的日子,死后才会被人如此怀疑?
詹权道:“他们之所以想要强纳苍大夫,不仅是因为她懂医术,想让她照顾那个病孩子。更因为苍大夫是弃婴,当年老大夫是在乱坟岗上捡到她的,就有野道说这样的人命非常硬,连恶鬼都怕。他们想用苍大夫来镇压那个已经死掉多少年的原配。”
万商已经被恶心到无话可说了。
詹权又道:“之前我们都从接生婆入手,但没能查出什么来。后来发现这家商户后,索性就专门盯着这种子嗣极其不丰的人家,再排除掉可能存在的内宅阴私……目前又找到了三家是因为近亲成婚导致差点绝后的,但他们同样是各人有各人的理。”
各个都不觉得自家子嗣不丰是近亲成婚造成的。
其中一家的祖上曾是屠夫,连着好几代人都靠杀猪宰羊这个家传的手艺过活,现任的当家人就觉得是因为祖先宰杀了太多动物有违天和,才会遭到子嗣不丰的报应。于是他各处求法、超度死亡的动物之灵,又立誓从他这一代开始再不入屠夫的行当。这之后,他们家果然子嗣渐丰。现任这位当家人已经有两个男孙和两个女孙了,看上去也都健康,而他儿子、儿媳妇还在继续怀孕生子。
“额……”万商跟听故事似的,“别卖关子了,这里头肯定还有内情吧?”
詹权有些无奈:“因为现任当家人没能生出健康的男嗣,他现在的这个儿子,其实是从族里过继来的,本来就很健康。嗣子娶的更是毫无亲戚关系的但腰大膀圆的贫家女,是冲着她身体好才娶的。”
一对身体好又没血缘关系的夫妻可不就生出健康的孩子来了吗?
但当家人不这么想,他觉得屠夫这行当积累下来的孽在他这一代终于还完了。
又有一家,丈夫先是怀疑祖坟出问题了,去修缮祖坟时,发现祖坟确实塌了。但这也正常。因为这一家不是大户,修的坟本来就不豪华,是黄泥垒着石块堆的,经风吹雨淋确实容易塌。他们把祖坟修好后,没多久妻子又怀孕,结果这次生下的孩子起先没什么问题,但养着养着发现孩子身上出现了蛇鳞,丈夫一怒之下把邻居杀了。
“啊?!”万商感觉自己好像在听什么怪诞传说。
詹权道:“因为丈夫想起来邻居前几年捕杀过一条蛇并炖肉吃了,他认为是蛇来报复却找错了人家,才害了他的子嗣,归根究底是邻居的错。这是前朝的案子,是我从宗卷里翻出来的。”现在当地还有“蛇复仇”的说法,当地人对此深信不疑。那个身上出现蛇鳞的孩子自然是没养活,早就死了。
万商心说,那孩子是先天性鱼鳞病吧?据说近亲结婚生下的孩子得此病的概率比普通夫妻生下的孩子高六十多倍!这个病本身应该不致命,但在古代容易被当成妖孽。
不,就算是古代,也有好的医生大夫,他们会一心探究病因,某些医书上应该记录过这种疾病。
只是绝大多数人没有读书认字的机会,民智未开之下,就会把这种情况当妖孽。
最后一家则和世家扯上了关系。
世家虽然亲近成婚的情况很普遍,但因为男人可以纳妾,所以他们的子嗣传承大多没有问题。所谓纳妾纳美,妾一般都不会和他们存在血缘关系。再就是世家中还有一个传统,如果旁支有一位族人非常优秀,往往会被过继到嫡枝来。这个旁支有时可能血缘很远了,说不得都有可能在五代血缘之外,这一过继相当于带了新基因过来。
但世家中也存在绝不纳妾的“痴情种”。
哪怕万商现在和世家对立,她也承认在世家里挑挑拣拣的,还是能挑出一些道德水准非常高的“圣人”的,他们确实不存在任何的道德瑕疵,以上古时的君子之德来要求自己,对君王忠诚,对妻子忠贞,对友人真诚,对穷苦人充满真正的怜悯之心。
但这种人往往不看重权势。他们只是世家的门面,却成为不了世家的掌权者。